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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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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朝云榭不久,夜雨就淅淅沥沥落了下来,清蕴梳洗过后很快上榻歇息。
今晚轮到白兰守夜,离开前,白芷随口问了句,“厨房的圆儿你认识吗?”
“当然。”白兰笑着回答,“你有事找她么?她前几天回老家去了,要过阵子才回来。”
白芷嗯一声,说没什么,心里有了猜测。她以前也碰到过大晚上偷偷溜出去的人,不是出去赌钱,就是私会情郎,还有偷偷拿东西出去倒卖的。
总之和她们没关系,还是不告诉姑娘,省得她知道了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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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两天,除去请安外,清蕴都没怎么踏出过院子,难得懒怠地歪在美人靠上,临窗翻着一堆纸张。
奉秦夫人命令,刘妈妈找了好些少年郎,囊括之人极多,从寒门学子到世家子,应有尽有。慢慢看过去,很有种皇帝选秀的感觉。
白兰挑开卷帘时,就见到自家姑娘把纸张一摊,盖在脸上的模样,不由露出笑容。
没打搅她,轻手轻脚地进去添茶,越靠近胡床,一股幽香就越发明显。
她们姑娘擅长调香,但甚少用,这清幽的香气是源于博古架上那盆墨兰。寒露节气刚过,墨兰仍是盛放景象,给雪洞般的屋子添了丝生气。
屋内的陈设布置上,白芷总不能理解主子。院子里花团锦簇,闺房内却冷冷清清,她那小小住处都常放些喜爱的摆件玩意,这儿瞧着竟连一件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每回只有瞧见姑娘后,才能真切感到这是女孩儿的住处。
“白兰。”清蕴声音从纸下传来,“陈危这两天来过吗?”
“没,他神出鬼没的,这两天我也没瞧见。”提到这个,白兰有了话,“陈危这个木头,戴管家想让他接管账房,不肯。三公子想让他在身边伺候读书罢,也不愿,只在府里感谢打杂的活儿,也没个正经名头。要不是他和陈管家的关系,恐怕都要被人忘了。唯独听姑娘您的话,随叫随到,若是姑娘愿意说两句,说不定他就听劝了。”
“人各有志,他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好插手。”
说曹操,曹操便到。话才落地,白芷就隔帘说陈危在外边等着,允他进门后,他直接大跨步走到清蕴身边,带来一个令人极为震惊的消息。
王令娴割腕自尽了。
捏着纸张久久没动,清蕴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子时。”
“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忙罢。”
陈危离开后,清蕴仍躺在椅上,眼中有些疑惑。
依她对王令娴的了解,她应该是绝无可能自尽的,既不会生出这种想法,也没有这个胆子。
是受了刺激,还是其他原因?
她没有困惑太久,因为半个时辰后,秦夫人那边就传话让她去竹院,特意嘱咐她只身去即可。
清蕴从善如流,被请到竹院外屋时,秦夫人、大舅舅王维章、郑氏以及王宗赫都在其中,个个沉着脸。
“猗猗。”见了她,秦夫人神色稍缓,“这样冷,怎么不多穿些?”
“已经很多了。”清蕴含笑握住她手,示意自己暖得很,被秦夫人唤到身边坐下,完全没提为何叫她到这儿来。
秦夫人的爱护之意溢于言表,王维章不得不轻咳一声,“清蕴,请你来是有一事相问。”
“大舅舅请问,但凡我清楚的,一定知无不言。”
坦然的态度让王维章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在他眼中,外甥女清蕴是再令人放心不过的孩子。孝顺、端庄、知礼,待人大方和善,谁见了不夸?她万不可能做出帮表姐和外人传私情的事,如果知道了,也会第一个劝阻,更不会瞒着他们这些长辈。
斟酌语句后,王维章尽量言简意赅把王令娴割腕自尽、进而被他们发现根本没病的事说出。
他也是盘问过妻子郑氏、何妈妈、素桃等人,才大致清楚了前因后果,惊怒无比。惊于乖巧懂事的女儿会和人生出私情,怒在这么大的事妻子居然瞒他,所以昨夜夫妻俩就已大吵了一架。
令娴因发现及时,没有性命之忧,但左手筋络受伤,从此以后都不能再提重物,遇阴冷天气还容易酸疼,让他们心痛不已。
最为关键的是,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让女儿豁出性命的小子到底是谁!
妻子第一个怀疑清蕴,觉得她和令娴关系好,肯定知晓内情,说不定还会从中帮忙。王维章不这么想,可也不愿放过任何一丝探明真相的机会。
随着他的讲述,清蕴露出惊讶之色,许久道:“所以舅舅是想问我,是否能猜出此人身份?”
王维章颔首,看着清蕴凝眉思索,“这些我确实不清楚,之前也没看出任何征兆,若是我再仔细些,也许能有发现。不过……大姐姐很少出门,赴宴也都是和长辈们一同,倒是有几个交好的姑娘,也许可以看看她们家中是否有适龄的兄弟?”
这种推测,王维章已经想到,并一一否定了,夫人早就查清楚和那几家无关。
他作为大理寺卿,常年做的都是查案的活儿,自认早练就一双鹰目,甚少有人能够当他的面说谎,稍一观察清蕴神情,就知道外甥女没有说谎,她对这些确实毫不知情。
可笑他们这些长辈,竟在这儿把孩子当犯人般审问。
“三哥在国子监的同窗呢?他们偶尔也会来家中做客。”
“不是他们。”回答的人是王宗赫。
又问了几句,正当王维章觉得得不出结果,要让人回去时,郑氏猛地扑去握住清蕴双臂,长甲几乎陷进衣衫,“你肯定知道罢,不然令娴装疯时为何也只要你陪?你们商量过什么,那人到底是谁?你莫不是对我怀恨在心,故意不说?她可是你姐姐,你难道不知这样是害她么!”
