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水莲》枫翎

1、出水莲

　　1 卜算子
　　“啊！这是哪里？”清晨，一道曙光从窗外窜入，映照在女子倾城的丽颜上。
　　“皇后娘娘，这里是洛阳行宫。”一道陌生的男人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洛阳行宫？是了，她记得，她来洛阳，本是代替皇上视察民情，岂料遇上叛乱，被叛军劫去后便昏睡到现在。记忆渐渐回来，她知道该恢复冷静了。她是一朝之后，皇上不理朝政，重担便落在她身上。她是该高兴的，因为现在的她权倾朝野，一手遮天。但权势于她何用，她再坚强也不过是一名女子，她要得不是权不是利，而是爱。可是，她的皇上没有给她，也没有别的人，可以给她。真的很想，就这样，昏睡一辈子，再不醒来。
　　“你是谁？谁允许你擅进行宫？”但她不能，因此她只能继续尽她的本分。
　　“微臣是骠骑大将军孟无方，从凉州赶来平息叛乱，并救回娘娘。”男人跪在床边低头回答。
　　看不清他的长相，无法从其相貌辨别忠奸。她知道孟无方此人，一个被誉为常胜将军的男人，只是他常年驻守凉州，她从未见过他。孟无方可以是冒充的，而即使不是冒充，孟无方也可以是叛军之首，她不该信任他。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给了她心安的感觉。
　　“凭什么证明你是孟无方？”
　　男人抬起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才从容从怀里拿出一块兵符。虎符，得此符者，号令三军。
　　心一颤，她知道，终此一生，她再也不会忘记这样一张脸、一双眼，那么的刚硬，那么的英气逼人，那么的霸气，那么的，具有侵略性。那一眼，仿佛望进了她灵魂深处。
　　“怎么只有你，宫女在哪？其他人呢？”她勉强稳住心绪，但语气却不由自主地弱了三分。
　　“回娘娘，随行宫女已在叛乱中身亡，其他大臣在京城住持大局。”孟无方并没有移开目光，仍旧直直地凝望着她，让她有被看穿一切的感觉。
　　毫无理由的，她并无做过任何亏心事，却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目光。
　　“皇上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有没有说什么？”
　　“皇上仍在后宫不肯上朝。他说一切待娘娘处理。”她不会听错的，他淡淡的语气里有着嘲弄与不屑。也对，这样不负责任的皇帝合该受到臣下的忽视。
　　“好，立即起驾回长安。”

　　2 点绛唇
　　回了宫，她又当回她的皇后，继续处理她的朝政。本以为，一切并没有因叛乱而有所不同，但她的心变了，变得慌乱，变得不平静，尤其是，见到那个满身霸气的男人——孟无方。
　　孟无方因平定叛乱，护驾有功，被封为凉国公，加封护国元帅。本就独揽军权的他，现在更成为朝政第一人，而且，有了随时进宫朝见凤驾——也就是她——的权利。于是，除了三月一次回凉州视察军务外，大多时候，他都留在长安，并肆无忌惮地整天进宫，待在她身边。不可避免地，流言不断，只是从没有人敢向皇上报告。因为她是当今最有权势的皇后娘娘，而他，则是军权在握的元帅。没有人有那样的胆。
　　可是，众人的胆小却害苦了她。她其实宁愿让皇上知道，然后将她贬去冷宫，这样，她就可以避开他，避开他那赤裸裸的目光。
　　“娘娘，您累了，歇歇吧。”孟无方不容人拒绝的一把抱起她，放在御书房的躺椅上，然后代替她审阅奏折。
　　“你——”算了，几个月来，他越来越放肆，现在除了语言上的恭敬外，他待她就如天下间的男人待女人般，甚至更为越轨。她曾经反抗过的，甚至威胁说要斩他的头，但他不为所动。如果，一个男人连死也不惧，还能有什么办法让他屈服？所以，她放弃了。而且，不可否认，她为他而心动。
　　窗外，一片水光荡漾。初夏时分，正是莲含苞欲放之时。初初开启的花瓣，布满绛红的血脉，清扬地，似悲似喜，咏唱着对水乡最深刻的眷恋。长安，本不是它们的家啊。
　　如果，她也是一株出水莲，那么，她也眷恋自己的家。皇宫如牢套，对一名从一入宫就没有得到过皇上恩宠的女子来说，这是最残忍的对待，即使她母仪天下，即使她权倾朝野。只是，命运不容她反抗。
　　她羡慕水中莲，因为即使远离水乡，也有惜花之人。而她，爱她的人又在哪呢？
　　她陷入自嘲的哀伤中，却没发现，他已站在椅旁，看了她很久很久。
　　她有一张绝世的芙蓉面，一双动人心弦的美眸，柳眉樱唇，从相见的一刻，他便再也移不开视线。倾国倾城的容颜，再加上坚强果断的个性，他怀疑世上有哪个男人不屈服在她石榴裙下。偏偏那个幸运得到她的男人却不懂珍惜她。好，昏君不要，他要。天下没有人能阻挡他，即使那个昏君也不能！
　　她一惊，有人吻了她。是他，那个随意掠取的男人。
　　“不能，你不能。”她猛然坐起。他是吸引她的，即使只是唇与唇的轻轻接触，已激起她心中的涟漪。
　　“没有什么不能，我要你，即使天下人反对，也不能阻止我。”他再次覆盖她的唇，不是接触，而是吮吻。

