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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金案·氓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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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道微?”
屋渡厄看着雾中模糊的人影没有一丝反应,僵直地缓慢走来,也越来越看清了,这并不是祖万杀,这是个青年人,两只手抬起像是扛着扁担一样扛着一根木棍状的东西。
等再走进些,那木棍状的东西先破雾而出了。
是一柄被符文布包裹着的武器,没有显露分毫,颇为神秘,屋渡厄眯起眼打量着,总觉得这武器形状有些眼熟,然而不等她再多看一眼,青年人就扛着“扁担”停到了她的面前。
“啊?招呼我呢?”青年一脸茫然地看向屋渡厄。
“……”
屋渡厄知道这人是陷入如定果的因果像里了,他八成就是祖万杀之前以为送走的散修——最重要的是这人和她一厢情愿强封的“王储”屋络奈认识。
好在青年不需要谁搭话,自顾自说了起来,笑得还十分谄媚,活脱脱一副斤斤计较爱占便宜的小贩做派,“又要泥娃娃还胎啊?嫂子可真够能生的,辛苦辛苦。”
“还胎”这个词一下激起了屋渡厄的注意:这是窈窕乡的邪俗,要判地狱的。
要说这窈窕乡也真是邪才辈出,只要能生出儿子,供邪神做邪术毁人命,什么都敢害一害,能把心中恶念和痴执发挥得如此极致险恶,其中很难说没有魁娘娘的暗中诱导与推波助澜。
“啪”!
屋渡厄实打实赏了一个耳刮子,把人扇得原地一摆,晃了晃,自身的意识似乎有了反抗的意图,乌黑无光的眼眸中闪过一阵清亮。
她问:“你叫什么?认识屋络奈是不是?”
“我叫祖……茂树。”
祖极刚要找回自己的名字,就觉得脑中一片浑噩席卷压下,他脸上闪过一丝犹疑和意识到自己陷入因果像的恐惧。
然而下一秒,肩膀上的痛觉把他摇晃的心神拉拢了回来。
这货箱子可真重啊,每天走十几里山路四处卖东西,太辛苦了。
他有点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好像姓祖,但是……为什么在卖货?哦,对了,他是个货郎。
他不姓祖,他叫茂树。
村里闹了时疫,父母都死了,狗也死了,就他一个人。但他最近在窈窕乡里遇到了一个心爱的姑娘,所以搬来了这里居住,篮子下面有专门给她的簪子,她戴上一定好看。
于是立即恢复了谄媚的笑容,对面前的村人呵呵笑道:“五个铜钱,涨了点价,但保准更灵验了!嘿嘿,您拿好别摔着了。”
村人不太满意价钱,但泥娃娃拿到手,确实活灵活现,这才压下了那点不忿,转脸新奇地道:“今天魁娘娘座下的护法仙姑来做请神法会,你来的正好,快来瞧瞧,等会说不准还能赐福呢!”
不由分说的,这人抓住了茂树的扁担就朝着村东头走。
“大哥哥!救救我!”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炸响,随即茂树就觉得自己双腿被一个人扑住紧紧抱住了。
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个少女,不足十五六岁还没及笄的年纪,衣衫被抓得凌乱,脸上还有掌痕,哭得一脸惨像喊着:“哥哥!我是丰饶城陈关南家的小女儿,今天我生辰,爹爹还等着给我买点心呢!他就在杨记点心铺子里等着我呢,求您救救我吧……”
然而不等她说完,身后两个男人就冲过来死死捂住她的口鼻,把她憋得近乎窒息,强行拖走了。
其中一个男人还抓住他的领子凶恶地威胁道:“少多管闲事!不然让你走不出这个乡!”
茂树被吓得愣愣地,也不敢多问一句,点头应了。
村民站出来打了两句哈哈,又拽着他来到了村里原本供奉土地的小庙门前,就见不知何时,庙前空地上搭起了一座崭新华美的戏台子。
台上张挂着七彩飘逸的绫罗,还有一串串精致无比的小白玉铃铛,山野间的微风一吹,彩绫飘扬,飞天之态如瑶池仙雾,玉玲清脆叮当作响,犹如仙乐在耳。
这如此缥缈梦幻的一幕出现在村子里,一大早就把全村老少新奇得眼巴巴看,眼皮都不舍得眨一下了。
茂树还愣愣地看着刚才少女被拽走的方向,缓了会神问身边的人:“这是要唱什么戏?”
