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星与小灰星》覃屏故

1、第一章

　　星系边缘，一颗淡灰色的星球。

　　五十二个小时零七分后，太阳光线再一次到达，没有温度，只有弱小的光亮，但对于这里而言已然是久待的馈赠。

　　有人起身，拿起脚边的石块，在前方的平面上划下一道细线。
　　线条交错，总共……八百六十二条。

　　每条线代表一年。

　　他低声叹气，重新坐会原位，宛如一座沉默又颓然的雕塑。

　　距离下一次轨道相近还有三年，距离他和阿蛰重逢只需要再划三条线。

　　这个星球是人类尚未探索完全的地方，或许是因为这里无法孕育生命，所以它没有名字。

　　沉明睁开双眼的那天是轨道相近的第三百七十二次，每次轨道相近，这颗星球都会和另一颗白色星球相逢，两颗星球无限接近却永不接触。

　　这些都是一位银发青年告诉他的。
　　那个青年叫阿蛰。

　　沉明坐在一座小山峰上，阿蛰站在白色星球的高地上笑着朝他招手。

　　“你终于醒了，我叫阿蛰，来小白星三千多年了，你是小灰星上的首个生命。”阿蛰说，“你是人类对吧？”

　　小白星和小灰星是阿蛰给这两颗无名星球起的名字，他来小白星的那一年正好遇上轨道相近，也是那一天，他发现小灰星上躺着一个人影。

　　这个人影沉睡了几千年，没想到他突然苏醒了，阿蛰很急切的想要探知他的身份。

　　小灰星上除了一片灰色的沙土和山峰，什么都没有。

　　沉明没有记忆，他也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沉明低头看着他的双手双脚，他的身体看起来和阿蛰的差不多。
　　如果阿蛰是人类，那他大概率也是。

　　“你是人类吗？”沉明问他。

　　“我不是。”阿蛰摇头，“我是来自地球的探索机器人。”

　　沉明迷茫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机器人还是人类，他分不清楚。

　　他触摸着手臂，手腕上有两个奇怪的字符，他举手给阿蛰看。
　　“你认识吗？”沉明问。

　　阿蛰摇头，“我看不清，太远了。”

　　两颗星球每次轨道相近都会持续三天。阿蛰的探测路径在小白星，他不能离开这里，但沉明可以。

　　阿蛰蹦了两下，“你可以来找我啊，像我这样蹦，蹦过来！”

　　沉明犹豫了两秒，他站在崖边起跳，身体离地面三米后突然感知到一股气流，气流把他吹到小白星。

　　阿蛰很开心，他跑过来抓住沉明的手，“我看看这里写什么了。”

　　深蓝色的光线从阿蛰的眼睛中射出，扫描沉明手腕上的字符，几秒后他惊讶地说，“这是地球上的古汉字，是‘沉明’，这好像是你的名字。”

　　沉明跟着念，“沉、明，我的，名字……”

　　“对。”阿蛰激动地点头，“不过，为什么会是古汉字呢？”

　　沉明摇头，“我不知道。”

　　阿蛰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拉着沉明的手，“算了，我带你看看小白星，我敢打包票，这里比你那颗灰星星好看多了。”

　　沉明安静地跟着他，一天半的时间，他和阿蛰把小白星看了个遍。
　　确实很好看，小白星上有许多亮晶晶的小石头，阿蛰说那是一种化学物质，可以当作能源。

　　这里的山也是白色的，上面的沙砾绵绵的，很软。
　　阿蛰和沉明并肩躺在沙土上看星星。

　　“如果这里可以种花就更好了，沉明你见过花么，上面有很多花瓣，花很香，有很多种颜色，每一种都很漂亮。”

　　阿蛰银色的发丝铺在白色的干净沙土上，沉明鬼使神差地问，“比你的头发颜色还好看？”

　　阿蛰笑了，“没有。”他臭屁地回答，“银色可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颜色。”

　　沉明看着漫天的银色星星，他默默记住，这是银色，世界上最好看的颜色。阿蛰的头发是银色。

　　太阳光线到达之前，沉明问阿蛰，“阿蛰，我长什么样子？”

　　“你。”阿蛰盯着他看，“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鼻梁很高，嘴唇很漂亮。沉明，你长得很帅。”