“夫人/郑静!”王维章和秦夫人的喝声同时响起。
王宗赫也迅速起身,在看到王维章上前握住郑氏的手时停下。
秦夫人怒极,没想到儿媳到这个地步还要怀疑清蕴。
当初郑氏刚嫁来时,就和未出阁的女儿不对付,俩人常常争锋拗气,互不服输。本以为这种较量在女儿远嫁后能消停下来,可郑氏竟把恩怨延到了下一代,常拿清蕴和令娴作比较。
无论外貌还是才情,清蕴远胜令娴,曾在宴会上传出名声,郑氏觉得是她夺了令娴风头,暗暗挤兑许久,后来清蕴就甚少去诗会、文会之流了。她若是给清蕴挑了什么衣裳首饰,郑氏也定要给令娴选一套更贵重的。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
最过分的是,去年定王将去封地戍边,一位宗亲欲帮他解决终身大事,找上了老大,问王家是否有适龄姑娘。
令娴自幼不喜打打杀杀,瞧见刀剑就腿软,连骑马都不敢,而清蕴幼年曾随父戍守边城,颇擅骑射,适合得多,老大自然而然为其举荐清蕴。
这事他们都是知道的,当时还有些不舍,想先让清蕴看看。
可郑氏呢,她认定这是老大不疼亲女、偏疼外甥女,竟在宗亲派人上门时,当着媒人的面贬损清蕴,还安排好些下人做戏,成功搅黄了这门亲事。
不仅如此,在议亲失败后,还故意给清蕴介绍外家远亲,一个矮胖如瓜的商家子!
她听闻后简直怒极,直接把人轰出门,狠狠罚了顿郑氏。从那以后郑氏收敛许多,眼见和清蕴也慢慢亲近起来,还当儿媳是有所悔悟,原来一直就没变过。
“你这个当娘的都没发现,清蕴能知道什么。”秦夫人冷声。
郑氏犹不相信,争执之际,里屋的门忽然开了,脸色惨白的王令娴站在那儿。
仅着单薄里衣,宛如一缕幽魂静静看着他们。
“娘。”她嘶哑出声,“你别问了,这事除了我自己,谁也不知道。”
她唇畔露出一丝讥笑,“至于为何总找清蕴,大概是因为,不想和你说话罢。”
郑氏如遭雷击。
王令娴视线轻飘飘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清蕴身上。
“清蕴,有空陪陪我吗?”
轻轻颔首,朝其余人递去让他们安心的眼神,清蕴随表姐进房。
阴雨天到处都是昏沉沉的,屋子里燃了许多烛火,置了炭盆,把每个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即便下人们简单清理过,从被角、床沿、地面的星点痕迹还是能看出当时的惨烈。王令娴割腕时对自己当真没留情面,可见决心之坚。
她失血过多,这会子人还有些恍惚,回榻后坐在那儿许久没说话。想起表妹还在房里后,忙转过头。
清蕴坐在床侧,正垂眸看她搁置在小桌上的一本书,烛光映照出美好的侧颜,温柔一如往昔。
“猗猗,你怎么……不问我?”
“我不知大姐姐想不想说。”
王令娴苦笑,不管她想不想说,也都知道了,于是缓缓道:“我以为娘会逼问我,谁知,他们竟去审问你,叫你平白受罪了。”
“说几句话的事,没什么。”清蕴视线停留在书中,其中一页明显被反复看过,纸张略微泛卷,讲的是项王、宋义之事。
当初楚军奉令救赵,宋义见秦军正与赵军交战,迟迟不肯出兵,是项王果断斩杀宋义,大军才终于前行。也是他出手凿破所有船只釜器,不给将士退路,才能大败秦军。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王令娴的房中此前从未有过这类史书,对这些也没兴趣。
清蕴把它拿了起来,轻轻摩挲。
“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忽然出声,“是那位教的吗?”
王令娴神色微变,没料到她这么敏锐,一时抿唇不知怎么说。
“大姐姐不必提防我,我不会打探那人是谁。”
相较于长辈,王令娴确实更信任这位年纪相近的表妹,也愿意说些心里话,踟蹰了下,“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傻?”
两天前的夜晚,她偷偷让没受到看管的素荷帮她到书局传话,那儿是她和周郎常见面的地方。素荷回来后带了这本书,关于项王宋义这页被折起,她看了许久,终于明白其中意思。
当然犹豫过,可母亲的强势更令她厌恶,她想要打破母亲的桎梏,为此不惜付出一切。
“我只觉得,大姐姐很有勇气和决心。”清蕴柔声,“若能达成所愿,没有傻不傻,只有值不值得,你认为呢?”
王令娴心头微震,抬头对视而去,看见清蕴眸光温和,竟真的在赞许她,令她翻涌的情绪也跟着奇异般的平复下来。
“值不值得,其实我也不知道。”王令娴喃喃。
她喜爱周郎吗?当然是喜爱的。可要说多么了解,才几个月的时间,如何能看穿一个人呢。所以清蕴的问话,她没有答案。
“我有个方法,不知大姐姐愿不愿意尝试。”清蕴对她晃了晃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