与祖万杀被抓了替身不同,祖极在这因果像里看到的东西,都更加接近真实的原状,这些“村民”的脑袋上根本没有五官,而是一团完全融化成了旋涡状的灰黑东西,漩涡中发出的声音很闷很吵杂,但他却能听道:
“这是村长特意请来的赐福仙姑,待会还要展示仙术呢,你今天撞大运啦!”
“撞大运啦——”
“撞大运啦——”
随着一个漩涡脑袋的尾音,所有漩涡脑袋中都发出了同样的共鸣!
然而“茂树”没有发现任何古怪的地方,当那传说中的仙姑拧着身段一步一含羞地扭上了戏台子,他还跃跃欲试地朝前头挤了进去。
定睛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仙姑一双斜飞入鬓的含情眼,看人无情亦浓情,挺俏的鼻梁,樱桃小口遮在袖口后,不经意露出整张脸的时候,别提多俊俏了!
茂树愣在戏台子底下看了半天,除了沉迷这仙姑的美貌,心中也有一道陌生又无比熟悉的沉静声音疑惑地问:
“这仙姑……怎么看着这么熟悉啊?!”
茂树被自己这声音吓了一跳,赶紧低头看自己身上是不是招了脏东西了。
这时候仙姑发话了,脆生生的娇媚语气道:“吾乃九重天真仙魁娘娘座下的五大护法之一‘胡玉仙’娘娘,今天奉命来给你请神赐福,晾你们这些凡人也没见识过神仙的手段,今儿给你们开开眼!”
她手一摆,笑眯眯招呼:“乖孙儿们,给他们跳个曲儿瞧瞧。”
一声令下,台子下面围的水泄不通的村民中就爆发出一阵掌声和叫好声。
哗啦啦——戏台子后面窜出了一大串黄鼠狼,这些黄鼠狼各个穿衣带帽,眼神一转一转的,都是些人模样。
它们细长的身子跳跃交织着,转眼就变成了一个个美丽俊逸的年轻男女,穿着绫罗绸缎,摆着身子扭起了似人非人、无比古怪的祈福舞。
茂树透过门帘伸长脖子一看,戏台子后那些拉二胡、敲皮鼓的,竟然都是些滑溜溜碗口粗的毒蛇,还吐着信子呢!
他进山卖货,平日最怕蛇了,登时惨叫一声,“啊啊啊!”噔噔后退两步栽倒在了地上!
“嗯?!”胡玉仙细眉一拧,含情眼中放出了闪电似的毒光看了过来,下一秒,她脖子突然伸长,身子原地不动,脸就凭借拉长的脖子悬停在了茂树脸前。
她阴笑问:“小子,你看到什么了,怎么吓得脸都白了?”
“我、我什么也没看到!”茂树急忙回答,然而他脑袋上豆大的汗已经顺着鼻尖流下来了!
这根本不是神仙!这是一帮修炼成形的妖怪啊!
坏了,这下自己被发现了,不会要吃了自己吧!
他吓得两腿颤抖快要尿裤子的关键时刻,胡玉仙却眼珠子飞速转动,想到了什么好主意,放过了他。
“你起来吧,表演才刚开始呢,你可要好好看啊~”说完又把脑袋“呲溜”缩回了肩膀上。
茂树人都要吓死了,浑身僵冷盗汗,直到一舞跳完他才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
没想到接下的表演一个比一个离奇:猴子吞灯、腰斩猞猁、活锯脑袋,还把台后奏乐的毒蛇也叫了上来。
吹啦弹唱的声音少了一部分,丝竹之音顷刻间变得刺耳诡异了起来。
胡玉仙瞥了眼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的茂树,欢笑着走到戏台正中间,就见她脖子又伸长了,但这次跟着伸长的还有整个身体——整个人被拉得细长无比,就像泥鳅一样从那身绫罗仙衣中钻了出来。
她细长的双手一落地就迅速变形长毛,一转眼,仙姑变成了一只白狐狸!
