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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试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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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活路?”
王婶子和井边的另外两个嫂子大娘听了,都愣了一下,实在是陈昭的气质谈吐,不像是个干活儿的人。
陈昭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自己家道中落,又生了重病没钱治,所以被家里人撵出来不许再回去了。如今身无分文,所以需要找个工作,挣点饭钱。
三人听了叹息一回,其中一个年轻点的嫂子就开口了:“我们这样的粗人,都是靠着给他们浆洗衣裳,做点鞋袜什么的赚钱,可陈姑娘您这双手,肯定是做不来的。倒是昨天我听我家那口子说,城南新开了家西餐馆,说是要招服务员。”
“陈姑娘不如去看看,我家那口子说,西餐厅布置的可漂亮了,连窗户都是玻璃做的,听说老板还是个外国人呢。不过,听说人家要求高呢,长得漂亮会说话还不够,还得会说什么洋文,会弹那种大黑琴才行。”
陈昭闻言喜出望外,这工作可算是正撞到她身上了。
原主从前在外国人办的学校上过学,岂不正是会说外文,至于大黑琴,估计是钢琴了。原主倒是没有正经学过,不过她从前有个同学家里有,原主从前跟着玩过几次,勉强能认识琴键,谈是不会的。
但是陈昭会啊,她本人好歹是经过陈母十二年鸡娃的冠军选手,别说钢琴了,小提琴都能划拉两下。
至于什么画画,书法,象棋,围棋,跆拳道等等,凡是市面上能有的,陈昭都曾经被逼上过辅导班,不说多好吧,唬人用是够了。
看着陈昭面露喜色,大家就知道她肯定是会的,陈安当即就站起来:“陈小姐,趁着现在还早,我带你过去看看吧,这样的工作很抢手的。”
陈昭当然没有意见,再三谢了提供消息的嫂子之后,跟着陈安一起走了。
从小巷子出来,扑面而来的喧嚣让她晃了晃神。
大街上人来人往很热闹,举目望去,街道上的建筑风格各不相同,有中式的木质小楼,也有西式的三层洋房。
一楼大多是铺面,门头挂着或木或金属的匾额,若是中式的铺子,大多还有个竹竿儿挑起来的幌子,招来飘去引人注意。
路上穿着长袍、马褂或者西装,短打的人来来往往,时不时有黄包车叮叮叮的声音,提醒前面的行人避让。小汽车倒是少见,陈昭走了约莫十来分钟,一次也没有见着,可见是个稀罕东西。
或许是知道陈昭对这里不熟悉,陈安边走边给她介绍,哪里是做衣裳的,哪里是卖米面的,哪家吃食干净,哪家又是黑店千万别去等等。
陈昭耐心听着,一一记在心里,这都是陈安这些年总结出来的社会经验,她最缺的东西也是这个,自然不敢马虎。
足足走了半个多小时,一转弯,陈昭就见到了那家西餐厅。
整栋楼是三层半的高度,外层涂了乳白色的漆,在周围灰扑扑的老房子映衬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一二楼都是锃光瓦亮的落地大玻璃,洁白的窗纱垂顺的挂在两侧,偶尔一阵风吹过,便摇曳着摆动一二,给卡座上的客人们,平添几丝梦幻。
时不时有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二三成群的走进去,也有本国人,大多穿的是长衫或者西装,浑身上下的穿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也是,这个装修风格,家里没有几个钱是万万不敢进来的,不然怕是门童都不会放行。
门口的柱子上,果真贴着招聘广告:招服务生五名,要求五官端正,会认字能讲一门外语;招钢琴师一名,要求能熟练弹奏十支曲子,会说两门外语。待遇请入内与史密斯先生面谈。
陈昭驻足看了两眼,正准备往里走,眼角的余光瞟到陈安的腿有点打晃。
注意到他的紧张,陈昭笑着说道:“小兄弟,也不知道我进去得多长时间,那边有个茶铺子,不如你去那儿歇歇脚,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陈安连忙点头:“好好好,我今天不忙,陈小姐您慢慢谈,等出来了就去茶铺找我就行。”
看着陈安扭头去了茶铺,陈昭借着旁边的一块玻璃打量了下自己,外表还算是整洁得体,这才笑着对门童说道:“你好,我是来应聘的。”
门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忍不住晃了神:这姑娘眉间若蹙,肤色白皙,是极妩媚的长相,可眼睛却沉郁如一汪秋水,生生压下了几分媚意。穿着一身青布做的薄棉袄,上面还打着几个补丁,看着很朴素,头发却烫成大大的卷儿,披散在身后,叫人一时难以分辨,到底是何身份。
不过陈昭的气质文雅中带着淡然,瞧着也不像是胸无点墨的人,反而很有几分贵气,门童不敢为难,推开门领着她进去了。
小门童进屋之后,左右张望了一眼,快步走到一个身穿月白色掐腰旗袍的女人身边,低声道:“张姐,那位小姐想要应聘。”
张姐漫不经心的抬眼望去,待到看清了陈昭的长相,突然坐直了身子:“叫她跟我上楼。”
陈昭跟着她上了三楼,推开一间包厢的门,张姐摇曳生姿的走了进去,挑了把椅子坐下:“你也坐下,先说说叫什么,家里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想来我们这里上班。”
