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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 ...

  •   盛夏七月,西凇街。
      随着一阵沉闷的嘎吱声,王府那两扇厚重的黑金沉木大门被缓缓推开。

      门外早已站了数十位身着朝服的官员,这时一起躁动起来,纷纷围着门房,七嘴八舌地打听:

      “听闻摄政王昨夜遇刺,可有其事?”
      “王爷身体可无恙?”
      “下官吏部李宣,求见王爷。”
      “下官工部张五胡,报请王爷金安。”
      “下官……”

      那门房面对这么多朝廷高官,竟从容不迫,恭敬一揖道:“各位大人稍安勿躁,待小人进去通传。”

      今早朝会,十年勤勉如一日的摄政王爷肃亲王殿下竟然罕见地缺了席,小道消息传王爷昨夜遇刺。

      陛下震怒,百官惊骇,提前散朝后,百官结队赶往王府,叩请王爷金安。

      此时,百官挂念的摄政王,正在后花园品着二十年的黄玉淮酒,已有三分醉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午后的宁静,小厮秦海快步走过来,对榻上的人道:“王爷,吏部李大人、兵部杨大人、工部张大人、督察院陈大人、大理寺……”

      榻上的人摆摆手示意他住嘴,转过头来,修长的手指仍拎着酒壶。

      他模样生得极好,长发未束,散乱地落在肩头胸前,一派慵懒随性,可说出的话却像个棒槌:

      “你之前说我是那什么……摄政王,除了皇帝我最大,不对,是我比皇帝还要大,皇帝都得听我的,对不对?”

      秦海对这个问题有些诧异,但很快答道:“对。”

      “那就是说外面这些当官的都得听我的,是也不是?”
      “是。”

      “那不就结了。”
      摄政王又倚回榻上,对着壶嘴浅饮一口,闭着眼一脸醉意:“去回了他们,说本王身体抱恙,谁也不见。”

      当朝摄政王姓秦名时行,是皇上亲封的异姓亲王,独揽大权,一手遮天。

      可谁也不知道,遭遇了昨晚的刺杀后,原来的摄政王已经仙去,现在住在这具身体里的是一抹来自现代的灵魂。

      秦时行愁苦地摩挲着白玉酒壶,明明上一刻他还在楼顶小花园醉香风、品香槟,怎么一觉醒来就穿了。

      穿成谁不好,偏偏穿成了权倾朝野的异姓摄政王。

      他来之前是个教历史的大学教授,研究历史十几年,深知“摄政王”这种人物的结局无非两种:好一点的能留个全尸,运气差一点就千刀万剐、凌迟处死,附带诛九族。

      试问他一个与世无争、穷酸腐儒的教书匠,唯一的爱好就是喝点小酒,见过最大的场面就是学校礼堂的新生见面会,何德何能应付这样的大场面?

      贴身小厮秦海关心地说:“王爷后脑和右肩的伤都很重,还是进屋躺着休息休息吧。”

      秦海是原主从小就捡到的孤儿,在原主自己都是个吃不起饭的穷书生的时候,把脏着脸的小叫花子领回了家,赐了秦姓,分了他半个馒头。

      自那以后,从穷愁潦倒到封侯拜相,秦海就一直跟了秦时行十几年,称呼也从少爷变成了王爷。

      昨晚秦时行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秦海哭肿的眼睛。秦海对他何其熟悉,几句话下来就哭着问他是不是被那棍子砸坏了脑袋,秦时行便顺水推舟说自己失忆了。

      但此时,秦时行拒绝了回房休息的提议。
      因为他在等。
      等杀摄政王的凶手过来。

      不多时,有下人来报:“王爷,皇上来了。”

      秦时行微微勾起唇角,果然来了。
      他这才扶着矮榻晃晃悠悠地起身,回到卧房,躺到床上。

      当今陛下八岁登基,如今已过了十年。
      十年来,摄政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年轻的皇帝只是一个尊贵的傀儡。

      他为什么肯定皇帝就是刺杀的幕后主使,答案很简单,摄政王一死,谁是最大受益者?答案显而易见。

      等待皇帝过来的时候,秦时行漫不经心地想,这位小皇帝在强梁环伺中长大,孤立无援,恨自己入骨,都道是相由心生,绝对长得不怎么样,说不定是满脸横肉,脑满肠肥,目露凶光。

      可秦时行顺着脚步声一抬眼,却愣住了——
      一双黑亮的眼眸正带笑地望向他,眉眼弯弯,自带三分多情。

      和他想象的大相径庭,皇帝长了一副矜贵的好相貌,穿着一件黑色镶金边长袍,紧系的腰带勾勒出瘦削的身形,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单薄。

      见到床上的人,皇帝嘴角一弯露出笑容,大步走来,伸手扶住正欲下床行礼的秦时行,温声道:“王爷有伤在身,何必多礼。”

      下人们悄悄退出,掩上了卧房的门。

      秦时行在等皇帝开口。
      看到自己欲除之而后快的人好端端地躺在这里,皇帝会说什么呢?是惋惜,痛恨还是不甘?

      哪知皇帝竟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伸手拿起床头的外衣,声音温柔中带着关切:“王爷脸色不好,虽然是伏暑天,夜间风凉,王爷还是披上外衫吧。”

      说着倾身过来,竟然要亲自为他披衣。

      秦时行推拒的手伸出一半,又缩了回来。

      皇帝披衣的动作极慢,似乎在顾虑他的伤口。

      整理袖口的时候,两人手指微碰,皇帝的手冰凉。

      皇帝突然偏头,细细地在他肩头脖颈处嗅了嗅,微讶道:“喝酒了?”

