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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你我也是庶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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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过去,你竟还用着从前的香料。元依姐姐,若不是你我太熟,我都要夸你一句长情了。”秦姝拍了拍岳听白的肩,翻身下马且留缰绳在手,保证马儿仍旧由着自己牵引,才朝那身姿曼妙的女子走去。
“一别四年,我是该叫你元依,还是元姬呢?”
“只要小殿下需要,您唤什么,妾都是会应的。”女子即便是身处在黑暗之中,头顶帷帽不见面容,只闻其声也足够妩媚动人、摄人心魄,令人沉醉其中而不自知。
“背叛之人,话说得这般好听,又有何用?”秦姝冷漠道:“你心里应该清楚,你此生都不该出现在本宫眼前。还不让开?”
四年前,先帝受封宋公,建宋国,晋朝局势正面临全然崩塌之际,许多军国大事都由先帝总览,九层台的筹备便到了关键阶段,所有苦练多年的台间都在没日没夜的进行考核,争夺那除了尊主之外的执令之位和四位掌司的位置。
其中值得一提的是,神讯司掌司与执令需配合默契朝夕相处,共同掌管和调动九层台出身的所有谍者。故而这神讯司掌司的人选,就取决于谁来做这个执令。
对于作为秦姝多年亲卫的元依来说,只要秦姝成功夺取执令之位,自己就会顺理成章成为九层台第一代神讯司掌司。
可惜啊可惜,就在最后一轮执令的选拔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就在大将军许青霄平定北方内乱后回京却惨遭突袭,身陷敌营的时候,有人找到了元依,用许青霄的命,买秦姝的命。
除了先帝之外,无人知道她与谁勾结,做了什么。
彼时秦姝不过十三岁,正为了那九层台执令之位拼死一搏,被关在地窖里许久不见天日。等从地窖中斩杀数百人后浑身是血、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时,周身戾气横行,唯一满是生气的地方便是那双眸子。
她急切的想要告诉那个温柔美貌的姐姐——她们终于可以在此地立足,终于有资格成为执棋者而非被随意弃之的棋子,却发现再也无法与她相见了。
一切关于元依的消息都被先帝下令封锁,只留下那“背叛”二字。
连许青霄在脱困返京后,从先帝口中得知元姬叛主,也只以为她是见他没希望活着回来,而另择新主。
乱世儿女,各为其主,各走其路。这种事虽令人唏嘘,但也称不上什么稀奇。何况那时战事无数,许青霄一生都奉行一个“忠义当先”,闷头大醉几天后便自觉不提,以免乱了军心,让手下将士们觉着矫情。唯剩下少年秦姝连着几个月睡不好,不明白那所谓的“叛主”到底是为了何事,对自己体贴照顾的姐姐怎么就一声不吭地抛下她独自离开了。
“许久不见小殿下,您长高了。”元姬瞧着面前比自己还要高上半个头的女子,其行止间的那股子清贵和威仪令人不自觉的垂首臣服,可她真的很想上前,想要离她再近一些,看的再清楚一些,终是在秦姝含着警告的眼神下止步。
“本宫方才说,让开。”秦姝语调不高,“你能活到今日,我很意外。但可别刚碰上我,就把命丢了。”
元姬莞尔一笑,并不违逆她的话,“小殿下,妾苟活至今确实无趣,殿下想要妾的命尽管取之。只不过要等妾的话说完,可好?”
秦姝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眸色骤冷,“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对。”元姬平静地凝望着她,眸中某些情绪翻腾,“别人或许不知...但妾,清楚的知道殿下的本性,殿下绝不是杀生成瘾之人。”
在秦姝发作之前,她紧接着说道,“但有些人设局,是绝不会拿庶民的命,和自己的命看得一般贵重的。殿下肯深夜冒险,不任其作为,这很好。”
她轻垂着头,转过身去,“此处不宜说话,殿下随妾将这位姑娘送到安全的地方,妾再说给您听吧。”
秦姝瞥了一眼扶摇阁前把守的重兵,又带着询问似的目光看向马背上的少女。
岳听白点点头,“我没关系的呀。”
秦姝半眯起眼睛,不肯放心,等随着元姬的步伐走到脱离主干道的小巷之时,秦姝准确地走向一家卖着素面的店家,将缰绳锁在栏杆处,独自走了进去。
听白的目光并没有追随秦姝的动作,自顾自地在想为何头顶上的这一小片星星怎么也数不准,时有时无的那几颗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多,明日会有大雨。”元姬在她前方解答,“姑娘,这几日要好生待在府里,外出会湿了鞋袜的。”
听白恍然大悟,音色甜如浸蜜,“多谢这位姐姐。”
不知秦姝对那店家说了什么,店里的小厮径直跑出来牵马,翻身上马一气呵成,哪是普通小厮的身手,马儿一声嘶鸣,直奔九层台的方向行去。等听白再转头瞧她时,她正倚在店里的一张桌子上,目光幽幽直盯着这边,不知是在戒备什么。
元姬显然也注意到了这道目光,这才垂下眼帘,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岳听白身上移开。
不多时,清脆马蹄声愈来愈近,熟悉的身影也逐渐清晰,听白唤了一声,“簪月姐姐。”
簪月颔首,口中还有些明显的喘息声,“姑娘,你安好就行。”
听白一脸迷惑。
簪月冷瞧了一眼戴着帷帽的元姬,未辨出此人身份,便急匆匆地进屋复命。
元姬笑了笑,和岳听白搭话,“簪月那丫头,方才那眼神真是得了小殿下的真传。”
听白仔细瞧着两人交谈的背影,问道,“簪月她们也跟了阿姝许多年,怎么没听她们唤阿姝小殿下呀。”
“小殿下进京时不过八九岁年纪,先帝认她做义女一事大概只有王府里和九层台年长之人知晓,所以不改姓名,不加封号。可我们这些人不过是先帝的奴才,总不能直唤她姓名,只得唤作小殿下了。”
面对这样天真的少女,总会让人情不自禁地坦诚起来,元姬不由得沉吟道,“想必与我年岁相当的那人,也还是这样唤她的。”
簪月率先走出来把缰绳解开,“姑娘,属下带您去逛逛,不会扫了姑娘的兴的。”
岳听白欣然答应,瞧了一眼还在门口望着自己的秦姝,露出个放心的笑容,“我走啦,你要记得早点回来!”
