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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飨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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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魔修领着乔雪里一路行来,走向了一座远远便看得见的深红宫殿。
殿宇的飞檐与梁柱上俱布满奇异的雕刻,种种飞鸟与走兽的躯体零散地生长在一团又一团“云”上,互相之间蔓伸交叠,像是细密的藤萝纹饰,远观时似乎古朴华美,细看则使人心中泛起隐约的不适与烦躁,而走近后可以看到宫殿中穿行的修士之混杂,比起这些雕刻不遑多让。
魔修领着乔雪里找了个角落坐下,不远处有白衣落拓的音修箕坐奏琴,指间满是欢快到使人头昏脑涨的乐音。
他笑道:“这些领头的为了找帮助解阵的能人,从今天起设宴三日款待咱们……都是那帮大宗门拿出来的好东西,他们为了面子也必得应有尽有,咱俩不多吃些可就都便宜别人了!”
放眼望去,宽阔的殿内已有不少像是正道的修士习惯了似的与异类杂坐,互相之间虽不搭理,也几乎不再起争执,各自拉帮结派地闲谈着,等着此地主人出来宴宾客。
自称名叫承娄的血烝魔修和相识的旁人攀谈几句,仍然是看似爽快却半点没泄露乔雪里的来路,仿佛早就相熟似的给他编了一套来路。
忽然间远处喧闹阵阵,承娄看了一眼,压低声对乔雪里传音道:“看好了,那就是天魔。”
乔雪里从前没听过世上有天魔这种东西,此时凝神望去,只见那些“人”皆是容貌秾丽的青年男女。
这其中男子模样的是一头毫无杂色的白发,女子则是如绸的红发,名为天魔却人模人样的,角爪鳞尾一概俱无。可是即使他们有着和人一样的形貌,也穿着与修士们相同样式的衣裳,却依旧宛然异类,醒目得不得了。
他们的长相与气势都让乔雪里想到一群夜间巡猎的野狼,那眼神看人时再怎么冷淡平静,也透着独属于非人的恶意昭彰,再配上眉心形态各异的殷红魔纹,的确无愧于天魔之名,完全是一群披了人皮的邪祟。
天魔们默默行来,仿佛看不见遍地都是的修士,这时却忽然有魔修伸手,从他们中间拽出一名打扮不同的黑发女子来。
这些天魔无声地站在众人留出的空地上,对此似乎毫无反应。
乔雪里此刻却心神巨震。
那是——“和盈”。
被魔修们拽着的黑发女子微垂着头毫不反抗,容貌与他刻在心中的全无差别,只是没有了那对黑玉般温润的龙角……但乔雪里觉得,那应该就是和盈。
她穿着他曾见过的龙族的华服,明珠垂坠,金银华耀,仍然美如神祇,表情却木然得像个假人。
这一群妩媚妖娆的魔修女子像要壮胆似的聚在一起,娇笑着问天魔们:“妾身们实在喜欢她,天魔主到之前先陪她玩一会子,无妨罢?”
“无妨。”
飞快对了个眼神之后,离得最近的天魔看着她们手中的“和盈”冷冷答道:
“我们只不过是护送她来此,既然来了,就与我们无关。”
魔修们闻言,志得意满地笑起来,就仿佛一群娇嗔的小姑娘,拉扯着毫无修为、在她们手中好似布偶般不能反抗的和盈离开了段距离。
她们把她围在中间,看起来像是在说笑打闹,语气中甚至不乏讨好,手下却在撕扯和盈身上的华服和她的长发,装作失手地将酒泼在她头上身上,折辱之意万分明显,玩着玩着,还找出一只七扭八歪的“花冠”来为她戴上——
承娄和一旁的音修联手死死按着乔雪里,好不容易才制住这忽然发疯的散修,还在心下纳罕着他和自己修为仿佛,又不是拿剑的,哪来这么大凶性?
此刻承娄却顾不上细究这些,压低了嗓子喝道:“不过就是玩玩!……那是天魔主驯服的龙妾,谁敢真弄死她!天魔主要杀我们倒是不费吹灰之力,你要逞英雄也换个人!”
