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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祭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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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长川站了许久后转过身来,几个人跪下行军礼。
“参加主子。”
周围的护卫跟着跪下,但是不言不语地低着头。
那一瞬间,迦罗似乎看到了十数年前归家军沙场点兵的一幕,整齐,巍然,肃穆。
而如今,原本站台上并肩而立的归氏儿郎们,只剩下当初那个清隽张扬的小将军,已是一身沉疴宿疾加身,再无领兵作战之机。
“起来吧。”秦长川冷冷淡淡的,只是看了他们一眼,转身朝着谷内走去了。
时过境迁,时移势易,十年后的第一次幸存者会面,各自都已面目全非,实在也找不到叙旧的理由了。
迦罗本来还想着能不能看到这群人“回忆青春”的一幕,但是各自之间的气场让他想象都想象不出来那种温情画面。
人都走了,迦罗也跟了上去。
其实他不跟上去才是合适的,但是秦长川那个身子嘛……他怕他一会儿走不出来。
穿过刚被清理出来的小路,挂了半身的草叶在衣服上,才算是走到了目的地——一处空地。
山谷中遍插着绑了红布条的木牌,掩映在草丛绿树之间,冷冷清清,还有些壮观。
那些纵横交错的半人高的木牌,便是碑,是十年前死在楚越战场上的归家军的碑。
能找到尸体的,都在这了。
秦长川看着满地插着的木头,突然就笑了出来,道:
“十年前白安城里有个笑话,十里坟地凑不出一个全乎人。如今十年过去了,我要这个笑话在京府重现,你们觉得如何?”
秦长川说这话,看着碑,他身后几个男男女女互相对视一眼后齐齐跪了下来,也不说话。
秦长川回过身,嘴角一贯的笑意已经挂了起来,眼睛里冰寒一片。
“这是怎么?我又没说什么吓人的东西。”
迦罗:……
一堆人里还是春胆子比较大,闭了闭眼后说道:
“主子,这个笑话不好笑,如果真的这么做了,我们和十年前的刽子手有什么区别?这不是您想要的。”
秦长川压下眼皮瞅着春,问道: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不知道,属下不敢知道。”
“可你敢拒绝。”
春动了动唇,终是没敢还口,因为他刚刚确实是在拒绝。
“都起来吧,不过是个笑话,看把你们吓的。”
秦长川笑着说道。
凉风耸动秦长川肩头的毛领,几个人低着头不敢动。
“我说——都起来。”
秦长川压着声音又说了一遍。一群人互相对视一眼后顶着一脑门儿的冷汗站了起来,衣摆膝盖上全是泥也不敢去拍。
十年前的这个人有这么让他们心生忌惮吗?没有。甚至在当年他们一群人还可以没皮没脸,没大没小的开开玩笑,玩闹玩闹。
可是十年前聚集在一起的人,叫归家军。
十年前聚在一起的人,是宗家。
秦长川为首,春和迦罗在侧,护卫送上来烈酒、纸钱、和幡。
然后一堆人一人一个铲子开始挖坑……
迦罗就眼睁睁看着这一群衣着华贵的男女花了一个多时辰挖出来一个七尺见方的坑,像座墓。
护卫门拎着白幡围着空地插了一圈。
然后几坛子烈酒“哐!哐!”往底下砸,火折子一丢,一股火势窜天冲齐齐,而后压下去。
然后才开始往里撒纸钱。
迦罗看他们纸钱都烧出一层底灰来了才想起来,这是归家军的葬礼,用来祭拜牺牲的战友,他曾经听说过,未曾见过的。
独属于归家军的一种葬礼。
这座坑里,不光有烧给战友的纸钱,也有替他们自己准备的“后事”。
青山何处无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跟送葬似的,七八个人围着一堆火丢纸钱,画面多少有点惊悚,但这还是大白天。
没有告别,没有仪式,就这么烧着,烧了整整一个大白天,直到坑堆里的纸灰堆积了半个坑,这才停下手来。
不是烧好了,是带来的纸钱烧完了。
然后护卫上前接过铲子开始填坑。
这便算是结束了。
有些潦草。
但是迦罗看得心口发涩。
因为这群人,十年前弃了归姓,独留下一腔仇恨活到今天,他们没有祭拜的资格。
今天这一场祭奠,留下的半个没填满的坑,是他们自己的,他们没有资格享受这一场后事,所以半个坑空了下来。
迦罗转头看着遍地的红布条,风吹起一头晃荡在草叶上,有股宁静又悲凉的氛围。
他们知道的吧?
他们都曾是天之骄子,都曾是掌心里的珍宝,如今裹着厚重的枷锁画地为牢。要是让这一群仙去的长辈们知道了,也是会心疼的吧?!
最后,在离去前,秦长川领着一群人跪在填平的坑前,恭恭敬敬往这满地的木牌前磕了三个头。
然后转身离开,直到马车离开梨花谷,其他人各自散去,都没有人回过头。
也就没有人看到,在秦长川他们离开后,山谷上面的大石头后面露出一张稚嫩的面孔,看着秦长川他们离去的方向伫立许久,然后朝着山谷后面跑去。
“父亲,父亲……”
小孩儿一路小跑进了一个村子里,进了小院后抱住了一个男人的大腿。
男人正在伏案写字,转身在小孩儿头上揉了两把。
“跑这么快做什么?怎么了?”
“谷里来人了,烧了好多好多纸钱啊。”
“是府城里的百姓吧?不是经常有人吗?”
“不是不是,一个好好看的大哥哥,带着一群奇奇怪怪的人,还有个和尚,他们还挖了好大的一个坑用来烧纸,烧过的纸钱堆在坑里都埋了起来。”
“……挖坑,烧纸,掩埋……还有呢?你有看到他们往坑里丢其他东西吗?”
“嗯……酒!好多酒!父亲!父亲你去哪?!”
“你乖乖在家,父亲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但是等男人赶到梨花谷,谷里的人早就走了个干净。
男人闻着浓烈的酒香,颤着手抚上尚有余温的地面,看着四周崭新的白幡,眼神里不可置信的泪光闪烁。
“你们……还活着吗?”
风吹动白幡,吹动木牌上的布条,似回答,似喟叹。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但是终究,生离死别一场,不是所有未亡人,都有重逢的一天。
诚然,这个时候的秦长川,拧着眉头也是不大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