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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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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夹杂着淅淅沥沥的雨水让街道呈现出一种混沌的灰色,路上的行人比往常少,几簇树瑟瑟抖动着,洒下满地残叶。
一场疾来的秋雨迅速让锡拉库萨的气温降了大半。
这里最出名的还属极丰富的降雪,更是有了雪城之称。
不过梨奈今年怕是看不到这盛况了。
半个小时前,老师将还未下课的她唤至走廊谈话。
“Dalya,老师知道你近期过得不太好,我很难过你的遭遇,但生活总是需要向前看,也许真的换一个环境对现在的你状态调整会更好。”
少女安静地凝着窗外的雨,一言不发,自然垂落在身侧的十指却捏至发红。
老师默默叹了口气,瞥了眼窗户玻璃上倒映着的那张好看却写满固执的脸庞,又道:“转学手续学校里已经为你办妥,新的监护人最快这两天就会与你见面。”
自事发这一个月来,梨奈脑子里幻想过无数次有关自己的去留问题,毕竟现在的她,已经是个孤儿了。
可明明一个月前,她的母亲Lirika Lopez还是美国一名口碑不错的演员,父亲千野次生是圈子里有名的编剧,身为美籍日美混血的她,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本身就是同学们间羡慕的对象。
仅仅一夜之间,当她再出现在学校时,大家看她的眼神里出现了更多的同情,抑或是嘲讽,冷漠,像是在看一只落魄无家可归的狗狗。
梨奈出生在纽约曼哈顿,但实际却在纽约州中部的雪城长大,因为这里是她母亲的故乡。
由于父母职业特殊,大部分时候由外祖父母带她,一年多前外祖父母因病去世,父母商量后询问她意见愿不愿意转去纽约上寄宿学校,梨奈拒绝了,大抵是习惯了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再加上两年后毕业就能去外地上大学懒得折腾,父母便没有强迫她。
谁知道一年以后,连父母也离她而去。
除了数额不菲可供她余生吃穿不愁的遗产,什么也没留下。
凉凉的雨丝落在睫毛,脸颊,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眼眶里不自觉蓄积起水雾,模糊了视线,少女努力憋住吸吸鼻子,双手插在兜里裹紧身上的冲锋衣快速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再走过两个街区,便回到她外祖父母的房子,这栋始建于上个世纪的两层洋房,如今看着依旧保存良好。
麻利地开门而入,再关上门,冷风冷雨一下子被隔绝在外。
望着眼前清冷的屋子,梨奈还是不太习惯。
自外祖父母去世后,她多少还能盼着工作结束的父母回来看自己,一家三口在一起追剧吃披萨,现在连这样的盼头都没了。
放下肩上的书包,已经饥肠辘辘的她准备先给自己弄点吃的。
一个人住的梨奈在吃食上面习惯图简单方便,向来怎么省事怎么来。
打开眼前的冰箱门,从里面取出被保鲜膜封着的尚未吃完的一块披萨,以及半只烤鸡腿,统统丢进一旁的微波炉加热,等待的时间里又顺手给自己倒了杯冰镇柠檬味苏打,再加冰块。
这样的晚餐她从不觉得糟糕,总之能填饱肚子就行。
虽然一个人吃饭,相应的仪式感依旧不会少。
转身梨奈去橱柜里取来外祖母在世时最喜欢的餐具,将食物盛起来摆放在岛台上,又一个人在吧椅上坐好,想象一家人都在的样子,这才开动。
复烤的披萨口感没那么好,梨奈毫无察觉吃着,眼睛盯着窗外发呆,种在院子里的那棵银杏树今天被刮掉了不少叶子,看着惨败又落魄,等天晴还需要打扫一下草坪……
等等——
新的监护人,转学……
梨奈这会才正经在脑子里过这件事,放学前老师同她讲那会整个人压根心不在焉,没太听进去。
她已经十七岁了,根本不需要什么监护人。
现在的学校虽算不上最好,但还剩一年毕业,没必要折腾。
想到这里,梨奈开始没由来的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监护人感到心烦与排斥。
据她所知,父母离世后,她在美国便不再有什么亲人,即便是远在万里的日本,很早就失去双亲的父亲亦没有让她有什么叔伯姑姑这类亲戚,即便有什么更远的远亲存在,这么多年不曾来往,对方也没有理由在这时候收留她,梨奈也不愿意投奔。
所以,那个所谓的新监护人,究竟是谁?
自己可曾见过?
