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娇月》深黛芸

18、第十八章

　　柳意回到那个犹如冷宫的钟粹宫，身心俱疲。

　　回想楚寰眼中深切的痛楚，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水深火热之中呢。

　　身上的病灶尚能自愈，心上的千疮百孔药石难医。

　　所幸，李承锦好似放过她，许久没来，也没有召她，柳意不由得松一口气。

　　派来伺候的宫人她一应拒绝，万事亲力亲为；送来的绫罗绸缎，也是一概不看，她就是要记住，她不是李承锦娇养在后宫的妃子，更不会为眼前虚无的繁华骄奢所惑。

　　人这一颗心，一旦沉迷于纸醉金迷，很容易便会迷失自我。柳意深知她应该自处的身份，于李承锦面前，只是蝼蚁，暗地里，她千方百计想与楚寰搭上线。

　　经历上次一事，她这才大梦初醒，李承锦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很可能会除掉楚寰，根本不会顾忌楚家立下的汗马功劳。

　　可恨自己曾经还一再劝楚寰，不要为自己做出违背祖宗的事。无数个不眠夜，柳意翻来覆去，忧思间，扪心自问自己不可能撼动两位位高权重的男人，也许不过是夹在两人间的，推动进展的棋子，而这一切，终归是要爆发的。

　　没有李承锦的召见，她一人自如得很，终日看兵书练剑，兴致上来了，便蒸点糕点，用古书上的酒方子酿酒。

　　一日，她在院中擦拭长剑，一个圆脸宫女在门口踌躇半天，眼巴巴地看着。

　　柳意示意对方进来。

　　圆脸宫女脚步轻快，乖巧地递上帖子，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后，一开口，声音脆生生的，“娘娘金安，我家娘娘请娘娘前去赏花下棋。”

　　“你家娘娘是？”柳意问道。

　　“回娘娘，奴婢的主子是杨淑妃。”

　　柳意点头，是了，算上自己，李承锦的后宫不过三妃二嫔，和其他皇帝相比，少得可怜。

　　听说，在李承锦继位不久，大臣们都变着法想往后宫塞人，结果送出去是如花似玉的闺女，见到的却是冷冰冰的尸体，从此就收了心思。

　　到如今，即便还有死人，却也堪堪维持在三妃一嫔。

　　柳意痛快地道：“行，你去回她，我应下了，到时自会去。”

　　柳意自在惯了，今日练剑，穿的不是裙衫宫装，而是男子的武装，行动间英气十足，抬眼间顾盼生辉，看得小宫女俏脸一红，匆匆行了个礼后就跑了。

　　独留柳意满肚子疑惑，不置可否。

　　都说后宫勾心斗角，都是暗地里的阴私，摆不上台面的勾当，且看明日见招拆招。

　　想到这些，柳意便倍觉心累，她不习惯，但不代表她会怕，但是一想到那些妃子在这偌大的后宫，为了一个不爱的男人针锋相对，只为一丝垂怜，何苦呢。

　　帝王家的宠爱，不过过眼云烟，宠爱过后，独留尸骸残骨。之前消失的女子们，不就是很好的例证吗？

　　杨淑妃可能是看好了云头，第二日是个晴天，柳意从皇家练武场上下来，这才想起快到了时辰，连手臂上的护腕都来不及换下，几个起跃间，赶到御花园。

　　刚到御花园，便见着惊恐一幕。

　　一个粉装妃子在池边半挂，手中拿着鱼食抛洒，不时与身旁的宫女嬉笑着，想去够御池中的荷花，一个不慎，身子摇摇欲坠，快要跌落。

　　在一片女子们高亢的惊恐和尖叫声中，柳意足尖一点，略过，及时捞起粉装女子的腰肢，带着她稳稳回到岸边。

　　粉装女子犹在惊疑不定间，面色苍白，身子快要软倒，柳意只好扶上一扶，随口一问：“没事吧。”

　　她知道对方定是没事，至多裙摆湿了点。

　　粉装女子惊吓到了，被柳意半搂着，娇喘微微，刚刚在挣扎间，下意识握着柳意的手。过了片刻后，这才缓过来，犹觉得心口砰砰直跳。

　　“多谢柳姐姐，如果不是你相救，这池水深寒，唯恐性命也要丢了。”粉装女子泪光点点。

　　柳意收回手，她身量经过楚寰训练后拔高不少，比在场所有女子都高，此刻长身玉立，身姿挺.拔，加上矫健的身手，飒爽的气势，带给人无限的安全感。

　　众妃见着粉装女子缓过来了，纷纷围过来，搀扶她坐下，倒茶压压惊。

　　蓝衫女子吩咐身边的宫女，“小可，你去取我一套裙衫过来，动作快点。”

　　小可点头应是，去了。

　　粉装女子展颜轻笑，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她容貌清丽，黛眉如画工手中的工笔画，不是倾世容颜，举手投足间，却别有一番滋味，“多谢妹妹。”

　　“姐姐何必言谢，我的住处离此处最近，让小可去取，姐妹说说话就到了。”蓝衫女子是张嫔，她轻抚着杨淑妃的手，“可真是惊着了。”

