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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时之欢 ...

  •   直到夜色浓重,家宴才散,陆鸢脚不沾地忙碌了大半日,终于身子一松,回了兰颐院。

      房中暖炉已经烧起来,陆鸢径直坐在离暖炉最近的暖榻上,唤青棠端来热水泡脚,她则斜倚着雕花靠背,闭目养神。

      她的脚早已被湿漉漉的绣花鞋浸的发白,如两块冰疙瘩一般,单入目便觉刺骨冷意,青棠疼惜主子,细致地为她浸泡按摩。

      不知是太累还是炭火的缘故,抑或青棠的按摩起了效用,陆鸢甫一合眼,神思便有些混沌,迷迷蒙蒙之间,旧事如潮涌上心头。

      两年前,陆父依附魏王,在官场春风得意,一度做到了户部尚书。他为了帮魏王笼络褚昉,不止给褚昉下了药,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算计了进去。

      这事被去陆家赴宴的宾客撞破,闹得满城风雨,陆父借机反咬一口,说褚昉酒后失德,污了自家女儿清白,要他给个说法。

      褚昉没有多做争辩,承诺会去提亲。

      陆鸢起初不愿嫁,最后还是妥协了,只提出要外祖留给母亲的两个铺子做嫁妆。陆父虽心有不舍,但把柄在女儿手中,只得应了她。

      陆鸢出嫁之时便已想到自己今后的处境,这桩姻缘门不当户不对,还是父亲用卑劣的手段谋来的,她在褚家的日子怎可能好过?

      父亲虽做到了户部尚书,但在外人眼里,终究只是寒门进士出身,靠着阿谀谄媚才至高位,如何能与钟鸣鼎食、世代公侯的褚家相比?

      嫁入褚家这两年,陆鸢竭尽心力做一个好妻子、好儿媳,不争不怒,只是希望将来陆家落难,褚昉可以给他们留一条活路。

      魏王失势,陆家阖府入狱,陆鸢求过褚昉帮忙,他虽未答复,但后来父兄皆平安出狱,只是被降了官职,并无其他责罚,她私心以为是褚昉帮了她。

      那时她想,褚昉或许会借机提出休妻,只要他提,她定坦然承受,绝无任何怨言,但褚昉没有。

      而今,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回来了,总该有所动静了吧?

      陆鸢倚着雕花靠背,半梦半醒,一会儿想到春宵一度的第二日,褚昉利刃一般的目光,一会儿又想到他今日抱着两个孩童笑意明亮的样子,甚至想到了他推拒公爵只为求得表妹自由身时的担忧和认真。

      忽听吱呀一声,有人开门进来,陆鸢困意全无,抬眼看向来人。

      是褚昉,他已换了一身夔纹绛色锦袍,沉步走来,披着风雪夜的寒意,将一室炭火暖意都压了下去。

      褚昉是赫赫有名的儒将,但更多时候,陆鸢感受到的是他的冷漠,而非外人称道的温文儒雅。

      “下去。”褚昉对青棠说道。

      青棠是陆鸢的陪嫁丫鬟,对这位姑爷向来惧怕,不放心地看看陆鸢,见她点头才退了出去。

      “你接了长公主府的生意?”褚昉在桌案旁坐下,沉目看向陆鸢,开门见山问道。

      陆鸢没想到阔别两月,他回来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自己生意上的事,虽讶然,却旋即点头回应他,心中思量着莫不是圣上告知他的?

      “退掉。”
      不待陆鸢细想,就听他语气坚定,没有半分商量余地地说了这句。

      陆鸢微微一顿,脸色映着昏黄的灯烛,晦暗不明,却是柔声应句:“好。”