　　阿蛰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沉明不解，黑色是什么颜色，帅又是什么意思。

　　小白星离开之前，沉明回到了灰色星球，他手上拿着阿蛰塞给他的石块。

　　“沉明，每过一年就画一条线，画到八百六十五条，我们就会再次见到！”阿蛰喊道。

　　一年两年三年，一条两条三条。

　　那颗白色星球从越来越远到越来越近。

　　“沉明！”
　　是阿蛰的声音。

　　沉明睁开眼睛，看到那个蹦蹦跳跳招手的青年。阿蛰看起来不太一样了，他身上装着很多奇怪的东西。

　　“沉明，好久不见。”
　　这是沉明再次来到小白星后阿蛰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沉明，我要走了。”
　　这是阿蛰对他说的第二句话。

　　沉明掏东西的动作顿住，“走，去哪里？”

　　阿蛰看起来很开心，“我要回家了，回地球。”

　　沉明很迷茫。
　　回家？

　　沉明没有家，他看着阿蛰，最后只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走？”

　　“等太阳下山。”阿蛰指着天边。

　　两人坐在阿蛰常站着的那座山上，沉默地看着天际。

　　阿蛰后知后觉，“沉明，你……不开心吗？”

　　沉明不知道什么是开心，什么是不开心。他站起身，“阿蛰，再带我转一转小白星吧。”

　　“好。”

　　细软的沙土盖过脚面，沉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小的石头，是阿蛰之前给他的那块，只不过形状变了，变得很奇怪。

　　“阿蛰，我没见过花，所以只能靠着想象做了一朵。”沉明低着头，“这颗石头被我加了小灰星的沙土，他现在是银色了。不过我没办法把他做成香的，而且小灰星上也没有其他颜色。我，我把他，送给你，希望你……回家平安。”

　　阿蛰从他手中接过那朵花。
　　它和地球上的花一点都不一样，它没有花瓣，没有香气，如果沉明不说，它看起来就只是一颗被打磨过的石头。

　　阿蛰把它装进背包，“沉明，谢谢你，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花！”

　　阿蛰离开的时候，沉明又回到了小灰星。他坐在小山峰，看着阿蛰被一团光晕包裹，然后转瞬即逝。

　　小白星上再无阿蛰。

　　后来的几千年，几万年，无数次轨道相近，沉明再未踏上过那颗白色星球。

　　他静默地躺在山峰，每一次睁眼都期盼有一个声音和他说，“我叫阿蛰——”

　　*

　　地球上一家研究所。

　　阿蛰此次的探索十分成功，人们发现了存在于其他星球的新型能源，可以解决目前的能源危机。阿蛰回来之后就被送往博士院检查维修。

　　李克靠在椅背上，一个月超强度工作让他筋疲力尽。他把眼镜摘下，照着镜子抱怨，“哎，长了两根白头发。”

　　刘灿安从资料中抬起头，“老师，您都三百多岁了，再不长白头发可就不合理了。”

　　李克被他逗笑了，“你们王教授活到五百岁不照样走起路来脚下生风。”

　　“哎。”刘灿安装模做样地叹气，“比不过啊，比不过。”

　　李克手指动着鼠标，桌面上是阿蛰在小白星上拍的照片，他手指轻点，动作猛地一顿。

　　照片上是一截白皙的手腕，上面刻着两个古老的字符——沉明。

　　沉明……

　　李克的手都在颤抖，他拨通了王教授的电话。

　　8701年，沉明被找到的消息在整个世界掀起轩然大波。

　　王教授眼眶通红，身后有人已经泣不成声。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沉明，几千年前的第一代仿生探索机器人。
　　那时地球能源危机极为严重，他肩负着拯救全人类的使命。十年后，沉明在太阳系的一颗星球上发现一种可以在地球使用的能源。

　　千百万计宇宙飞船前往那个星球，众人满载而归，归航时却遇上了巨大的能量波动。沉明启动了储备能源，飞船安然无恙的回到星球，沉明却失去联系随着气流消失在茫茫宇宙。

　　王教授叹了口气，“几千年了，我们早已经无法控制他，召不回。他只能永远留在那里。”

　　一片呆滞的寂静中，阿蛰从外面进来。他补充好能源后就一直候在会议室外面，自然也听到了众人的话。

　　阿蛰脖子上挂着一个奇怪的银色吊坠，上面是个不规则的块状物，他看着王教授，认真说：“我去把他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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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次轨道相近，沉明睁开眼，恍惚中他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沉明，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