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及》邱子渣

25、游鱼琵琶

　　完颜苏莲失去了理智，双目炽裂，毫无章法地揍着鲛人，或踹或捶，拳头撞到带倒刺的骨架，手背骨裂开出血也毫无察觉，只死死地掐着鲛人的脖颈，怒吼：“你为什么还活着？！你凭什么还活着！”

　　白及握着双刀慢慢靠近，可鲛人却没有一点抵抗的意思，白及看着它浑身散发着死气沉沉的阴冷，带着绝望又强烈的怨念，怎会容忍一个低阶筑基？

　　还是鲛人一族最恨的修仙者。

　　白及将刀插回后腰，将腰封里的鲛珠拿出来，猛烈颤动的鲛珠发着蓝色的光。

　　白及细细端详，传闻鲛人死后剖珠，鲛珠是红光，而赠予的鲛珠是蓝光，但蓝光鲛珠无人见过，只当是野史误记。

　　这颗却是蓝光鲛珠。

　　白及百思不得其解，她揣回鲛珠，看向湖边，完颜苏莲早已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她拿已死的鲛人出气，自己却被溺在水中几次，差点失足淹死，但巨大的痛苦和愤怒让她没有任何的恐惧，以至于面对这么诡异的半骷髅鲛人居然采用最原始且低劣的手段。

　　完颜苏莲绝对认识她。

　　白及没控制自己的表情，嘴角翘了起来。

　　对，这两颗鲛珠是这个鲛人的！

　　白及背过身，埋着头咬着牙，她拼命忍住才能不笑出声来，伸手遮住满眼的欲望和野心，闭眼冷静了好久，才着急忙慌地冲进湖里救完颜苏莲。

　　“你在做什么！这可是鲛人，有多危险你知道吗！”白及从背后拽着完颜苏莲，却被她一挥手，整个人坠进湖里。

　　白及佯装溺水，扑腾了半天，但完颜苏莲却毫无察觉，入魔般继续揍这个鲛人，白及停止演戏，游了过去，她反反复复地拉架，又反反复复被推开，最后直接八爪鱼般抱着这只疯狗。

　　完颜苏莲气力也耗尽，终于被白及拖到岸边，白及瘫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喘两气，就看到完颜苏莲从空间戒指里掏出长刀，准备一块块剁了鲛人，白及被她的疯魔吓得干瞪眼。

　　完颜苏莲穿的破布白色里衣早已被自己的鲜血染红了大半，却毫无察觉，冷凝的刀锋直直地插在鲛人的尾巴上，拔出那一刻，凝结的脓血汩汩流出，眼看她挥刀就要把鲛人砍了，白及连忙冲过去握着刀。

　　“你在作甚！”

　　完颜苏莲：“我曾说过，会把它碎尸万段。”

　　白及：“它已经死了！如今不过是受了诅咒在生死间徘徊……”

　　完颜苏莲冷笑：“死？”

　　白及暗道不好，连忙挡在鲛人身前：“阿莲，你冷静点，你刚突破筑基七层，不要被鲛人惑了心智，入魔。”

　　完颜苏莲推开白及，一刀就朝鲛人的心脏捅过去，可那块早就被掏空，只剩下胸腔的骨架和覆盖着骨架生长的腐朽血肉。

　　鲛人丝毫不觉疼痛，反而迷茫地侧着耳朵，嘶哑着声音问：“千……千妙……妙……千妙……”

　　鲛人空洞的眼睛看着完颜苏莲，反反复复重复着千妙两个字。

　　完颜苏莲：“你不配叫我小姑的名字！”说完横刀就准备削飞鲛人的头的瞬间，被白及从身后捂住了口鼻，吸入大量的蒙汗药，晕了过去。

　　白及累得大口喘气，她瘫在地上，看着鲛人，又看着完颜苏莲。

　　千妙？

　　完颜千妙？

　　白及曾在史册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桃下曾是仙门第一山门世家，因连绵山峰种满桃树而得名。