这个问题一直留存到天黑梨奈洗澡躺上床也没有思考出答案。
她的房间在二楼东侧,前后都有窗子,一面向着马路,一面是郁葱幽深的森林。
梨奈更喜欢朝着森林那面睡觉,因此夜晚只会关上朝向马路那边的窗帘。
雨似乎更大了,噼里啪啦砸在屋顶上,往日的催眠曲如今反倒成了扰人心绪的噪音,令人心情没由来糟糕的声音。
侧躺着蜷缩在床上有些失眠的梨奈终于忍不住打开手机里保存下来的那段视频,是一则新闻报道。
一个月前,和今天极其类似的雨夜,她父母驾车驶于洛杉矶日落大道时,被一辆失控的卡车撞上,二人当场丧命。
记者站在雨中快速简练地叙说着当时的现场情况,身后马路不远处的警车灯在夜里不断闪烁,汽笛声呜呜作响,只受到皮外伤的卡车与被撞得惨不忍睹的奔驰形成鲜明对比,
这则视频梨奈一直不敢重复看,今天不过是第二次。
她始终想不明白的是,她的父母都是在各自岗位上兢兢业业的人,一辈子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会遭受这样的厄运,无妄之灾,真的很不公平。
而这桩事件也被定义为意外车祸,司机以及保险公司赔钱结束。
尽管他们是公众人物,但在美国这样的环境下,因车祸而死不算什么大新闻,几天的热度过后一切重新归于平静,好似从未发生过一样。
事发后第三天,母亲的经纪人领着梨奈在洛杉矶处理了双亲的骨灰,简单办理了一场丧事,又联系律师处理好赔款以及遗产事宜后,她才被低调送回雪城。
从那之后,梨奈再未见过那位经纪人。
不过对方倒有在临走前留下一番话给她。
一来是注意保护自己,毕竟她刚刚继承下一笔不菲的遗产。
二来她应该在雪城待不久了。
至于缘由,梨奈问了,对方没说。
从那天起,她每天学校家里两点一线,回家锁门,每晚睡前都会检查枕头下那把上了保险的木仓。
父亲以前特意教过,她知道怎么用。
梨奈到今天才明白,原来母亲经纪人所说的第二点,她在雪城待不久这件事,与今天被老师告知的新监护人有关。
手机里的视频很快播放完毕,脑子里情不自禁联想起一家人在一起的画面,鼻间忍不住一阵酸涩,滚烫的眼泪再次顺着眼角淌落,浸入身下的床单里。
少女哭得身体不住颤抖,却拼命咬紧下唇不发出一丝声音,直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漫入口腔,也丝毫没有停住的迹象。
在此之前梨奈是个不爱哭的人,印象里除此以外为数不多的掉眼泪,还是在得知外祖父母在医院病逝以及他们的葬礼上。
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四个人都死掉了,不会再有人爱她了。
就想也这样死掉算了,梨奈总是控制不住产生这样悲观的念头。
一道光穿透窗帘从背后照来,短暂一瞬立即将床上沉浸于悲伤里的少女拉回现实。
楼下传来汽车的引擎声不是错觉,有人来了,还是在这个时间节点。
梨奈迅速坐起身,一把摸起枕头下的东西,吸吸鼻子调整好自己遂赤脚下床小心翼翼朝窗边走去。
站在窗户的一侧,伸手轻轻拉开窗帘的一角,只露出一点缝隙观察。
梨奈瞧见楼下院子里停了一辆车,黑色,看不清车标,就这样伫立在雨中,车灯在夜色下打出两道平行的光轨。
藏于帘后的梨奈心跳一下到嗓子眼,她的脑子里开始浮现出各种美恐电影里变态杀人的情景,难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也是在这时,驾驶位的车门被打开,从上面走下来一个女人,之所以能够如此准确判断出性别,是因为对方那头无法掩藏的金色长发。
女人裙子外裹着黑色风衣,脚上踏着一双黑色高跟皮鞋,身材高挑,凹凸有致,有一种电影里女特务的既视感,光线原因看不太清容貌。
当梨奈想要看清更多时,对方已经向前几步走出她的视线。
巨大的恐慌感袭来,她攥紧手里唯一能自保的武器,直到楼下传来清晰的门铃声。
……
抢劫犯女杀手应该不会这么礼貌。
也不会这样堂而皇之按门铃引起隔壁周围邻居的注意。
正是想到这一点,梨奈紧张到紊乱的心跳稍稍得以平复些。
见无人应答,门铃声停顿数秒后再次响起。
她赶紧将武器藏于身后,接着轻手轻脚下楼去。
许是听见人来到一楼的动静,站在门外的女人唤道:“Dalya?”
对方的声音低磁,又带着些说不出的妩媚性感。
梨奈微微一愣,原本猫着的身躯直立起来,下一秒犹豫后将客厅的灯给打开。
“你是谁?”她走到门后警惕询问。
女人听见后笑了,梨奈不明白她在笑什么,继续佯装镇定。
“克丽丝·温亚德,你母亲的朋友,也是个演员。”
梨奈:“……”
“外面挺冷的,确定要一直这样交流吗,little Dalya?”
听不惯被这样称呼名字,令人头皮发麻。抑或是对方直截了当自报家门,更是提到和母亲的关系。
梨奈索性伸手开了门。
这一次,她倒是看清了这个女人的样貌。
金发碧眼,皮肤白皙,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的确让人难以怀疑她的演员自称。
梨奈在观察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观察她。
“你比照片上还要可爱,果然是混血的洋娃娃呢。”
女人夸赞起来也是毫不吝啬,语调总是有种浑然天成的慵懒。
洋娃娃……
梨奈不喜欢这样的形容词安在自己身上。
“你真是我母亲的朋友?”