然而她的衣裳还悬浮在空中,自己做着动作,变成狐狸的仙姑一口叼起了毒蛇,两爪与尖嘴并用,像是小孩子翻花绳一样,十分灵活地把毒蛇打结做扣,飞速拧巴成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形状。
到最后那毒蛇已经挣扎不动,吐出了鲜红的信子僵死了,狐狸却嘿嘿笑着。
“好!厉害厉害!”
“仙姑太有神通了!”
一阵伴随着尖叫的好声震得茂树魂都要碎了。
这根本不是仙术啊!这些村民怎么都疯了吗?!
他回头看村民的模样,却发现不知何时,这些村民的脑袋已经不再是旋涡了,而是顶着一颗颗狐狸脑袋了!
一时间,所有的狐狸脑袋都朝他看了过来。
茂树吓得彻底站不住了,脸色青白地摔倒在地上,像个活死人一样连抖都抖不动了。
更加可怕的是,他的肩膀上一只毛茸茸的白狐狸爪子轻轻搭了上来,他回头看,狐狸歪着头问他:“小子,你不是窈窕乡的,不要坏了我们的事,抓紧滚蛋!”
茂树拼尽了全部胆量和力气,才敢点了一下头,连句话都没说就两眼翻白,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自己家的土炕,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一盏油灯残亮黄通通照着一小片亮,身边一堆还没做好的泥娃娃。
他缓了半天,神思混乱迷迷糊糊地又开始雕刻起泥娃娃来。
对于今早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可怕,却什么也不清楚了。
这些泥娃娃他骗那些村民是找了塑造神像的老师傅雕刻的,还开了光,其实都是他自己瞎琢磨着弄的,慢慢手艺练好了,他还涨了钱,就是为了多攒钱,把自己心爱的姑娘娶进门。
“这帮杀自己亲孩子的畜生,骗你们棺材本儿扔河里都他娘的积大德。”如此嘀咕着,叫卖一天的劳累和憋闷才有点消了气。
正发奋雕刻着,忽然烛火悠悠摇晃,竟然从暖黄色变成了幽绿色,
“没油了?”
茂树纳闷放下手里的活计,下炕穿鞋,去院子里找自己挂在墙上的灯油去,然而一推开屋门,就见自家院门外的街道上,站着一个身影。
“坏了!难道这地方真的闹鬼?”茂树今儿撞邪撞出阴影了,生怕又是什么妖魔鬼怪,吓得登时倒在了土墙上。
他眇一目偷偷看那人影,慢慢睁大了眼睛,发现那是个小姑娘。
她蓬乱的短发垂肩,没有扎辫子,额头的碎发遮住了部分眼睛,只能看到一张白净的脸蛋,嘴角带着凉飕飕的微笑,怀中捧着一面铜镜。
那铜镜直直对着他。
“您、您要卖镜子吗?这大半夜我不收了,您赶紧走吧。”
小姑娘闻言,头微微一动。朝着他走了过来。
茂树的胆量到此为止了,他立即尖声嚷嚷:“姑奶奶!姑奶奶!你快走吧!我马上滚蛋!我天亮了就滚球子了!”
“……”抱着铜镜的小姑娘似乎叹了口气。
然后真的转身走了。
茂树宛如重获新生一般瘫软了身体,但实在耐不住该死的好奇,心里寻思:女鬼长什么?他还从没见过呢。想着他又偷偷追随小姑娘离开的方向看了过去。
小姑娘手中的铜镜不知何时竟然不见了,也没听到她扔掉铜镜的声音,好像是凭空消失的,她转身离开时额头上的层层碎发随着气流飞起。
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这小姑娘额头上好像还有一只金红色的竖眼。
然而这只是一瞬间的发现,加上深夜距离不算近,他并不能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但他可以肯定自己今天一定是撞鬼了,还接连撞了两次!
日子总还要过的,茂树战战兢兢的睡去,想缓和一下今天强烈的精神刺激,可到了后半夜,静谧的家院里响起了一串匆忙的跑步声。
跑到了门前“哐哐哐”砸门,还伴随着女子的呜咽哭诉。
茂树生无可恋的睁开双眼,觉得自己恐怕是活不过今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