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楽園》小神明

1、[1]

　　我记得和他初次见面的那一天，天气好得让人讨厌。初冬的阳光越过干燥透明的空气，轻轻在树叶的间隙里跳跃，最后不可思议地被眼前的男人接在了肩上。
　　男人的名字叫做羽鳥準一郎。事后知道他的职业是某家地下酒吧的老板，但当时我只看见他一副人生无趣的态度靠在河岸的草地里唯一的那棵树上，随时跳下去都没有什么奇怪的样子。明明是很温暖的画面，我却满脑子都是他变成了浮尸的形象。
　　很好笑。男人那张好看到浪费的脸因为我毫无根据的妄想显得超乎寻常的有趣。
　　我站在桥上，盯着他看了十几分钟，充满好奇地等他跳下去。尽管事后连自己都觉得很变态，而且还反省了要是当时他真的跳下去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反应才好，但当时我确实是满怀着那种期待的。只是男人站起身后却相当令人失望地从河边离开了。——不，如果他确实离开了倒也就算了。
　　男人径直走到了桥上。
　　“喂、看什么呢？”
　　阿被发现了。我转身想逃，但男人已经站在了面前。再加上仔细想想我也没有做什么亏心到需要逃跑的事，所以努力镇定了之后我回瞪了过去。
　　“对不起。”
　　连自己都知道那决不是道歉的语气，有些冒失地从嘴里漏了出来。我按着嘴把那句“糟糕”吞了回去，然后立刻就心虚得再次想要逃跑。
　　男人的脸近看更加好看了，尽管写满了不乐意。
　　“什么对不起、我问你在看什么。”
　　“……呃、抱歉。”
　　“你听不懂我的话么……”
　　对尴尬地重复着类似话语的我，对方带着一种受不了你的态度眯起了眼睛。
　　“我、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努力想板起脸，可却无论如何摆不出气势，反而在男人的视线里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男人终于被我打败了似的，叹了口气。
　　“算了。”
　　我跟着他那句无力的放弃松了口气，可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却变得比刚才还要微妙。我想逃跑，尽管在莫名其妙的对话的最后仿佛是我占了上风，但不管怎么说我总还是想要逃跑。我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更何况对方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个好人。
　　可是看情形却已经完全错过了逃跑的时机。
　　我尴尬地站在原地，等待男人开口或者离开。

　　“羽鳥準一郎。”
　　男人突然说了一句然后递了张名片过来。我猜想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很惶恐，以至于男人的表情变得哭笑不得甚至似乎还有点内疚。
　　但本来就不是我的错阿谁让他做事那么突兀的。
　　“那、那个……”
　　“真是没礼貌。你的名字呢？”
　　“……呃、相木覚。”
　　一般长得好看的人、不论男女，是不是都很毒舌？我自己都觉得很莫名其妙地在对方啼笑皆非的注视里得出了一个稀里糊涂的结论，然后努力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
　　毕竟现在被素不相识的人训斥了的是我、就算想了些不太妙的念头也没什么好内疚的。
　　“覚君、”
　　哎？是在叫我么？明明五分钟之前才说了第一句话，五秒钟之前才知道了对方的名字而已，怎么一下就直接叫名字了。我有些不习惯地左右看了，桥上除了我们之外谁都不在。
　　……这男人还真是自来熟。
　　“我说你阿”
　　“嗯？”
　　“不要随便叫别人的名字啦！我和你又不熟。”
　　“有什么关系嘛……要不要到我的店里来？”
　　“哈啊？！”