　　但比桃下更出名的是桃下的家主：完颜千妙。

　　此女出生便是金丹巅峰，九岁元婴，十六岁迈入化神，不日便可得道飞升。

　　正逢无想山作乱，一众修士命丧于此，她前去援助，一人以一身修为，引来万千雷劫，将无想山众妖魔封在结界，以肉身神识庇护幸存的修士们，却一身根基修为尽废，从此成了废人。

　　山门世家们竭力拥护，方能保全其家主之位。

　　而后为其挑选关门弟子，继承衣钵，她却偏偏收了个鲛人，细心呵护，悉心教导，结果此鲛结丹后，却毁道心入魔，屠城逼婚。

　　无想山的邪祟，本就大逆不道，还断尾化人欺瞒众世家，妄图以此报血海深仇。

　　众家主合力镇压后，剜其目，夺其珠，废其修为，合力将它击杀于桃下法阵。

　　而后完颜千妙，辞去家主之位，自尽谢罪。

　　从此桃下第一世家位置也被灵槐岛代替。

　　*

　　白及曾听人提及，完颜苏莲的相貌七分与其小姑相似，于是备受宠爱。怪不得，怪不得完颜苏莲会有鲛珠，怪不得这个鲛人不会伤害她。

　　完颜家不会有其他继承人，许是爱屋及乌。

　　白及眯起眼睛，捏着她的下巴左右打量，嗤笑。

　　和完颜千妙性子千差万别，却因几分相貌相似，骨血相连，才得以如此横行霸道，有恃无恐，原也不是真的被宠爱。

　　白及斜眼打量着这个鲛人，看来众家主镇杀后，把身上的宝贝都瓜分了，除了身上的鲛人脂还有些以外，还有受刑的残魂，应该没什么可用的呢。

　　不过于她，却是足以。

　　白及舔了舔嘴唇，掏出怀里的小奶猫，晃了晃它，弹了弹脑门，“想要它的残魂么？”

　　“你醒来，我就给你吃。”

　　可小奶猫却一动不动，白及看着它，闷了一口气，又将它揣回怀里，垂头看着完颜苏莲，去离鲛人最远的地方生了把火，将完颜苏莲枕在她的腿上，冷眼看着她，捏着她的下颚强迫她放松，塞了一颗丹药进去。

　　白及动作轻柔地给完颜苏莲身上的伤口上药，眼眸专注到过于淡漠以至于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森感，比一旁死气沉沉的鲛人更诡异。

　　她咬破手指在完颜苏莲的额间画了符，“睡吧。”

　　完颜苏莲发出无意识的痛吟，识海宛如卷起狂风大浪，眉头紧皱间，浑身也冰冰凉凉。

　　“和我一起做个噩梦。”

　　白及将符也画在了自己的灵台，一同陷入沉睡。

　　*

　　悲伤如水的话，那愤怒就是烈火，快要将完颜苏莲整个人吞没，她刚从噩梦惊醒，还没缓过神，就看到一边的鲛人。

　　她还未从悲伤的情绪里脱离出来，就被烈火焚身，不可控制的脸颊抽搐，肢体僵硬，瞳孔紧缩，死死地瞪着鲛人，捡起地上的长刀，一刀一刀，一片又一片，千刀万剐。

　　白及刚从噩梦脱离，睁眼就看到完颜苏莲的暴行，在心里咒骂了几句，冲过去抱着她：“它早就死了……现在只剩下了残存的意识，你何必如此……”

　　完颜苏莲一挥手，力道没控制住，将白及整个摔飞在墙壁上，白及喷了口血，重重落在地上，一动不动，完颜苏莲吓得松开刀，跑过去扶起白及。

　　白及却晕过去一般，一动不动。

　　“白及！白及，你没事吧？”