回答她之前女人先是快速环顾一圈周围,冷静的眸底透着精明和与生俱来的警惕。
她看向梨奈:“进去再说。”
对于对方的说辞,梨奈不至于全盘相信,且始终保持怀疑态度。
首先,母亲在世时从未提到过有关这位“朋友”的任何事。
其次,出于第六感,梨奈总觉得对方不是个简单的人,神秘莫测,好似有着天大的秘密。
尤其是她的笑容,像是一步步引人入陷的毒药。
在这个金发女人进一步提出要将她带去日本生活后,梨奈几乎没做犹豫拒绝。
“我不想去什么日本,也不想跟你走,我和你不熟。”
金发女人微微愣住,风情的眉眼间闪过一瞬的苦恼,旋即如早有所料般拿出手机打开一段录音放在桌上开始播放。
“嘿克丽丝,你是我唯一值得信任的人,如果将来有什么意外发生,Dalya就拜托你了。”
录音很短,熟悉的声音戛然而止。
梨奈听得一头雾水,但很确定这是她母亲。
时隔这么久以来再次听见这个声音,梨奈几乎控制不住红了眼眶,甚至无暇去思忖那段录音背后的含义。
克丽丝贯注于少女的目光一刻不离,她的脸上尚有未干的泪痕,似乎发生在自己出现之前。
而此时此刻,她却极力在自己面前隐忍不让眼泪掉下,真是一个可怜又顽强的女孩。
恻隐之心就这样悄然产生了。
“我出去抽支烟,想好了告诉我。”
梨奈反应过来时金发女人已然开门出去,除此以外她的跟前桌上却多了一包纸巾。
她伸手拾起那包纸满不在意把玩于手心,下一秒抬眼朝门外看去,这个角度只能瞧见对方的半个身影,正慵懒地倚靠在门边,只留出一张优渥的侧脸。
只见女人白皙修长的指尖熟练夹起一支烟,旋即火机砂轮摩擦在雨夜下点起一个亮红色的火光。
那火光,不知是黑暗里的希望,还是深渊下的火海。
事已至此,梨奈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太大的选择权,至少在成年前。
毕竟在学校时老师已经提前告知她此事,甚至连转学事宜都步入进程。
重新整理好思绪,她冷静地对门口的女人道:“我考虑好了,跟你去日本。”
克丽丝当即掐灭手中的烟蒂转身来,眉眼间的心花怒放几乎想要上前一把拥住梨奈,再大声庆贺。
不过梨奈朝后躲了躲,没让得逞。
这个女人真的很奇怪。
下一秒直挺挺杵在那泼冷水道:“我只是别无选择罢了。”
“知道了,小家伙。”克丽丝一副将她看穿的语气,“需要帮忙收拾行李吗?”
梨奈滞了滞,错愕问:“现在?”
“当然,我们连夜离开美国。”
她最终没接受对方想要帮她收拾的好意,一来梨奈觉得她们之间并不熟,二来她的行李不多,她也不习惯陌生人触碰自己的东西。
没一会梨奈带着行李下楼,一只行李箱,一只旅行包。
“只有这些吗?”金发女人蓝色的眸底稍显意外。
少女面无波澜地轻耸肩。
有种努力想要装酷做出不符合这个年龄成熟感的模样。
克丽丝笑出声来,“还以为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会有穿不完的衣服。”
梨奈角度刁钻回:“你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样子。”
金发女人听后笑容更甚,眼角几乎媚得能沁出水来,有种别样的风情。
下一秒眼底忽然浮现出一抹神秘莫测,几分玩味的语调说:“小家伙我大你可不止几岁。”
梨奈对此不予置否。
这个女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
匆忙从这栋外祖父母留下的房子里离开,梨奈就这样坐上这个初次见面女人的车。
后视镜是飞速掠过的模糊街景,正在渐行渐远,她将脑袋沉沉地抵靠在车窗玻璃上,心底一团乱。
无论是对未知的前路,抑或是这个自称是母亲朋友的女人。
抵达纽约肯尼迪机场已是后半夜,据说飞东京还要十来个小时。
克丽丝安排了两张头等舱机票,可以好好休息一路。
“对了,我忘记了你的日本名字,千野……?”
“梨奈,千野梨奈。”
简单的对话后双方间再度归于平静。
其实这样也挺好,梨奈反正和她不熟,也没有太多的话可聊。
飞机起飞后,舱内的其他乘客大多开始休憩。
包括梨奈旁边的克丽丝。
她百无聊赖扭着头观察起这个女人,飘逸的金发贴在脸侧,衬得皮肤愈发的白,轮廓线条凌厉美艳,此时此刻阖着眼不做表情多了几分清冷距离感。
不得不承认,她长得很漂亮。
就在这时女人忽然动了动,梨奈吓得即刻扭过脸假装闭眼。
像是知道她并没有睡着般,克丽丝轻声道:“我和你母亲同辈,以后叫我克丽丝阿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