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生出惧意就已是输了 ...
-
秦姝觉得,给九层台诸君安排一些管驭心神的课是非常有必要的。
从前大家都是武帝爷一手培养提拔,前朝时武帝就因军功掌朝政大权,又是天下动荡期间,自然有些重武轻文的倾向,一路学武艺、学用间,教得一个比一个出色,却唯独漏掉了一点——驭他们自己的心。
入九层台时基本都是四五岁孩童,谁能稳定地给自己一口饱饭便听命于谁,一些少年反骨也被残酷的训练磨了性子,养育栽培之恩大过天,后来秦姝在那群孩子里脱颖而出后,大家对她的态度便是对实力的臣服,秦姝对他们好与不好,那都是后话。
可是养育栽培自己的人,还未教自己如何对皇族衷心,便撒手而去,众人的主心骨便成了那个绝对实力者——秦姝了。
白羽听着那通禀将士的话丝毫不意外,或许他们会对坐在金銮宝座上的人听命甚至舍命—为了延续对先帝的报恩。
但什么“陛下年岁轻,太后可辅政”这种事,他们没听说过,也不太在乎。
秦姝手中的毛笔掉落,墨迹将宣纸晕染的不成样子,目光锐利起来,静静思量着。
将士深深垂首,不敢言语。
“罢了,本宫亲自去看看。”秦姝轻轻扬眉,兄弟们想给自己出气,这也是怨不着他们,说到底是自己疏忽了。
九层台的殿门前好生热闹,一面是护送太后出宫的右卫军,以张弛为首身披盔甲手持长刀,一面是九层台金武司掌司青霄留下的金武军,双方将士手紧紧扣在腰间兵器上,只等着谁先耐不住。
耐不住的当然是太后,附近的百姓遥遥地向这边张望,她堂堂一国太后,大宋竟还有一片土地是她这太后无法踏入的,奇耻大辱。
女人目光阴寒,“大胆狂徒,长公主就是这般教尔等的吗!你们的主子是陛下,是皇家,不是她!”
张弛稳步走向殿门处领兵的金武军将士,冷声警告,“你可听见了?难道你们效忠的不是先帝、不是陛下?这位是先帝的妻子陛下的母亲,胆敢造次,治你个谋逆之罪,你家长公主也难辞其咎!”
那将领寸步不让,只毫无退意地与其对视。
“你...反了,反了!尔等知不知道,此举可被我右卫军就地正法!”张弛一声大喝,右卫军嚯地抽刀而向。
金武军随之抽出腰刀,青光乍现,两相对峙。
“放肆。”一句清冷的女声,殿门随之大开,两军无人敢动。
殿中华服女子缓步而行,立于殿门前,鸢尾蓝的长袍加身,显得面色格外瓷白,颇有不通人气之感。
“怎可令太后驻足于长街,还有没有规矩。”而后又道,“太后娘娘千岁,是秦姝公务缠身,有失远迎了。”
金武军听令辟开了中间一条小道,无声地镇压着对面将士。
张太后行至她面前,美目含着愠怒,“今日这一出,要是让你的好皇兄知道,不知还会不会为你做主。”
“娘娘说笑了,陛下和你我都知晓,秦姝是臣,娘娘才是君,陛下怎会为了臣子触怒母亲呢。都是底下人不明事理,冒犯了娘娘,秦姝给娘娘赔罪——”秦姝唇角轻扯,明明是恭顺模样,却总能让对方觉着这人一身的反骨和寒意。
张太后此刻只想进去看看这九层台里面有什么猫腻!纵的皇帝慎之,臣子傲之。
她前脚刚踏进殿门一步,张弛欲要紧随其后,白羽长剑一挡,生将他逼退半步。
“无名之辈,竟还敢拦本将?”
白羽轻嗤,“即便是先帝亲封的辅臣都不得入,张将军若是肯脱下这身官服,只做张家公子,或许可以先过了这道门。”
忽又想到什么,“啊,若是被我九层台的台间抓来此地,还能再多过几道门槛,不知将军...肯不肯试试呢。”
张弛怒目圆瞪,手中的刀便要划向白羽的脖颈,说时迟那时快,金武军的将士倏地齐齐举刀直逼张弛,瞬时形成半包围之势,若是张弛真敢伤了白羽,他们的刀便真敢捅进张弛的背后。
太后亲眼目睹,心中大震,狐疑的目光看向秦姝。
秦姝也不急,“太后以为如何。”
“张弛护送哀家出宫,哀家命他时时贴身保护!哀家若在你这伤了一丝一毫,到时便是他护卫不力,于情于法,这九层台他都进得!”