　　完颜苏莲晃得白及猛然咳嗽，吐了她一手的血。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血？！”完颜苏莲茫然地看着手上的血，又再次活生生的知道了凡人究竟有多脆弱。

　　“我没事。”

　　完颜苏莲自责不已：“你怎么会没事……我杀她，你……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白及：“你把她弄碎了，我们怎么出去？”

　　白及转脸看着鲛人：“没猜错的话，它的残魂封印着出口，若是它愿意帮忙，我们很快就能出去。”

　　完颜苏莲恨恨道：“让它帮我？！我情愿被困在这里困死！”

　　白及闭眼咬着后槽牙，声音努力温柔：“那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完颜苏莲被这个回答吓住了，噩梦里的种种片段不断闪现，她慌乱道：“我不要你死！”

　　白及转身闭眼：“凡人固有一死。”

　　完颜苏莲将她掰过来：“白及，你说什么胡话！”

　　白及愁容满面，握着她的手：“完颜苏莲，你记住，我永远，永远站着你这边，所以你既然不要它的帮助，我们就想其他办法，你想要死，我也陪你。”

　　“但请不要伤害自己，这比折磨我，更让我无法接受……而且这鲛人诡异的很，我怕它伤害你。”

　　完颜苏莲看着白及，眼泪簌簌直流，她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其实我上辈子那么对你，是因为你长得和它有几分相似……所以才会……真的对不起……”

　　完颜苏莲以为一切都会过去，但上辈子的噩梦宛如诅咒，越想忘记越不断重复。

　　白及拿侧脸蹭了蹭她的手掌心：“现在还像吗？”

　　完颜苏莲觉得手心火烧般：“不……不……不像了……”

　　白及染血的嘴唇一张一合：“讨厌我也没事，你可以讨厌我。”

　　“毕竟，完颜千妙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人。”

　　完颜苏莲愣了愣。

　　“以前史册上学过的。”

　　这一瞬，完颜苏莲想接吻，她突然很想知道和白及接吻是什么感觉，但那个噩梦让她只能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白及，看着她眼眸里的自己。

　　她才知道，自己喜欢白及，和喜欢司灼是不一样的。

　　如果司灼没了仙骨，没有少岛主的身份，她是决计看不上的。

　　可白及不同，即使她是个凡人，即使她弱比蝼蚁，但完颜苏莲还是无可救药的喜欢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白及。

　　她无法想象白及的过去，是如何在这些苦痛里熬过来的，她只能不断自责，不断痛苦，她甚至祈祷自己能到再痛苦一点，这样她就可以多喜欢白及一点。

　　完颜苏莲垂下头，“我的小姑，往前数五百年，后数五百年都只出的这么一个人物，却因为这个鲛人，毁了。”

　　白及眼眸清明，眼神带着满是温柔的爱意，她安安静静地看着完颜苏莲：“它毁了你的小姑，就别让它毁了你。你成长的这么好，千妙家主知道，会很欣慰的。”

　　白及起身蜻蜓点水地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张开双臂抱着完颜苏莲，她的手臂那么细弱，身子骨又单薄，但完颜苏莲却觉得无比温暖。

　　这个吻和拥抱，将完颜苏莲的所有的气力，愤怒，悲伤，一切的情绪全部摧毁，只剩下对她的满腔爱意。

　　“我年幼在府中过的猪狗般的日子，阴差阳错被仙家看上，一步登天后却是无止尽的折磨，这一生痛苦又漫长，又曾两次失手杀了最爱的人，如今……”白及眼里涌过万千情绪：“和最爱的人，埋骨于此……是我最好的结局。”

　　白及声音很轻，却如刀剑般穿刺着完颜苏莲，让她又想起那个噩梦，胸口开始不受控制地密密麻麻的痛，她回手抱着凡人单薄的背脊，大口的喘息，仰头呼吸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牢牢捆住。

　　“我……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少女承诺着：“我会带你离开这样，也会杀了所有瞧不起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