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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京兆的四五月份最是难捱,暑气微醺,燥热难耐。

      可还未到用冰的时候,连昭阳殿都热得非常。

      陆卿婵执着书册,慢声念着《女诫》中的词句,汗珠顺着脸侧往下流,她抬手轻撩了下衣袖,绢花被泅湿后色泽加深,好似也染上了暑气。

      她念得很慢,边念还要边思索。

      白纸黑字,该是十分明晰的,陆卿婵却须得再三品酌,保证不出任何岔子。

      没办法,谁让她教的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学生,昭庆长公主。

      正要她准备开始讲解时,安静品茶的长公主忽然开口说道:“陆学士觉得,学这些有何用处?”

      陆卿婵愣了一瞬,缓声将备好的说辞道出:“《女诫》是大家所作,为的是教习女子为人处世的道理,在室遵循礼法,出嫁贤良淑德,尽好女儿与妻子的职责。”

      她的声音轻柔,言辞流畅,纵是太后也挑不出错来。

      可说完以后,陆卿婵额前却滑落下几滴冷汗。

      长公主是不爱听这话的。

      果不其然,长公主抬眼看了过来,她生得极好,眉如柳叶,腮若桃李,一双明眸锐利细长,形似丹凤,分明还是少女,却已有睥睨天下的气度。

      被她盯着时,陆卿婵总是忍不住地想低头。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长公主正在端详她的面孔、衣着、仪态,那双眼闪着光,似乎能将她的伪饰拨开,将她心底的一切都看透。

      做了两年女学士,陆卿婵的胆子还是没大起来,尤其是在长公主的面前。

      眼下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连宫女给长公主打扇子的声音都听不清楚。

      长公主轻启薄唇,略带嘲弄地说道:“可你那般温婉贤淑,不还是拢不住夫君的心?”

      陆卿婵耳边一阵轰鸣,她费了些功夫才没将愕然之色摆在脸上。

      她十六岁嫁入定远侯府,这京中谁人都知他们夫妻琴瑟和鸣、情笃意深。

      定远侯赵崇守礼克制,却会为她一掷千金,费万贯买下千瓣莲讨她欢心,去年冬天她得病时,他冒雪前往京郊佛寺为她上香祈福。

      这一件件、一桩桩,生生羡煞了京城中的小娘子们。

      若不是陆卿婵以贤良淑德闻名,只怕都有人要在暗里唤她狐媚了。

      陆卿婵握住书册的指骨泛白,她艰涩地说道:“公主说笑了,卿婵是侯爷的妻,谈何拢不拢得住郎君的心?”

      她的指尖微微打着颤,目光低低地向下垂着。

      紧张的情绪在飞速地蔓延开,心跳也在不断地加快。

      长公主淡声说道:“陆学士,本宫也没有别的意思。”

      她的手指轻扣在杯盏上,长甲在薄胎瓷杯上敲出节奏紊乱的声响,让人听得难受,心里也更加焦灼。

      压迫感浓重,向着陆卿婵倾泻而来,汗珠蔓入衣襟,将她的里衣浸得透湿。

      赵崇这出戏演了三年,里里外外,无微不至,恨不得将对她的疼宠和爱重写在脸上,连侍女都觉得他对她是上了心的。

      长公主是怎么发觉的?

      陆卿婵绞尽脑汁地回忆起近来的诸多事宜,渐渐地眼前开始发黑,兴许是坐得太久了,也兴许是天太燥热。

      自去年冬的那场病后,她的身子是越来越差了,仅是想一会儿事情,就觉得头昏脑涨。

      陆卿婵死死地攥紧掌心,试图用痛意唤醒理智。

      可长公主却好似有意摧折她似的,只是用一双极富有威压的眼盯着她,戏谑地瞧她挣扎紧张。

      “只是烦请你同母后说一声,”长公主抿了一口苦茗,“这《女诫》若是能先放放,或许对我们的教习会更有益处。”

      原来还是为这事。

      陆卿婵紧绷的心弦猛地松弛,别说长公主不爱听课,她这个老师也不爱上这课。

      若不是太后命令,她倒宁愿继续讲怎么看账簿。

      奈何每回长公主受了弹劾,太后总要想出些法子来堵住流言蜚语,陆卿婵一介内宅妇人能成为女学士,也是因为两年前针对长公主的集中弹劾。

      老人家不知怎么想的,竟非让长公主来学《女诫》。

      长公主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陆卿婵也颇遭了些罪,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在她看来这位尊贵无双的公主,可比深宫里的小皇帝要可怕得多。

      她垂下眸子,战战兢兢地应道:“回禀公主,卿婵……卿婵一定尽力。”

      许是她这幅温顺模样还有些值得可怜,长公主看了眼漏钟,沉吟道:“陆学士,时候不早了。”

      这便是要赶她走的意思了。

      旁人都盼着在长公主面前多说几句话,陆卿婵却深感解脱,她挽起裙摆,向长公主行礼告退。

      只是当她快步走到殿门前时,长公主忽而又开口了:“陆学士,记得我的生辰礼。”

      陆卿婵一个激灵,险些没有绊倒在门槛处。

      宫人伸出手,扶住她柔柔地说道:“学士小心。”

      殿中的笑声欢畅从容,长公主带着笑意说道:“陆学士,路上千万当心。”

      陆卿婵咬紧牙关,回身向长公主再次行礼,然后提着裙摆拾级而下。

      走出昭阳殿后许久,她的腿脚还是软的。

      *

      上了马车陆卿婵就将帘子放下来,开始预备小睡。

      她连轴转了快半月,心神快要耗尽,连补眠都是在马车上艰难进行。

      过几日又是太后与长公主的生辰,还不知要有多少麻烦事,因是太后的四十整寿,所以格外隆重,四方使臣来贺,连统领诸藩镇的节使都陆续入朝。

      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长公主发觉她和赵崇貌合神离的事。

      赵崇心思细腻,比之女子还要谨慎,难不成是她在乱中出岔子暴露了什么端倪?