      “你做生意我不管,但你记住,褚家不是你敛财的工具。”褚昉厉色未褪,冷目盯着陆鸢,似在等她的答复。

      陆鸢愣了下,仔细一想,明白了个中原委。

      长公主是当今新帝的亲妹妹,因勤王有功被封为护国公主,在朝中颇有根基。陆鸢眼中的生意,在圣上和褚昉看来,便极可能是笼络。

      而褚昉早就给她立过规矩,不可借附褚家权势谋生意。

      “我知晓了,明日就去回长公主,给侯爷……给国公爷添麻烦了。”陆鸢声音很轻,带着一层微薄的凉意。

      褚昉面色微有缓和,端肃冷意退却少许,起身微微张开双臂。

      陆鸢忙趿上鞋,伺候他宽衣。

      帐衾之内春意浓浓,一向端方冷肃的男人犹如一头囚困已久、终于得了自由的猛兽,在肆意中尽得欢愉……

      陆鸢实是很累了,但似乎对褚昉并没什么影响,她额上的汗落了一层又一层,直到最后一丝力气和清醒也被他吸干榨尽,他才停了下来,放在她腰上的大手顿了片刻,起身沐浴去了。

      陆鸢困顿地连抬眼的力气都没了,好在青棠听到褚昉起身离开的动静,不消吩咐便进来收拾了。

      陆鸢穿好衣裳喝口茶,醒了几分神思,忽然一怔,下意识按向自己小腹。

      他方才,竟是丢在了里面么?成婚两年,他虽未禁·欲,却从不会给她怀孕的机会,缘何这次?

      大约贪图一时之快,忘了?

      “夫人,姑爷回璋和院去了。”

      陆鸢尚在出神,听青棠禀了一句,她微点头,并不奇怪,想来若非他离家两月方归,就凭她敢接公主府生意的事,他定要冷落她几日,连兰颐院的门都不进的。

      ···

      次日一早,陆鸢便去了三月茶庄。

      刘掌柜只当她放心不下长公主府的大生意,笑着道:“已经装好大半了,东家放心,定不会耽误了。”

      陆鸢道:“这单生意不做了,刘掌柜,带上两匣上好的雪耳,去公主府回话,就说库存不足,难以供货。”

      刘掌柜十分为难,好好一单大生意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

      “东家,天儿越来越冷,生意越来越难做,听说这几日还要下雪,到时候闭市歇业都极可能的,错过这单生意,以后怕是再难有大生意了。”

      陆鸢点头,“我明白。”

      刘掌柜没再多说,他知道东家做下的决定一定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他只能依言照办。

      陆鸢估算了一下退掉这单生意的损失。

      那些花茶不能卖给长公主府,也不能再找其他买家,否则被长公主知道,三月茶庄便惹上了大麻烦,唯一的办法便是等到明年开春,商路畅通之后再行卖出,到时候长公主真查起来,也能以补足了货源为借口。

      只是今年的生意便到此为止了,白白放弃了年关这个好时机。

      陆鸢心有所忖,无意识抓了一剂茶包在手中碾磨,回神时棉纱包中的花茶已被碾的粉碎,面目全非。

      陆鸢忽生一计,携刘掌柜上楼从长计议。

      其实这花茶并非只有囤积一途,或许换个名字,换个外壳,便寻到了另一条商机。

      陆鸢把心中所想说与掌柜,刘掌柜思索之后觉得可行,却仍是劝道:“东家,以后还是三思后行,幸亏还没给公主府答复,若是给了答复再出尔反尔,更加难办。”

      陆鸢笑中生涩,她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是那个让她退掉生意的人,又怎会在乎她是否为难。

      他只会觉得,她在借附褚家的权势。

      看出陆鸢心绪不佳,刘掌柜反过来安慰道:“但东家才思敏捷,什么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陆鸢被他突如其来的马屁逗笑了,道:“好话留到公主府去说,快去吧。”

      刘掌柜走后,陆鸢坐下泡了一壶花茶,拿出一卷《笑林广记》看起来。

      府中人事繁杂,她只有在自己的三月茶庄才能清净片刻,她喜欢做生意,就如春种秋收一般让人踏实,只要付出就会有收获,所有努力都不会白费。

      母亲和外祖都说,天道酬勤,功不唐捐,她是极相信的。

      陆鸢等到刘掌柜回来,听说长公主并没怪罪后才乘车回了褚家。

      临走时带上了那本《笑林广记》。

      ···

      陆鸢回到府中,又为两日后的寿宴奔忙起来。她毕竟是生意人,常与酒家茶商打交道,置买茶酒一类可以谈到一个不错的低价,能省不少花销,郑氏便是看中这点才让她负责大小宴席所用的菜品酒茶。