秦姝点头,目送两人一骑扬尘而去,脸上那一丝暖意才彻底消失。她缓步走出来,不容置疑道:“你既有胆量现身,便是真真掌握了什么消息,不如此刻就带我去看看?”
“来不及了。”元姬言语恳切,丝毫不再做方才的娇柔模样,“是地基的问题,如今高阁框架即将成型,仅凭小殿下和妾的一句话,又如何能去重新翻查,重新修补,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同意这样做的,即便是皇帝。”
“什么差错,能绕得开顾琛的眼睛?”
元姬就料到秦姝还是这般追根揭底的性子,被秦姝抓着胳膊上的伤戳心的疼,咬咬牙,索性说个痛快,“并非是打造地基时有什么缺斤少两,那顾琛是难得的工学奇才,只不过...地质勘测的数据,被修改了。”
“建康城下的地质极为复杂,地下溶洞和暗流颇多,故而地下勘测的数据就尤为重要,最后登记在册的数据一直被锁在监工的那间屋子里。那晚...那晚谢少将军在扶摇阁附近遇袭,把守那间屋子的将士们护主心切,就,就都赶过去了。”
“果然。”秦姝忽的连连冷笑,声音有些不自觉的颤抖,“我那日觉得蹊跷,却被那些身法诡异之人吸引了注意,原是连我都被这一计调虎离山哄去了。”
谢行周爱兵如子,听闻他有难,再冷静自若的将士也失了理智,何况军士中大多是只顾着打仗练武的汉子,哪有这样弯弯绕的心思。
而自己一心监察京城内的军队是否都出自宫城,以防京外盘旋的亲王及势力偷溜进京,这才被孙无忧钻了空子。这些个心思不难勘破,但须得同时算中了所有可能横插一脚之人的心思和行踪,才能成就此局。
“想必勘测的数据繁多,顾琛无法全部顾及的。”元姬望着身形不稳的女子,轻劝道,“暗河的埋深,溶洞上部岩层的厚度以及扶摇阁的荷载大小,这许许多多的数字,只要稍加改动,这地基就算是毁了。如今还是雨水夏季,地下支护不良,地表的水流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失稳坍塌。”
“早晚有一天?那是哪一天,三日之内又是谁的猜测?”秦姝稍稍倚在身后的栏杆处,唇畔染上了些冷峭的弧度,“当年我得知你化名元姬流落青楼,刚想去寻你你却没了音讯,还以为你使了个绝佳的金蝉脱壳,远走高飞了呢。可听你如今这话,倒像是入了孙府。”
元姬的面容上浮现一抹苦涩,逞强着淡淡笑道,“小殿下愿意寻我,我便不悔来此直言相告。”
“明日的雨,恐怕不会小。他既然这般肯定是三日,那便是做了万全的打算,殿下,妾今日来此,就是担心您会执拗起来不顾自己的安危,到时高阁坍塌,殿下就算是武功高绝天下也没法子全身而退。”
“你,是来担心本宫的安危的?”
秦姝原本还保持漠然的神情似乎一下子崩塌,双手死死扣住元姬的小臂,迫使对方直视自己,“你四年间了无音讯,我这四年经历了多少生死大难你都不曾现身,孙无忧谋划着将这成千上万的苦役给他的计划做衬的时候你也不曾现身。眼看着那些无辜之人就要被卷进来了,大难临头了,你竟只是告诉我真相,让我离危险晚一些?”
“元依,你我也不过是这庶民中的一个,我们与他们,又有何分别!”
元姬被斥得满眼泪水,却坚决不肯让步,“分别就是,妾在乎生死的人,只有小殿下一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