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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合规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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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哇!瞻哥哥你流了好多血……”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慌慌张张地扔了手里的软鞭,奔到少年的跟前,捧起他鲜血淋漓的右手,霎时间成了一只红了眼的兔子。“穗穗、穗穗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敢了,哇!”
小姑娘嚎啕大哭半晌,终于慢慢地收了势,然后,一边还抽抽噎噎的,一边拉着少年就要往竹屋去。进了屋,小姑娘又是翻箱又是倒柜,好容易捯饬出一堆瓶瓶罐罐,一股脑儿地全堆在少年面前的案几上,也不喊伺候的人帮忙,自己就动起手来,不甚熟练地替少年包扎起伤口。
小姑娘瞧着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脸上尚有未曾褪去的婴儿肥,本就圆乎乎的一团,这会儿搭上一双红肿如桃的眼睛,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可怜劲儿。
“哭成这样,别人还以为受伤的是你呢。”少年的嗓音清越,说话时语调微扬,隐隐含着几分笑意,只这笑意清浅,转瞬之间便被敛尽。瞥一眼小姑娘心虚又害怕的模样,少年刻意淡了语气问道:“先时我是怎么与你说的?”
闻言,小姑娘手上的动作果然一顿,小脸也垮了下来,“练鞭子是让我强健身体,让我关键时候自保的,不是拿来逞凶伤人的,如果胡闹就没收掉我的鞭子。”说着顿了顿,嘴巴一瘪,分外委屈地说道,“可那个家伙他非要带走你,还说你不会一直呆在这儿,以后一定不要我了……”
小姑娘口中的人就是刚刚少年为之挡鞭的一个老仆。这老仆才至此间不久,一来就张罗着让人替少年收拾行囊,俨然一副要将少年带走的模样。穗穗打从记事起就与少年相依为命,突然见着这般变故,性子未定的她一时冲动就执鞭与老仆起了冲突。
“瞻哥哥,你不会不要穗穗的,对不对?”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问出这句,视线半分不错地落在少年的身上。
然而,少年却罕见的沉默起来。
“所以,瞻哥哥是真的要抛弃穗穗?”小姑娘霍然站起身来,红肿的双眼再度沁出泪花来,“我明白了。”
说着,扭身就要跑。
少年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皱皱眉问:“你明白了什么?”
“他们都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是你好心拣了我回来,如今连你也不要穗穗了。”小姑娘越说越激动,“你不要穗穗,穗穗也不要你了。”
少年手上伤得不轻,又怕力气大了伤到她,一时竟拉她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跑出了院子。
起初少年只当小姑娘是一时意气,没有追出去,只是沉默着召了老仆进屋训话。
可是那天直到深夜,小姑娘也没有回来。
当时正值隆冬,少年亲自领着人在冰天雪地里寻找小姑娘的踪影,寻了整整一夜,天色欲曙之际方在山中一处偏僻的山洞里找到冻得几乎昏迷的小姑娘。
小姑娘大病了一个月,少年不顾老仆的劝说,执意留下照顾小姑娘,近乎衣不解带。
这一个月里,小姑娘病情反反复复,少年无暇顾及其他,等到小姑娘康复后,他不仅整整瘦了一圈,虎口上的伤也因没有好生照料而留了疤。
少年没有将之放在心上,但大病一场的小姑娘反而内疚起来,到最后竟主动松口“放”少年离开。
“瞻哥哥,你还会回来找我的对不对?”
送少年离开的那天,江南落了一场大雪,风雪里码头上,小姑娘揪着少年的衣角,仰起脑袋,声音里满是不舍与害怕。
少年目光明灭,良久才抚拍了下小姑娘的脑袋,轻笑着道:“哥哥还要回来找穗穗算这道疤的账呢。”
小姑娘闻言眉眼一弯,终于露出笑容来:“瞻哥哥放心,穗穗不会赖账的。”说着又偏了偏脑袋,眨眨眼睛,狡黠一笑,“如果以后别的姑娘嫌弃瞻哥哥的伤,就穗穗来负责。”
“嗯?”
“穗穗到时候肯定不嫌弃你的,所以瞻哥哥等穗穗长大嫁给你呀,好不好?”