      寿宴所用物品本是一早打点好的,但昨日家宴用去一些,且褚昉晋爵安国公,请的宾客名单大抵也有变动,陆鸢需核定人数后再做打算,但宾客名单是王嫮负责的。

      王嫮出自太原王氏,门第虽不及褚家,到底是世族,郑氏对她颇为倚重,迎来送往一事都交由她负责。

      按说名单若有变动,王嫮该提前说与陆鸢,好叫她早作调整,但王嫮至今没有动静,不知是何想法。

      陆鸢微忖片刻,抬步去了松鹤院。婆母虽严厉,也不喜欢她,但绝不会在这等悠关褚家面子的事情上给她使绊子。

      她直接去找婆母,事情反而容易些。

      来到松鹤院,郑氏正逗玩着郑孟华的一双儿女,两个娃娃不时发出一阵咯咯朗笑,逗得郑氏前仰后合,祖孙四口其乐融融。

      陆鸢先对婆母行过礼,余光看向坐在婆母身旁的郑孟华。

      郑孟华唤褚昉表哥,便该唤陆鸢嫂嫂,她若是见礼,陆鸢也是要回礼的,但见郑孟华欠了欠身子,似要行礼,被婆母摆手阻止。

      陆鸢权当没有瞧见,将关于寿宴菜品的安排说了一遍,请示婆母的看法。

      名义上是寿宴,也是褚昉晋封安国公后第一场宴席,郑氏分得清轻重,当即召来王嫮询问宾客名单,做了些补充,最后才商定菜品。

      王嫮对陆鸢直接来找婆母一事很不满,面上却不显,笑着说:“嫂嫂,母亲已经把事情交给咱们了,以后咱们还是先商量好,再来同母亲回话,叫她老人家省些心力。”

      陆鸢也笑了笑:“是该如此,下次再来回话定叫上弟妹一起。”

      她说得模棱两可,听来便像两人已经商量过,只差来回话这一步,且依照王嫮之前制定的名单,她的安排是极为妥当的,如此一来,倒像是王嫮那里出了差错。

      王嫮说那话本是暗指陆鸢私做决定、不睦妯娌,不想竟被她不痛不痒一句话反击得无言以对,虽心中忿懑,面上依旧得笑脸相对。

      郑氏无意深究两个儿媳之间的矛盾,摆手道:“去安排吧,仔细些,莫出差错。”

      陆鸢和王嫮告退,才走到门口,还未跨出门去,听身后郑氏慨叹道:“要是你来管这些事就好了,定能妥妥贴贴的,不必我操什么心。”

      这话是对郑孟华说的,郑孟华自小养在郑氏身边,掌家之道乃郑氏亲自教授,她自是十分满意。

      陆鸢面色无波出了门,王嫮却是眉眼一沉,憋出两汪泪来,心中暗自叫屈,直骂婆母偏心。

      二人才跨出门,又撞见下值回来的褚昉兄弟。

      陆鸢面色如常,对褚昉行礼。

      王嫮一见到夫君,委屈便忍不住了,吧哒吧哒掉了两滴泪,惹得褚暄当即便给人擦了泪,问怎么回事。

      王嫮记恨的是婆母方才那句话,但不敢明说,只是委屈巴巴扫了陆鸢一眼。

      褚暄只当妻子又同嫂嫂闹了别扭,深深看了兄长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安慰着妻子,给母亲匆匆请过安便带着妻子回了。

      褚暄夫妻走后,褚昉并没立即去看母亲,而是跟着陆鸢出了松鹤院,行至隐蔽处,他忽然沉声道:“陆氏,当让则让,你不要斤斤计较,咄咄逼人。”

      陆鸢在他跟着自己出来时便已猜到会有这番训诫,却只是沉默,没有承认,也没有辩解。

      青棠不忍自家姑娘受这等委屈,小声辩解道:“夫人没有说什么。”

      王嫮委屈的真正原因青棠也是不敢说的,这句辩解苍白无力,褚昉自不会入耳,眼含警告地看了陆鸢一眼,折回松鹤院去了。

      “青棠,有些东西,是你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的,那便及时止损,莫再徒劳。”

      陆鸢望向阴沉的天空,飞雪渐有茫茫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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