　　后来我问羽鳥，是不是他随便在街上碰到一个男人都会拉去店里卖掉。他平静地回答说基本上还是会稍稍挑一下的、然后嬉皮笑脸地反问说你有没有觉得很荣幸。
　　“凖、”
　　认识的第二个小时，男人用一种很无所谓的调子让我把敬体啊什么的都扔掉比较好。当时我坐在他身边副驾驶的位置上，被威胁说如果你再那么说话的话我就把你扔在路中间哦。我又不是不认路，即使被丢在路上其实也没关系，不过羽鳥进一步说明了之后我发现他打算继续着一百码的时速把我丢下去。
　　我完败。
　　“这种话不要当着被你卖掉的人说。”
　　“再说了，我又没把覚卖掉。”
　　对于自己被羽鳥这样的人一眼相中甚至还一见钟情，就算过了半年我也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当然他如果真的想要把我卖掉的话、我也会很怀疑他的审美观，像是我这种一看就肯定卖不掉的……这种话对羽鳥说了之后，他摆出了你是白痴啊的表情，然后似乎是困扰了好几分钟，最后叹了口气说我觉得和你真的很难交流。
　　“因为根本就卖不掉吧。”
　　“谁说卖不掉了啊……真是的、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来问我你怎么卖的？”
　　“是是、你就吹吧你。”
　　男人之所以怎么也不肯承认我说的事实，恐怕是所谓自尊心作祟吧？他看中我的那个时侯，尽管我真的呆到了不行、可是他也应该是处在很不自然的情况下吧？否则也不可能会露出那种想跳河的表情了。而在羽鳥这种自视甚高的人看来，既然已经鬼迷心窍说了什么喜欢我，也只好将错就错了。
　　“是真的嘛……说是你笑起来像傻瓜一样甜。”
　　“……这是在表扬我么？”
　　我怎么完全听不出来？不过是因为我好骗所以他看上了我这一点、倒确实是很有可能。
　　“不是每个傻瓜都跟覚一样可爱的。”
　　这句话也完全听不出是在表扬我。
　　“小心我有一天代表全世界的傻瓜消灭你。”
　　“原来是代言人啊……怪不得、”
　　“有时候凖真是惹人厌到让人想狠狠咬你一口。”
　　“反正在床上你不是也经常咬么……我都习惯了啦。”
　　“别老把这种事情挂在嘴边！”
　　咬他两口怎么了？还不是因为每天都被他欺负么、再说也不是故意的啊……嘴边就是他的肉、痛的时候当然张嘴就咬了啊，哪里还会去想这样好不好。
　　“哼、不想被我咬的话那你去找别人好了啊。我又不稀罕你。”
　　“别那么无情嘛、我稀罕你还不行？”
　　到男人店里的、无论男女，在我看来有一半大概都是冲着他这个老板去的。特别是专门接待男人的那种日子，更是有一大半眼睛都直勾勾钉在羽鳥身上。就连店员、好像也有不少在打着他的主意——总之，羽鳥的选择范围真是相当广阔。
　　可是这男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偏偏缠在我边上赶都赶不走，害得我也跟着被白眼。
　　“谁要你稀罕……”
　　“就嘴硬、我真的出去找男人你还不哭死？”
　　“说了我不稀罕你了。”
　　“怎么可以这样嘛……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我看他们一眼我都不要看的？”
　　“我说凖阿这种对话我们都进行了第几次了？反正有那么多人稀罕你的、你随便找一个不就好了么？像我这种傻子，你根本就不用管的啊。”
　　男人啧啧嘴摆着手指讲他就喜欢我这种、然后还自恋地说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总有一天会发现他的魅力的。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就像他说的，处在多少人羡慕的立场。可是与其说我是不知足、或者不如说这样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很让人幸福的事情。
　　我一直觉得自己只是被欺负着而已。
　　“呐、我在想哦……”
　　躺在这个男人边上真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什么？”
　　“你以前的男朋友是不是长得特别帅？”
　　“还好吧……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男人一副无所谓的口吻。
　　“我是想会不会因为你被一个很帅的人甩掉了，所以故意找一个我这样的可以气气他。”
　　“哈啊？你发烧了？这种电视剧里面的情节、怎么可能发生嘛。再讲了，干嘛一定是人家把我甩掉？而且我也实在不明白，怎么会有你这种一说起自己的事情就垂头丧气好像你长得多对不起观众一样的人。不是说了么？你真的长得还不错啦……”
　　“我也只是随便说的而已啦……不要那么当真了嘛、我好困、你不要说了啦……”
　　之后男人好像一直抱怨是我先开始说这种没道理的事情的，但我实在困得不行、只记得他的手掌慢慢搭在肩膀上，没有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