一字一句砸在耳边,乔雪里慢慢安静下来,但却不是因为听进去了,而是他和所有修士都感受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气息正在不慌不忙地靠近。
那走进大殿来的青年高挑修长,穿一袭收腰紧袖的灰衣,面容苍白,只留着不过一指来长的短发,倒和其他同类一般颜色。
而额发下是双玛瑙珠似的在深暗中隐隐透出红的眼睛,与他眉心那只有一小道、显得极为内敛的楔形魔纹同色。
如果忽略这令许多修为低微的修士不由自主伏地战栗不能动的压抑气息,他倒是个挺俊朗的男子,五官也不像旁的天魔那般有着模糊了年岁的锋锐与艳丽,要是表情能再稍稍柔和收敛些,便很像一个年轻而心性单纯的剑修了。
此时那些嬉闹的女魔修们早已散开,“和盈”木木地站在原地,只见他仍然旁若无人、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牵起她的手,走向众人之上的主位。
随着他落座,一众花容月貌的正派女修纷纷入内,带着侍者为众人献上以灵兽肉等烹制的酒菜,散坐的音修们亦共同奏乐,极力挥洒出一片和乐气氛。
领正派女修们进殿的这一位修士来头不小,他在乔雪里的记忆中是道则宗的太上宗主,在修士们心中几如真仙。
而如今他穿着道则宗主的正玄长衣,两肩各有一道窄窄的白纹,蜿蜒如深山中一条不断不绝的细细清溪,墨发披垂,柔顺得带出几分仙气飘渺的安闲,一丝儿杂色不见。
他叫做司枕流。
乔雪里便看着这多年来的正道魁首十分自然地站在不远处与那白发的“天魔主”交谈,笑容温煦一如既往,对天魔身边的和盈与这殿中诸多魔修视而不见。
道则仙乃至名门正派的仙君仙子们与魔修同席,只为共谋瓜分救过天下苍生的济雪峰中龙族遗藏,这果真不是他所知的年月。
天魔主席前自然不缺好酒菜,只是他却一丝未动,专心致志地给坐在他膝上的和盈慢慢喂一杯樱桃红的灵酒,像是个孤僻的孩子,喧闹与他无关,眼里只有这一个正在玩的偶人。
司枕流等他放下酒盏,微笑道:“这宴席置办得有些仓促,宿兄可满意么?”
天魔主用指腹拭去和盈唇边一丝酒浆,仔细打量着近在咫尺的美人,从她头上摘下那只胡乱拼凑的花冠嫌弃地撇在地上,看也不看司枕流,略有敷衍的应了声:“满意。”
司枕流神色不改,取出个不大的玉瓶交给旁边侍立的天魔,道:“那便好。想来这逍遥散已到时日,司某僭越,替宿兄备了一支。”
只见天魔主从下属手中接过玉瓶,倒出两颗不大的丹药。转递药瓶的天魔修为已是极高,看见这药却也满面忌惮之色,可他竟自己先吃了一颗。
白发青年吞下药后闭了闭眼,苍白的脸上不见变化,随后他把剩下的那一颗丹药放在掌心,略举高些,轻声说:“我吃过了,我陪你一起……我知道你看得见的,阿盈。”
和盈仍然无动于衷,他另一只手又一直环着她的腰,不愿意松开,只好再将药往上递了递,竟然露出些许难过:“我知道你不高兴这样,可是你早已经成瘾了,不愿意吃的话之后又会很痛。每次看着你那么难过,我也很难过,总要毁掉很多东西。这样是不会有任何好事发生的,所以吃了它,好不好?”
他微微抬着头看她,眼神竟然是驯顺而干净的,他怀中这来历不凡的美人至此终于动了,神色木然地垂下头,衔走了天魔主掌中那颗“珍珠”。
在魔修们戏耍时沾了酒污的泼墨似的鬓发丝丝缕缕沾着她的侧脸,看上去那么狼狈与脆弱。这一俯首好似使人听见了玉山倾颓、青竹断折之声,其实又是悄然寂静的。
看见和盈吃了药,天魔主便高兴起来,牵着她离开,司枕流也不阻拦,向前数步,站在主位之前,对众人说了些群策群力、打开九渊阵指日可待之语。他也不愧是日后能被称为道则仙的修士,话中鼓动之意都控制得恰到好处,既明显又不惹人反感,寥寥几句便退走,给诸人胸中暗流留足了发酵的余地。
承娄见新招的同伙似乎平静下来,也撒开他伸手去取肉食,再喝上一口灵酒,赞道:“这些正道就是他娘的会享受!就算最后抢不着什么,光凭这几顿饭也来得不亏了!”
回头却见散修青年呆呆坐着,泪流满面。
承娄挠了挠头,只好自己吃起来,心道不是魔修果然谈不来,可惜都是魔修又互相提防累得厉害。看来待到抢罢了龙窝里的好东西,还是该拆伙,虽说打祭品一个人终究累些,也更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