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接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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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残阳映红了慧灵寺。钟楼的钟声低沉地穿过雾气传递到每个人的耳边，一天终于结束。
后院禅房不寻常的声息，打破了日复一日的静谧。
禅房内，白衫少女跪坐在炕尾，正在给衣着华贵的孕妇察看胎位，手心的肚皮突然高高地鼓了一下。
她乌亮的眸子震了震，像只受惊的小鹿。
孕妇看到她发愣，忍不住对她说：“虽然看上去很吓人，但并不疼。”
少女仍然难以置信，她感觉自己的小腹也抽搐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转头遣散了周遭揣着两手干着急的侍女，“这里用不着这么多人，你们都去外面帮忙端热水吧，另外再弄点易克化的吃食来，还有，寻一床被子来挂到门上，别让夫人受了凉。”
贵夫人也吩咐侍女道，“成玉，派人回去告诉老爷，我要早产了，琢哥儿去戍边，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就先别打搅他，没的害他分心了。”
那些人各自领命前去，只剩一个侍女在贵夫人面前守着。
夫人自称姓夏，模样已有三十五六，眉眼虽有细纹，却难掩姿色。
午后，怀孕八个月的她，在一堆侍女小厮陪伴下，上山烧香添福，没想到从蒲团起身时，肚子骤然抽痛，一垂眼竟发现裙子见红，众人急得满头汗，恰好旁边有个修行的黄衣少女，见状一把搀住了她道：“夫人放宽心，我们这里有位女神医，定能保你平平安安的。”
黄衣少女大名江无念，她口中的女神医，也就是眼前的这个白衫少女，木若淳。
她的来历却有些复杂，就在三个月前，她是内廷唯一的女医沈柔，而且是太医院最年轻的院使——因救治太子不力，被官家赐死。
再次睁眼，却是穿越万里之遥，来到边陲封国南阳，成了一位普通郎中的女儿，其中细节，暂且不提。
自古以来，稳婆负责接生，她虽行医，可人活两世，也没有见过这场面，此时她虽紧张，可姐妹夸下海口在前，作为医者也无法放任产妇下血不管。再说天色将暗，又是在僻静的山上，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她走到炕头，把手慢慢地伸到夏夫人手腕上，三指按下尺寸二脉，探了一会，再轻提起食指细诊，这才道：“夫人脉象和缓有力，来去从容，不用怕，您身体很健壮。”
夏夫人侧头对她勾了勾唇，一把反握住她的手道，“我是生育过的妇人，自然了解其中是怎么回事，反倒是你，年纪轻轻的小娘子，让你见了这场景，万一日后有了阴影……”
若淳莞尔，“夫人不用内疚，这种事谁又说得了准，我虽没接生过，可医书上也略有牵涉。”
这会子夏夫人又不觉得肚痛，于是从头到尾打量起她来，过了一会才含笑问，“我瞧着小娘子身段幼小，不知年岁几何？”
说到这，若淳不禁想起那日刚醒来时，坐在床沿的陌生妇人，后来才知道她是邻居樊婶子，她没有原主的记忆，恰好原主又是伤了脑袋，于是她借口失忆，从樊婶子口中套出她身世来历。
她有些赧然，“我……今年十三了。”
原主在家爹不疼，娘不爱，吃得少又经常干活，身材瘦成一条麻杆，个头也比同龄人矮半个头。
眉目倒是清秀姣丽，皮肤也算白净，可分明就还是个孩子。
还没初潮，胸口也没起色，饶是如此，那个窝囊的爹和精明的嫡母，为了给儿子还赌债，还准备把她卖给一户富人当小妾，逼得小娘子撞柱子自尽，才有了这离谱的事。
“哦……十三了，”夏夫人讶然，半晌才道，“你别嫌我多嘴，像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些底子才壮，将来人上了年纪也不会未老先衰。“
她又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只不过，她的处境实在进退维亟。
她这世的爹叫木不凡，嫡母姓顾，两人成亲以来，顾氏彪悍强干，木不凡惧内扬名。
不曾想有一次，木不凡去莺花巷给女校书诊脉，从此掉入温柔乡，女校书也是个重情之人，从良后做了他的外室，不久就怀了身孕。
没想到，即将临盆时，被顾氏发现二人逾墙窥隙，顾氏盛怒，抄起木棍照着木不凡双腿打去，并要二人断绝关系。女校书心如死灰，又动了胎气，勉强诞下若淳，一个人抚养着她，然而产后没有料理好，又镇日郁郁寡欢，过了三年，只剩下苟延残喘，临终前才把年幼的她托付给木不凡，便撒手去了。
顾氏对女校书怀恨在心，自然没给她好脸色看，木不凡畏惧顾氏，多年来也一直冷落着她，怎会有好肉好菜吃？
夏夫人的劝解倒是暖心，她温声附和，“夫人所言甚是，我惜命，自当会保重身体。”
夏夫人满意地笑了笑，“正是如此，我看着你模样长得好，要是多长点肉，模样长开了还指不定招多少人喜欢呢，看看这双眉又弯又密，像一弯新月似的，还有这眼睛……”
若淳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小声呢喃道，“夫人谬赞，我不过是蒲柳之姿而已。”