      陆卿婵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揉着额侧的穴位。

      给长公主的生辰礼也是个麻烦,上回陆卿婵替她临摹帖子,没有写好,叫教习书法的女学士发觉,长公主便令她仔细习字,生辰礼要通篇用簪花小楷抄写《南华经》。

      她字写得还算可以,唯独小楷写得潦草,费了几个日夜的功夫,才勉强写得像字。

      可再过半月不到,就是长公主的寿辰,陆卿婵就是闻鸡起舞地习字,也写不出更合她心意的字,可若太不像样,长公主定然还要想着法地刁难她。

      事情越想越多,连小睡都变得困难起来。

      陆卿婵将玉佩从衣中取出,攥在掌心里,强逼着自己休息片刻,不要再多想。

      她的膝微微屈起,手臂也交叠在一处,像孩童般蜷缩着身子。

      去年冬日大病一场后,她不仅身子变差,神气也坏了许多,连入睡都要酝酿许久,稍有动静又会被惊醒。

      当陆卿婵的思绪空清,终于要坠入梦乡时,马车猛地停了下来,她揉着额头,压下心底翻腾的烦躁,嗓音微哑地问道:“张叔,怎么了?”

      “夫人,前方的路封了!”车夫急忙向她应道,“像是出了什么事。”

      陆卿婵蹙起眉,她匆匆将幕篱带在头上,然后下了马车。

      朱雀大道向来宽敞明净,是中轴线所在,也是京城最重要的一条道路,此刻却停滞了许多车驾,腰金衣紫的贵人还尚能按捺住脾气,鲜衣的纨绔儿郎已忍不住破口大骂了。

      “绕行?我这两步路就能到家,凭什么让我绕行五里?”

      期间脏话无数,可那禁军军士却岿然不动。

      那青年纨绔气得七窍生烟,怒骂道:“既是封路,你倒是说说,为何无缘无故封路?一群只知道吃俸禄的狗东西,除却仗势压人,还有何本事!”

      他言辞激烈,口无遮拦起来。

      陆卿婵听得惊心,就在她以为那纨绔和军士要起冲突的时候,忽然有人按住了他的手。

      “四郎息怒。”那道声音和缓平直,像是极守仪礼的人,“封路不是小事,定然是出了极紧急的事才会如此……”

      他说话没什么逻辑,但语气富有亲和力,让人信服。

      陆卿婵望着他,并没有凝神,只是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那人便是定远侯赵崇,年轻有为,他在礼部任职多年,年初刚刚坐上侍郎之位,气质温文,又颇有些长袖善舞的从容。

      陆卿婵在外间见他的时候,总觉得陌生至极,她常常不能相信这个温和的男人和她暴躁敏感的丈夫是同一个人。

      张叔也认出那人是赵崇,憨厚地笑道:“夫人,您要去侯爷的车驾吗?”

      “不必了。”陆卿婵摆了摆手,“我们也绕行吧,张叔。”

      她不欲和赵崇打照面,但马车向右调转时,还是不可避免地遇上了赵崇。

      也正是这时,陆卿婵才发现赵崇的车驾里还有一人,身姿绰约,侧颜柔美,隔着纱帘也能看出有多动人,她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赵崇笑容微僵,但旋即恢复神色,他扬声唤她:“卿婵,你先回去!我吩咐小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桂圆莲子羹。”

      他这一声温情的呼唤,让周遭或烦闷、或暴躁的众人全都看了过来。

      暮色如血,热风若浪。

      刚巧陆卿婵幕篱上的轻纱被风撩起,露出小半张柔美婉约的侧脸,霞光灼灼,倒显得像是她脸上泛起红晕。

      整个京城都没有比他们更恩爱的夫妻,也只有她会让守礼克制的赵侍郎,这般明明白白地表露真情。

      长者脸上纷纷露出淡笑,连青年纨绔也看呆了眼。

      这样一个岔子下来,原本还焦灼的气氛渐渐散去,众人也都先后选择了绕行。

      陆卿婵按住幕篱,将车驾的帘子缓缓放下,她不喜欢莲子银耳羹,这更不是她最爱吃的物什。

      她将手放在胸前,感受着心房处的异样悸动,顺手又将衣中的玉佩取出。

      游鱼状的玉佩冰凉,让她的心神也逐渐宁静下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陆卿婵一直觉得方才有人在看她,眼神阴沉发冷,却又似有火焰在灼烧。

      颇有几分偏执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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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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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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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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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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