      两人离得极近,呼吸可闻,这个距离有些过界了,但皇帝似乎并无察觉,黑色的眼眸近在咫尺,映出秦时行的倒影。

      秦时行再怎么提醒自己镇定,此时也不免微微僵住,屏住了呼吸,皇帝身上似有似无的龙涎香却仍不依不饶地往他鼻腔里钻。

      “喝了一点。”
      皇帝微微蹙眉,语气嗔怪:“王爷有伤在身,怎能喝酒?”

      声音又轻又糯,半是埋怨半是关切,但放在有杀身之仇的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些过于亲密了。

      秦时行低下头,目光落在皇帝垂在床边的手上,手很漂亮,修长,但骨节却隐隐发青。

      溽暑蒸人的七月,皇帝身上却是极厚的袱缎,是极寒的冬天才会穿的料子。

      可是穿衣时的一触即松,他明明摸到了满手的凉意。

      此时夜色渐深,床边烛光映照在皇帝苍白俊秀的脸上,显出三分病气。

      皇帝还等着他回答,但秦时行不知该如何回应那句似嗔似恼的抱怨。想到刚才对话间皇帝对他颇为关心,那他关心一下皇帝也算是礼尚往来。

      思及此,秦时行斟酌着问道:“皇上是觉得冷吗?”

      本是一句转移话题的场面话,哪知皇帝倏地抬头,眸光直射秦时行,眼神锐利,闪过一丝探究。

      但那一瞬间的锋芒毕露似乎是错觉,下一秒皇帝又恢复了清贵无害的笑容,眼睫弯弯,甚至露出了梨涡。

      “老师忘了?我七岁那年不小心掉入了禁湖,是老师把我救起来的。寒冬腊月的,湖水都结着冰,冷得彻骨。自那以后,我就体寒怕冷,穿再多也暖和不起来。”

      听到那句“老师”,秦时行想到自己的前世,心里一动,竟没再句句斟酌,而是顺着皇帝的话问道:“御医都治不好吗?”

      皇帝轻轻笑了一下,眼神有些怪异:“最初那几年,老师天天往太医院跑,一天跑两遭,追着御医要方子,几十个御医烦不胜烦,直到今日,那太医院院正见到老师也都还要绕道走呢——老师……不记得了?”

      尾音轻轻上扬,皇帝微微偏了偏头,极专注地盯着他,眼神清亮无害,写满了好奇。

      秦时行心里咯噔一下,恨不能穿越回一分钟前,把那两句问话塞回嗓子眼。

      句句都想着不要露破绽,可句句都是破绽。甫一交手,他就落了完全的下风。

      要是被皇帝知道“摄政王”已经死了,他只是个鸠占鹊巢的游魂……
      秦时行不敢再往下想。

      他心里发紧,面上却从容一笑:“躺了一整天,脑子有些迷糊了。”

      皇帝也笑了,可秦时行发现,即使笑着,皇帝那双漂亮的眼眸依然冷冷清清,深不见底,笼着一团雾,看不清情绪。

      “今早听闻王爷遇刺,我真是心急如焚,幸好王爷福大命大,不然我都不知该如何向天下和百官交代……不知王爷对幕后主使之人可有猜测?”

      话题转到这上面,秦时行终于松了口气。
      终于来了。

      他心里清楚得很,皇帝跑这一趟就是为了问这句话,忍到现在,也不知道辛不辛苦。

      他知道是皇帝派人杀他,皇帝也知道他知道这件事情,但双方都要假意装作不知,心照不宣地打官腔。

      皇帝来之前,负责审理此案的大理寺卿已经来禀过了,幕后主使是刑部侍郎,是皇帝的人,已经押入天牢。

      这么一看就知道,皇帝手中可用的人着实有限,一次刺杀,竟然搭上了一位侍郎。

      秦时行自然不会告诉皇帝,他故作无奈地摇头:“臣专心养伤,无暇顾及其他,想必刑部和大理寺的大人们一定会好好办理此案。”

      皇帝没再说什么,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王爷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看王爷。”

      秦时行送客的笑容僵在脸上,笑容发苦地看着那道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明天还来?”

      言语上的机锋,来来回回的试探,隐晦的话外之音,这些都是他最不擅长的东西。

      正是因为厌恶人缘往来、人情世故,他才会本科到博士都攻读历史专业,只愿意与沉默的古籍打交道。

      大学里,谁都不知道,院里最年轻的教授,学识深厚,但在人际交往方面却单纯得像一张白纸。

      刚才数次问答之间都是试探,他即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也还是露了破绽。

      这么一交手就知道,皇帝不好对付,是个深藏不露的狠角色。

      秦时行不免有些心累:“饶了我吧陛下,再不济,多多少少让我过几天舒心日子吧。”

      过来添茶的秦海听见,奇道:“王爷这是哪里话?皇上待王爷是极好的,你们……”
      他想了想,蹦出四个字:“感情甚笃。”

      秦时行:“……?”
      他有些无语:“对我好到派刺客来杀我?这感情给你要不要?”

      秦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觉得王爷失忆后话变多了,也变得更温柔了。

      他憨憨地道:“小的也不懂那么多,只知道每次皇上来府上找王爷,都对王爷亲近不已,添衣添茶都亲手侍奉,倒是王爷,总是冷若冰霜,不怎么搭理皇上。”

      秦时行:“……”
      “那这顶多算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秦海偷偷看了他一眼,小声道:“王爷有时候会在宫里留宿。”
      秦时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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