“臣觉得,此言差矣。”在女人讶异的目光下,她依旧语出惊人,“不论将军是否随行,太后在九层台磕到碰到,罪名最大的都是秦姝。”
说着还稍稍倾身朝张弛致礼,“既然罪名已有人顶了,将军便不必进来了。”
张弛打定主意的事儿哪那么容易罢休,长刀直指白羽,环视周身,“本将若是今日执意要进,你待如何。”
秦姝本欲转身关门的身子顿住,回首瞧他,那双凤眸中的目光如钩,摄人心神。九层台顶层忽传来沉重的步踏声,弓箭手齐刷刷地在高楼出引箭拉弓,箭首直对准张弛。
右卫军顿时纷纷侧目,个个审视着局势不敢擅动。
秦姝无言,却已无需多言。
这般剑拔弩张的关头,白羽却是毫不留情地拱火,“我这无名之辈,换张将军这大宋名将,值了。”
“你这厮...”
“张弛!”太后忽地呵斥,“休得无礼!”
秦姝悠然一笑,满意的很,走到张弛的刀尖所指处,双指做剑状,在他的注视下就那般轻易地挪开了刀。
清越的嗓音宛若山涧清泉,红唇吐出的话却狠狠扎人心肺,“若是真有胆量,你可以再把刀指到本宫脖子上。”
“若是没有,趁早回家去罢。”
生出惧意的人无法再战,这点张弛明白,却咽不下这口气,踌躇进退之时,远处传来熟悉的男声。
“将军...将军,可找到将军了。”李纪一路小跑奔过来,身后也没有跟来的仆从和马车,右卫军皆识得此人,刚好借此机会让路、收刀。
李纪不忘朝太后和秦姝拱手行礼,“下官工部侍郎李纪,拜见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
秦姝在阶上睥睨着,抬手免礼。
李纪转过头沉声劝谏,“将军,且沉住气,莫忘了此行的目的。”
张弛深深看了他一眼,收刀至腰间,“就依李兄。”
“娘娘,请吧。”秦姝轻声提醒。
张太后见右卫军全部被挡在殿门之外,只觉得后背发寒却不敢外露,强收拢心神率先进了正堂。
“哀家这次来,是听说昨晚你大庭广众之下带走了那当街杀人的谢家长子,陛下年岁轻,百官避着你,此事又牵扯我朝辅臣的声望,哀家不得不来关照你一二,免得你年纪轻轻就被小人蒙蔽。”
秦姝居于下首座位,闻之颔首,“娘娘说的是,秦姝资历浅薄,若无娘娘亲至,还真不敢随意审理。来人,将谢行周带上来。”
簪月早就去司里提了谢行周,刚好在门外等候,听见传唤,命左右将他挟进去。
秦姝轻瞟了眼男子模样,除了发丝稍显凌乱,其他的和昨晚无二,大家士族的公子总是对仪容极为在意的。
“臣谢行周,拜见太后娘娘,长公主殿下。”甚是端正的行了个礼。
只有坐在左侧的秦姝才能看到这人斜着眼睛向自己递眼神儿,秦姝无辜挑眉,算是回应。
“抬起头来。”张太后道。
台下之人又是那副刚直忠臣嘴脸。
“哀家问你,昨日于扶摇阁,你可是一心为救顾尚书?是否因为情势危急,不得不出手伤人?”
“臣没有,”谢行周深拜,“顾尚书的命和百姓的命都是命,既然臣本意救人,又为何伤人,臣怎会那般是非颠倒。”
“没有?若你当真如你所言,将众人性命平等视之,当初怎会请命只去救顾尚书!小儿满口胡言。”
谢行周忽又想到了秦姝那句:我顺应局势抓你,你困于局势被抓。
局势所然的就是,谢行周此刻无法在认定他有罪的人手中辩白。
从所有人认定他有罪的那一刻,他的言语便不大重要了,所以也无须审讯,若是像自己推演的那样,秦姝也会因局势放自己出去,若是局势不允,他就是死在这,也无人问对错。
张太后见他似乎晃了神,更加想抓住这个机会,“哀家本念你劳苦功高,小小年纪就替先帝守住了青州,若是你肯招供,哀家为你做主,你去京外历练几年养养心性,也免得连累家族声誉。”
谢行周半眯着眼,心中冷笑着。
却见秦姝朝他暗暗摇头。
他也不知这将自己引到这步田地的女子有什么可信,可自己就是阴差阳错地陷进那双眸子里,或许是昨夜她对自己的些许赞赏之意让他觉得她并非只有算计,又或许自己压根不想臣服于这不分对错的威严权势。
“太后娘娘,臣说过了,臣没杀人,也不知是谁将那男子推上了臣手里的刀,太后明鉴,若是不信,大可用刑,臣绝无怨言。”
“好啊,你骨头硬?哀家倒要见识见识,你这骨头能不能硬过这刑具!”
秦姝倏地抬手,左右便停住步伐原地待命。
“臣觉着,这谢公子说的有理,不过,只要将昨夜在场的劳役分开审问,相信很快就有人说出自己看见的东西。”
谢行周拧眉而视,九层台的审讯,他并不想让其余无辜之人也体会一二,况且劳役的日子本就困苦,受刑后若是不得医治,岂不无端害人性命。
张太后斜睨着她,“如此大规模的审讯,岂不乱了人心?”
“太后说的极是,故,臣只审讯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