陈昭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把原主的身份和现状都说了一遍,末了诚恳道:“从前歌舞厅的活儿,被我母亲给辞了,如今我身无分文,还欠着人家的药钱饭钱,所以想来找份工作糊口。都说您这儿待遇好,老板为人也和善,我就过来了。”
“外语我最近几年自己在学,差不多的也都能听会说,写估计有点难。至于钢琴,从前跟着同学练过几次,基本的曲子也能弹,您可以让我试试。”
张姐点燃了一支烟,脸隐在烟雾之后若隐若现,看不分明脸上的神色。
半晌,才轻笑道:“我知道你,不夜城的小茉莉,你们领班杜姐和我相熟,前几日还在跟我叹息呢,说是离了你,不夜城好些个熟客都不习惯了。”
乍听到杜姐两个字,陈昭忍不住脸色一变,这是原主在不夜城的师父。
原主在不夜城干了将近八年,从一个青涩懵懂的小姑娘,变成风情万种,游刃有余的当家台柱子,说起来大半要感谢杜姐的指导和帮忙,不然她怕是撑不到自己过来,早就被人连骨头渣子都咽下肚了。
可原主后来一步步的沉沦,也有杜姐的引诱蛊惑,两人之间的关系,很能说的清楚。
不过在陈昭看来,那个杜姐可比原主的家人有良心,一直劝原主自己立起来,好歹攒点私房钱,不要把薪水全部拿回家去。可惜原主打小就为家人奉献,早就养成了习惯,从来没想过要防备陈家人,所以才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张姐饶有兴致的看着陈昭变脸,等到看够了,才懒洋洋的说道:“史密斯先生上午不在,我呢也只是简单问问,得等到下午三点,史密斯先生才会过来查账,到时候你再过来跟他面谈吧。”
“店里现在没有钢琴师,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先来谈一天,我给你一个银元。如果下午面试成功,钢琴师的基本薪水是一个月五十块大洋,工作时间是早上九点半到下午五点,中间有一个小时吃饭休息的时间。收的小费和打赏,都归自己。”
这年头的一块银元,那是能买二十多斤大米,七八斤好肉的,相当值钱了。一个月五十块大洋的薪水,还不算小费,这工资可真心的不低了,怪不得要求那么高,人家有资本啊!
至于张姐说的今天兼职的事情,估计是知道陈昭现在囊中羞涩,照顾她了。
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当即鞠躬道:“谢谢张姐,只是不知道咱们店里,提不提供工服?我现在这身儿衣裳,有些不适合弹钢琴。”
张姐瞟了她一眼,起身道:“你又不是侍应生,哪儿来的工服,不过隔壁有我几套衣裳,你来试试能不能穿吧。”
陈昭再次感谢了之后,厚着脸皮跟过去了。
没办法,她现在真的一贫如洗,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
张姐领她进来的,应该是她自己的休息室,里面有一张雕花大床,还有梳妆台衣柜等等,布置的奢靡阔气,满是西式风情。拉开衣柜的门,里头琳琅满目都是华服,其中大壁江山是各式各样的旗袍,零星有几件洋装,但是并不多。
“自己挑一件吧,当我送给你的。”张姐示意陈昭上前,随手拎出一件珍珠白的小洋装,在陈昭身上比划了几下,“咱们俩高矮胖瘦差不多,我的衣裳你应该都能穿。”
“不过话先说好,我现在送你一件,等你下个月发了薪水,可得还我一件才行。这些个东西,可都是我的心头宝,要不是看在杜姐的面子上,才舍不得给你呢。”
从进到西餐厅到现在,这个张姐一直是一副游刃有余的状态,现下这几句话,才看出几丝女儿家的娇俏来。
陈昭先点头应下,也没有多选,接过张姐手里的小洋装笑道:“这件就很好,张姐的眼光果真不错,柜子里的件件都是精品。”
听到她这样夸奖自己的品味,张姐笑的更得意真切了些,又摇曳着走了出去:“快点换了衣裳出来,别磨磨蹭蹭的。”
陈昭飞快的把衣裳换好,又借着屋里的梳妆镜理了理发型,确保一切完美,这才打开门,跟着张姐下了楼。
她先是请门童去隔壁跟陈安说一声,自己下午才能回去,这才安心的坐在钢琴前,准备先试试音。
琴键软硬适中,音色也柔和细腻,看样子保养的极好。
深吸一口气,陈昭思索片刻,选了一曲《水边的阿狄丽娜》。
这曲子温柔轻快,节奏平和,不至于引起人太大的心情波动,倒是适合冬日洒满阳光的西餐厅。最关键的是,这个世界没有这首曲子,即便陈昭随意发挥,也不会引人诟病。
抬手起落间,悠扬婉转的音符,随着阳光在西餐厅里跳跃,又穿过玻璃,飘散到大街上去,引得行人不由得驻足聆听。
张姐倚靠在吧台内侧,看着钢琴旁边神色沉静的女子,又瞧了瞧屋内客人们的反应,不由得松了口气:这个陈昭并未说谎,还真的有两把刷子,虽然她不懂钢琴那洋玩意儿,但也知道是好听的。
不过从前的时候,不论是她还是杜姐,两人闲聊之时都觉得这人孝顺太过,供养着一家子狼心狗肺之人,日后恐怕落不得个好下场。如今这般,还希望这丫头能吸取前车之鉴,日后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吧。
待到一曲终了,屋里的几个客人,不约而同的鼓起掌来。
还有几个甚至高呼道:“再来一遍!这是什么曲子,从前倒是不曾听过。”
陈昭起身鞠躬示意,笑着说道:“是一位叫做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家写的曲子,名字叫做《水边的阿狄丽娜》,我也是偶然听到,借花献佛,叫诸位见笑了。既然大家喜欢,那我就再弹一遍,祝大家有个愉快的中午。”
她谈吐温婉有礼,更是得了店里客人的高看,有几个已经示意服务生来送小费了。
陈昭并未多看钢琴边放着的小费,静了静心,把注意力都放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
反复弹了三遍,陈昭便停了手。
即便是钢琴师,也不是要一直弹下去的,旁的不说,手是受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