童言无忌,随性的仆从皆捂嘴而笑,便是少年也禁不住笑了。
在漫天飞雪落下的簌簌声中,少年清越温柔的一声“好”,让小姑娘的心上瞬间开出绚烂的花来。
——
云浅恍恍惚惚地醒过神来,喜牵另一端的人已经撤步转身,随着喜牵绷起,云浅下意识地提步相随。没有走多远,似想起什么来,她忽而偏头朝向搀着自己的喜娘,压低了声音问起新郎倌的名讳来。
喜娘见问一愣,心道,素日旁人总说文国公府的三姑娘知书达理,有一副玲珑心肠,可今日里她瞧着这“三姑娘”怎么虎里虎气的。不过,她还是用只有二人能辨听清楚的声音回答道:“姑娘的夫婿是武成王世子,大理寺少卿徐瞻徐大人。”
徐瞻,瞻。
天底下难道真的有这般巧合之事?
云浅心头一动,隐隐生出几分激动的情绪来。然而,当听见正堂方向传来的贺喜凑趣声愈来愈近时,她又猛地醒过神来,事分轻重缓急,现在可不是去追究那些莫名猜测的时候。云浅心中打定主意,捏了捏拳头,索性眼睛一闭腿一软,当着众人的面“晕倒”了。
这一回云浅摔得很是结实,但饶是痛得龇牙咧嘴,她也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
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只见喜娘一脸慌张地正准备去扶人,只是她的腰还没有来得及弯下去,就有一道红色的身影如疾风而过。喜娘定睛看去,原是那面容俊朗的新郎倌已然将人抱在怀中。
“把府医喊来。”新郎倌眼睑低垂,淡淡地吩咐了一句,而后便阔步朝着离正堂旁边的侧厢房去了。
这会儿时辰尚早,并不会误了拜堂的吉时,因此,喜娘张了张嘴,倒没有劝阻的意思,只捏了帕子匆匆跟了上去。然而到得厢房门口,房门已然阖上,两个模样精干的侍从将她阻在了门外。
觑着侍从仿佛十分冷漠的模样,喜娘下意识乖觉起来,讪笑着说道:“新娘子这儿既有世子爷照看,那我就先去正堂与王爷王妃回个话,总不好教他们担心的不是?”说完也不等面前两个“门神”答话,扭身又匆匆走了。
屋里徐瞻听着脚步声远去,稍稍抬眼朝门口望去,须臾又垂眸看向那紧紧攥住自己衣角的嫩白小手,眉尖不经意轻轻一蹙,淡声道:“人已经走了。”不必再装了。
果然,他的话音将将落下,衣角便得了解脱,皱巴巴的一块儿慢慢舒展开。徐瞻的视线随着那只缩回的小手朝床榻看去,只见本该“晕厥”着的小小一团人影这会儿已然动作利索地爬坐起身,正抬起胳膊扯头上描龙绣凤的喜帕。不知喜帕被什么纠缠住,小小的人儿折腾半晌,竟直接嘤了一声,带着浓浓的焦灼与懊恼。
徐瞻风轻云淡地抱臂旁观了一会儿,终于伸出手,拨开几乎缠在一起的流苏珠串,轻轻松松地挑落喜帕。
“咦?”不提防眼前骤然失了遮挡的小姑娘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兔,一双清澈明亮的杏眼瞪得圆乎乎的,就这样直直地看向面前长身玉立的俊美男子。
秋日微凉的日光从窗牖间钻入,轻轻浅浅的洒落在青年的身上,为他周身染上一层温柔的光晕。云浅的视线落在男子分外好看的桃花眼上,分明该是一双多情眼,偏这会儿眸色浅淡,蕴着疏离打量之意,教人不敢与之对视。但即便只匆匆一顾,男子俊美昳丽的容颜却已经刻印在了云浅的脑海中。饶是轮廓线条刚毅许多,可云浅仍一眼就笃定,眼前人便是她心心念念许久的少年郎。
这般想着,云浅又悄悄去瞄男人的手。
指骨分明的修掌虚虚的握着拳,许是察觉到了小姑娘的目光,徐瞻不露神色地侧身,将手拢于袖中。看着小姑娘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徐瞻不由得挑了挑眉,眼底更多几分审视。
依母妃所言,他这位新娘子该是一位容貌极为娇艳的女子,且是个举止进退有度、恪守闺阁教条的名门闺秀,可眼前这个小姑娘样貌虽然姣好清丽,但却多了几分憨然稚气,举止行为也显然没有多少约束,单论大喜之日装晕做戏,便极其不合规矩。
徐瞻眯了眯眼,心情不算坏的想道,他只怕是娶了个冒牌的丫头回来了。
“周姑娘?”徐瞻率先开口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声音慵懒中掺着冷淡,道,“有什么话,现在可以直说了。”
云浅眨眨眼睛,对上他仿若洞悉一切的目光,心上忽而扑腾了一下。他这是知道了什么?云浅心中没底,但此时容不得她多思多想,或者生出退意,在徐瞻淡如深秋寒月的目光注视下,十分老实地说道:“我不是周婉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