夏夫人见她羞赧，也不再为难，肚子又开始绞痛起来，她缓了缓，待痛感平息了些，才转过话题问：“适才殿内那位小娘子是你的好友？”
她笑道，“是啊，念姐姐是女中豪杰，是我来修行才相识的好友。”
夏夫人困惑道，“为何这样说？”
她说，“她父亲是武将，她也习重剑，每日都要去后山练剑的。”
“没想到你们两个一静一动，竟也志同道合。”
她支着下巴，眸中熠熠有光，“虽然在世人眼里，她不够贤良淑德，但我还是敬重她，我听闻，当年端王妃怀胎六月，还上沙场杀草寇，但愿她也能破规矩，成为端王妃那样的传奇人物，虽然我不会武功，但我也不想向命运低头，其实骨子里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夏夫人眸中闪过一丝惊讶，眉骨微挑，须臾笑道，“难得你们年纪这么小就有这么深远的想法——”
“哎哟……”说话间肚子猛地收紧，像一只手用力地绞着五脏六腑，连后腰处也如锤子敲打。
她眉头深锁，吐出一口气来，双手深深地攥皱了床褥。
若淳抛下闲聊，赶紧挪到炕尾，弯腰查探，找准位置，看宫口开了几指。
少顷，她收回手，把手伸入盆里盥洗干净，才缓声道，“三指了。”
夏夫人满头大汗，十指以后才能用力，频繁的阵痛无疑最难熬。
侍女木心给她擦汗，又是漫长的等待，又一侍女端着木盘走了进来，里面盛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红枣粥，夏夫人勉强喝了小半碗粥，又趁精神头尚好，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床沿，回忆起二十年前，生下长子的经历来。
过了半个时辰，十指已经全开。
无念怕若淳一个人分身无术，自愿过来帮她打下手，见若淳撩起袖子，露出雪白的藕臂，她马上站到她身后，帮她用襻膊系住。
两个女孩儿掌心攥出了一手汗，心跳也开始砰砰跳得飞快，若淳咽下口水，深吸一口气道，“夫人，现在可以慢慢用力。”
夏夫人轻吐了一口气，脸上憋得通红地使劲往外分娩。
若淳依旧关注着下面的动静，忽地一个黑色的头颅缓缓地冒了出来，她张着两手有些不知所措，匆匆瞥一眼她的脸色道，“头已经出来了，夫人稍微再来一点劲儿……”
话音刚落，却看夏夫人一使劲，一坨粘糊糊的东西“蹦”了出来，肚脐上还连接着脐带和紫河车。无念早拿了一块棉布待命，一见状眼疾手快地用棉布接了过来，忍着不适，往婴儿身上看了一眼道，“夫人，是个小郎君。”
夏夫人叹了口气，喃喃细语，语气竟有些失落，“怎么又是个哥儿……”
若淳对她的话很是好奇，难道她要生个女儿？然而手头还有事情亟需处理，由不得她胡乱猜测。
她拿着事先准备好的高粱杆往脐带一削，并按住一头迅速扎了个结，拍了拍他的臀部，婴儿才大声啼哭起来，她那颗悬在喉咙的心终于回落了些，脸上也露出笑容道，“恭喜夫人，小郎君很健康。”
无念看着这场面有些头晕，把婴儿交给侍女，“姐姐快给小郎君擦干净穿衣服吧。”
交代完便迅速跑了出去。
若淳一看，心里了然，可夏夫人还需要她照料，没办法她只能收回目光，洗净双手拭干，悬着一口气对夏夫人道，“夫人忍忍，要把恶露排出来，子宫才能恢复好。”
说道，她伸手往她腹部使劲一连压了几下，瘀血便往外喷溅了出来，到了后来，已经成了丝丝缕缕的血，她还要拿帕子给她擦拭。
侍女忙接过她的棉帕道，“这些事还是我来吧，别脏了娘子的手。”
夏夫人睁开眼道，“念娘子好像有些不适，你快去看看她吧，我这有侍女，没事的。”
若淳交代了几句，这才辞了出来。
太阳已经彻底落了下去，天色浸染着一层紫蓝，她目光巡睃了一圈，见茂密的树冠下倚着一抹鹅黄，不禁轻轻地走了过去，眼睛笑成一弯新月，“在干嘛，喂蚊子吗？”
无念回过神，忙推着她往前走，急哄哄道，“快，晚了就没饭吃了。”
时下佛教盛行，多数女儿都有过短暂的修行经历，皈依佛门时称为居士，却仍可念世俗，更无须剃度，几年半载就可以还俗回家。
若淳和无念都属于修行居士。
这种修行被认为是修身养性，积善积福。
可木家人送若淳来寺庙修行的初衷，却并非如此。
当时她头上的伤口才好，木不凡和顾氏已密谋，要让嫁给北市富商的傻儿子，生怕她的惨剧再次发生，所以他们决定把她打发走，待到六礼已过再接回家。
还好那日她刚好路过正房，偷听到二人谈话才得知实情。
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可怕的？
两人饥肠辘辘，到伙房时已经晚了一步，比丘尼和居士都吃完准备撤了，最后只能随便吃了点裹腹，才回屋去。
院里还没掌灯，到处都黑黢黢的，无念还在嘟喃，“要是有酱肘子就好了，天天吃素，太没味了……”
说话间，已经走到滴水下，才发现有个人影在那喂蚊子，也不知站了多久。
“你是？”
“淳娘子，念娘子，”侍女屈膝行礼道，“我家夫人感谢你们二人相助，特叫奴婢来，给你们送礼酬谢。”
侍女说完，打开一个小匣子，银光闪闪的银锭子，霎时令周围亮了一圈。
这得有多少两？
若淳和无念对视一眼，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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