　　说完，拿着帕子揩尽杨淑妃头上细汗。

　　杨淑妃换上小可拿来的宫装后，理理鬓发，重新恢复笑靥，拉着柳意的手坐下。

　　“这是白嫔，她平日喜静，最喜欢搜罗话本，一盘瓜子一本话本就能待上一天。每次我们姐妹叫她出来最费劲了。”杨淑妃点点斜对面正认真看话本的女子。

　　白嫔着一袭胜雪的白衣，乌发垂在肩头，落落大方，明眸皓齿，透着典雅的气质，见杨淑妃提到她，便放下书，对着柳意示意。

　　“这是吴家的小女，我们几个最惯着她了，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她。”杨淑妃点点吴妃的鼻尖，“谁叫她长得可怜可爱。”

　　吴妃身着嫩黄色裙衫，还未长开，梳着乖巧的发髻，肌肤晶莹如玉，眼睛清透明亮，琼鼻樱唇，活泼可爱，娇俏得紧，见柳意看过来，眨着忽闪的大眼睛，低头从兜里翻找着，不一会儿，掏出块东西，粉嫩的拳头伸到柳意面前，掌心向上打开，是一块饴糖。

　　“看来她喜欢你，平时我们向她讨都讨不过来。”张嫔接话。

　　“她是张家的女儿，女工刺绣一绝，师承大儒，饱读诗书。”杨淑妃握着张嫔的手，“如果有什么拿不定主意，尽可找她，准错不了。”

　　张嫔被杨淑妃一夸，脸上泛起一抹绯红。她有着一张瓜子脸，身材细瘦，端方秀丽，容貌在其中不是顶尖，但周身萦绕着书卷古朴的墨香，一双手更是纤细修长，无可挑剔，可见是怜惜极了。

　　“说半天，还没说到我。我就是个爱玩爱闹的疯丫头。”杨淑妃嬉笑间，发饰连同身上环佩叮当作响。

　　柳意捡起地上被杨淑妃晃下的钗子，递还给对方。

　　杨淑妃接过钗子，道谢后，好奇地摸了一把护腕，眼中闪着动人的光，“好厉害，刚刚就那么一下子把我捞起来了。”

　　“是娘娘身子轻。”柳意谦虚道。

　　杨淑妃听了，和张嫔夸耀，“我就说，吃了这么多糕点，还是最瘦的吧。”

　　“瞧把你开心的。”张嫔应道。

　　柳意吃了盏茶，尝了杨淑妃亲手做的糕点，并商定下一次相聚，杨淑妃听到柳意会做新奇的糕点，眼睛一亮，巴巴地跟着柳意回钟粹宫，死活要尝尝柳意做的。

　　柳意被这么一闹，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

　　怎么……这后宫和她想的不一样？

　　楚寰终于有所行动，在她身边安插了条暗线。

　　彼时，柳意正在藏书阁中，品读角落翻出的一本藏灰的书册。

　　那书册上记载着被楚国攻打下的国家，也详细描述了各大战事，柳意本想当作普通兵书，却不自觉被吸引。在翻阅到月国时，心中升腾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就好似血脉之中、灵魂深处的共鸣。

　　柳意头疼欲裂，看着那陌生又熟悉的文字，手不自觉颤抖，连翻书的力气都要消散。那薄薄的几页纸，仿佛花尽她毕生的气力。

　　柳意忍着蚀骨的痛楚，就像被人拿着锤子敲打脑袋，但即便如此，凭借本能，她依旧费力捕捉着书册上有关月国王室的文字，想深深印刻进脑海，身后突然出现旁人的脚步声。

　　柳意此刻冷汗涔涔，动动指尖的气力都要没有了，听着脚步越发靠近，想收好藏书，却无能为力。

　　“夫人。”慕生面带不忍，他压低嗓音。

　　“！”柳意恢复了一丝清明，随即，面前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慕生！

　　“将军派我来宫中照应点夫人，夫人可以唤我小木子。”慕生扶起柳意，让她虚靠在自己身上，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外走。

　　“你……”柳意见着慕生一副太监打扮，柳眉蹙起，“你受苦了。”

　　“不妨事。”慕生淡淡一笑。看着柳意与柳瑶相似的脸，心中暗道，几年前，我没保护好大公主，现在，拼了性命，也不能辜负大公主所托。

　　出了藏书阁，月明星稀，华灯初上。

　　在有人处，慕生早就松开搀着柳意的手，低眉顺眼地跟在她身后。

　　那本藏书不能被带出藏书阁，但柳意记得大概，她迫不及待想要回到钟粹宫，将记下的写出来。

　　却见往日清冷的殿门，侍立着宫人侍卫，帝王轿撵稳当当停在那。

　　柳意面色一沉，刚想趁人没发现扭头就走，没曾想，对上轿撵内阴鸷戾气的红眸。

　　“……”没办法，柳意硬着头皮上前。

　　“上来。”李承锦发话了，转头看到柳意身边低着头的慕生，“听说爱妃傲气得很，侍从宫人一概不要，这又是哪宫的。”

　　柳意忽视李承锦屈尊降贵伸出的手，自己上了轿撵，听见李承锦的问话，不动声色道：“小木子是做洒扫的，用着顺手就留下了。”

　　李承锦懒倦地倚靠着，眼皮都不抬一下，浑身的威压却分毫不减，“得用就好。”

　　轿撵得了命令，稳稳出发，向着宫门而去。

　　半途，换了车马，柳意一直不吭声，实在受不住李承锦骇人的气势，主动提出想骑马而行。

　　李承锦允了。

　　轿撵内黑沉沉的，压迫得很，等骑到马上，这才觉得浑身畅快，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调转马头，柳意这才发现，这支队伍长到一时看不见边际，柳意一眼瞧见，不远处骑着赤色马的楚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