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许诺》适与

1、第 1 章

　　一下车，聒噪的蝉鸣冲进耳膜，震得人发蒙，车门敞开透着些微的凉气，迎面是热浪扑面，伴着夏风一阵阵地翻滚。

　　萧恒走到出租车后备箱处取出行李箱，车子绝尘而去，他摘掉了糊在嘴上的柳絮。

　　沿着小巷往里走，建着一排排的独立小院，四周环绕一圈绿植，院子和院子之间植着乔木，不算高耸的前排楼房遮住了院子的光，算是得了些阴凉。

　　萧恒在第三个院子门口停下。

　　铁门半开着，肖桂芳正弯腰洗菜，听到声音转头笑了起来：“到这么快呀？”

　　萧恒走过去，肖桂芳站起来要接过他的行李箱，“汤刚炖上，等会儿先切点西瓜吃吃。”

　　云层偏移，阳光有些刺眼，萧恒下意识垂下眼皮，“奶奶，我先进屋了。

　　肖桂芳立刻说：“累了吧，先冲个澡再躺会儿，褥子都新给你换的，别睡脏了。”

　　萧恒点点头，洗完澡后躺倒在床上。

　　竹席像是刚用湿毛巾擦过，凉津津的，床单和枕套散发着淡淡洗衣粉香味让人很安心，屋里有点热，但是萧恒很快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见不到天光，床尾放着抬摇着脑袋的小风扇，悠悠哒哒地吹着温热的风。

　　萧恒穿上摆在床边的凉拖走到客厅，粉色的笊篱正扣在餐厅桌上。

　　肖桂芳拍着蒲扇刚从外面散步回来，撩开门帘说：“刚起啊？”

　　萧恒啊了一声，肖桂芳用蒲扇拍了下他的脑袋，“等着，给你热饭。”

　　肖桂芳端着盘排骨和青椒肉丝往厨房走，萧恒也跟了过去。

　　“进来干什么。”肖桂芳拧开煤气灶，把排骨倒进锅里，“乌烟瘴气的，客厅等着，马上就好了。饿了吧，喊你吃饭喊不醒，怎么年纪轻轻这么容易困。”

　　香味很快伴着热气升腾上来，萧恒没吭声，静静地靠在门边看着奶奶翻炒着锅里的菜。

　　奶奶做的菜，还是一如记忆中的咸。吃饭的时候肖桂芳就在旁边看着，萧恒没好意思吐掉，就说自己渴了，然后咣咣干了两杯水。

　　吃过饭，萧恒端着盘子送到厨房，把碗盘洗完了，肖桂芳一脸不满，絮絮叨叨。

　　萧恒甩了甩手上的水，“您回去睡觉吧，不困吗？”

　　肖桂芳笑了下：“人老了就不困啊。”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你来了我高兴呗。”

　　萧恒没有直视她的眼睛，只是回了个淡淡的笑。

　　洗完澡回到卧室，肖桂芳也跟了进来，把窗边桌子抽屉里的遥控器掏出来，打开了空调然后叮嘱了句：“明天早上给你蒸包子，可不能睡懒觉哈。”

　　萧恒应了一声，用被子蒙上了脑袋。

　　手机一直放在床头充着电，到现在都没看过，这会儿又接连震了几下，他伸手拿过来，按了接听。

　　“说都不说一声就走啊？”顾小康语气有些幽怨。

　　萧恒看着天花板问：“有事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茶室又开了，一起去一趟啊，老板还是之前那个。”

　　萧恒没有应答，他也就这么执着地等着。

　　“再说吧。”

　　“你再说什么再说？还真就不回来了？”

　　“太晚了，我先睡了。”萧恒直接挂断了电话，手机关成静音，然后闭上眼睛。

　　突然觉得很空洞。

　　这种感觉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只不过是断断续续的，最近又开始频繁出现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这间屋子。

　　其实也很少在这里住。

　　小时候萧嘉振和简季遥工作很忙，给他请的保姆换了好几个但总是出各种差错，最后两人考虑了很久，把他送到了爷爷奶奶家，直到三年级结束。

　　在之前，爷爷奶奶为了方便照顾他，一直都是住在小学附近，等他回到父母身边才搬到了这里。

　　他伸手遮了下天花板上的吊灯，停顿了一下，侧身关上了灯。

　　第二天萧恒没能早起，他隐隐约约看到一只手在他脸面前晃动，熟悉的肥皂味在鼻尖绕圈，接着便继续陷入了沉睡。

　　包子还是吃到了，喧腾腾的面皮裹着小萝卜缨，浸润的粉条和酥脆的肉渣，咸淡适中。

　　吃过早饭他半躺在院子的长椅下乘凉，肖桂芳走了过来弯腰问他：“回屋再睡会儿？”

　　萧恒闭着眼睛说：“外面挺暖和的。”

　　院子角落有颗橘子树，侧边有片葡萄架，两边空隙围了两块地，种着小葱和青菜，萧恒在这儿待了一下午。

　　还没到五点，肖桂芳就喊他进屋吃饭，坐饭桌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像是今天才刚见着。

　　“你怎么瘦这么多？脸上都没肉了。”肖桂芳指了指放在隔断上的相片，“看你以前。”

　　萧恒夹了筷子土豆丝咽下，喝了口水，“那是我幼儿园的时候。”

　　“我明天早起去老农贸给你买个棒骨炖汤，好好补补。”

　　“远吗？我去吧。”

　　天刚擦亮，萧恒骑着自行车往老城区赶，那边有一个大型农贸市场，肉菜新鲜，旁边还有个小学，是萧恒小时候上学的地方。

　　好多年没来，路有点记不清了，萧恒索性把定位定在了小学旁边。

　　风热乎乎的，烘着纷飞的柳絮，糊了萧恒一脸，他骑两步路就停一下扒拉扒拉，等到了小学门口，已经七点半了。

　　小学没什么变化，就是外面的路变宽了，看样子里面多加了两栋楼，街边依旧摆着许多小吃摊。

　　萧恒把车停下，走到旁边的小卖店买了一个棉口罩戴上。

　　推着车往前走，有一溜小摊，卖煎饼的，卖豆腐脑的，卖馄饨热干面的。煎饼摊上蒙了一大块白布，摊后坐着的人不停地用扇子扇着，飘忽的柳絮被拍到一边，看起来挺干净利索，萧恒停下。

　　“来个煎饼，不要葱花香菜不要辣。”

　　白布掀开，鏊子加热擓上一坨面糊用刮板刮平，沿着边磕了个鸡蛋，用刮板敲了两下抹匀，饼边微微翘起，刮刀从底部掀开三分之一，小勺放上去一勺酱抹匀，放上果篦，折好切两段装进塑料兜。

　　萧恒伸手准备接过，对面的人说：“二十。”

　　萧恒把车支架踢下来停稳，“你怎么不说二百呢？”

　　“你要愿意给也行。”

　　萧恒面无表情的从兜里掏出一叠钱抽出张二十的递过去，然后从他手里拿过煎饼。

　　对面的人失笑：“你还真给啊。”

　　萧恒不愿理他，推着车正要往前走，那人喊了声：“萧恒。”

　　萧恒停下，回头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变了几番，他才试探性地问：“钱观塘？”

　　“啊。”钱观塘笑了笑，“认出来了？”

　　能认出来才让萧恒感到诧异，但钱观塘似乎的确算是小时候的等比例放大，柔和的五官带着英气，鼻梁挺直，眼皮微折上挑，露出琥珀色的瞳仁，一脸的纯良无害。

　　当然，只是看上去而已。

　　萧恒稍稍迟疑了片刻，然后走到摊子旁边的路阶上坐下，钱观塘把白布重新盖好，坐在椅子上继续慢悠悠地用扇子扇柳絮。

　　等吃完的时候，萧恒把袋子扔到垃圾桶里，钱观塘抽了张纸巾递给他。

　　“来这儿干嘛？”钱观塘问。

　　“去老农贸买点东西。”

　　“买什么？”

　　“炖汤用的骨头。”

　　钱观塘看他一眼，低头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小六，给我送点棒骨。”说完他把手机稍稍往旁边移了移，“要多少？”

　　萧恒也摸不准，正想着，钱观塘干脆直接回复：“五斤，挑髓多的送过来。”

　　电话挂断，萧恒默了片刻，然后问：“这就买完了？”

　　“啊。”钱观塘从小车底下掏出来个小马扎递给他。

　　萧恒往刚刚坐过的石阶看了一眼，没说话，拍拍裤子上的灰坐了上去。

　　“大白天戴口罩不嫌热？”

　　“是挺热，就是路上柳絮太多了，糊脸。”

　　钱观塘点头：“是挺多。”

　　萧恒低头摆弄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钱观塘倒是把椅子掉了个个儿，但也没吭声。

　　没几分钟，一个牛仔裤上裤链一晃一晃的男孩拎着红色塑料袋跑了过来，往地上一撂，又开始往回跑，声音从离煎饼摊十几米的地方传过来：“35！手机转我！”

　　还没看清脸，人就跑没影了。

　　萧恒知道这是钱观塘帮他买的，但钱观塘没有主动开口让他拿走，他也就没有动。

　　“多久没见了来着？”钱观塘突然问。

　　萧恒想了想：“挺久的。”

　　这个时间差不多到了饭点，旁边就是老小区，住宅户很多，好多个穿着背心大裤衩或者宽松睡裙的人踢着拖鞋往这边溜达，萧恒见自己的车子有点挡路，便起身挪到台阶上，然后想着怎么说出本次对话的结束语。

　　来这里买煎饼的人挺多，不一会儿就排了个小长队，萧恒默默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小马扎上，看着钱观塘的背影。

　　站得不算直，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非常闲散的状态，遇到老顾客也会多说两句话，动作非常麻利，没看清放了什么，一个就做好了。

　　正看着，钱观塘突然回头，正对上萧恒的眼睛，“买根冰棍坐那待会儿。”

　　萧恒走到后面的小超市，在门口冰柜挑了根冰棍，想了想，又多拿了一支，放到桌上。

　　钱观塘瞄了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

　　人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钱观塘基本没停过，萧恒把手上的冰棍嚼完，看着桌上的冰棍发呆。

　　很奇怪，自己好像明明是出来买菜的，结果现在正坐在煎饼摊后面刚吃完一根冰棍。

　　然后他看向钱观塘。

　　多年不见摇身一变，小区的惹祸精成为了，煎饼的K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