　　燕燕于飞，何处可归？不愿单飞，只愿成对。

　　她没有反抗，只是承受。她其实是欣喜的，终于有人不是视她为皇后，而是一个女人，一个渴爱的女人。他不怕死，她也不怕，就让他们热恋一场吧，即使因此而共坠地狱，也无所谓了。

　　3 蝶恋花

　　入宫，是为了填补后位，从一开始，她便知道。
　　他不是一个好皇帝，却是一个专情的好男人。恋上一位民间女子，专宠她一人，并不是他的错。所以，她无法恨他。他看中她的，是聪慧的脑袋和门当户对的身份，而美丽面孔只是附属。几年来，她没有见过他几面，仅有的几次同床共寝也只是为了诞下太子。
　　也许，孟无方的出现是老天给她的补偿。
　　起风了。一池的芙蕖已失去盛夏时的妖娆，只剩下擎雨盖。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她依旧是皇后，他仍是凉国公。但他们都明白，一切其实已变了，虽然她还是每天处理朝务，他还是按时回凉州。
　　他霸道地占据了她的心。
　　“恋菏。”一声低唤从身后传来，接着一双有力的手臂圈住她腰，她跌入熟悉的怀抱。是了，未入宫前，她的名字为恋菏。现在，他连语言上的礼节也省略掉了。
　　“娘娘，娘娘。作我娘子如何，恋菏？”无方神情认真地看着她，看入她心坎，看入她灵魂。
　　几乎，她唤道，好。但，她没有。她没有忘记，她乃一朝皇后，命运注定，她属于苍生，不属于某一个人。
　　“无方，别为难我。”
　　“为难？哈哈哈，真可笑，这叫为难你，你还不知道什么才是为难！”他笑得很狂妄，然而，她只听到其中的愤怒。
　　他一把抱住她，走入殿内。
　　那一夜，激情在征服与抵抗中燃透整个紫宸殿。他彻底封住了她的退路。
　　“恋菏，我要你知道，就算你是皇后，也依然是我的恋菏，我的。”天微亮时，他不断重复这句话，像在，令自己安心。
　　其实又何必声明，甘愿躺在他臂弯里，就代表，她愿意，将一生许给他，永远永远。

　　4 九张机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
　　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秋去冬来，流言蜚语终于还是飞进了皇上耳里。当他匆匆赶到久未踏足的紫宸殿，映入他眼内的，是相依相偎的两人，他的皇后与他的凉国公、护国元帅。
　　一声惊雷怒一吼。于是，她被打入冷宫，他被锁入天牢待审。
　　没有想到呵，会是这样的结局。是她错了。宁负天下人，莫要天下人负我，这是所有皇帝的心态，即使专情如他，也一样。
　　冷宫并没有那么难耐，其实未遇上无方之前，整个皇宫于她，就是个特大的冷宫。没有了政务缠身，她更是乐得清闲。只是，心中有了牵念之人。
　　白雪纷飞，飘过她纤纤手指，飘过她散乱秀发，飘过她锦丝长裙，什么也捉不住捉不住捉不住。她于是静止不动，明白不属于她的始终还是捉不住，如爱情。
　　但是，似乎有人不是这样想。
　　“恋菏，我来接你了。”全天下，会这样唤她的，除了无方，没有了。不是幻觉，真的不是幻觉，熟悉的低沉嗓音一如洛阳初听时一样，令她安心。
　　“怎样出来的？”他不是在天牢吗？将手放入他宽厚大手，一扯，她被抱搂满怀。
　　“我有一群忠心部下。冷宫太冷了，我们让它温暖一下，好吗？”他的问句从来不需要回答。如此霸道的男人，不当王者实在可惜。她曾问过，他说，差一点就是，但在洛阳时放弃了，因为她。记得当时他还开玩笑道，女人是祸水，害他放弃天子之位，屈就成为勤王之师。
　　那夜，冲天一把火，燃亮了整个宫城，也惊吓了中原大地。冷宫内，只剩下两具烧焦的尸体，仍旧紧紧相拥。

　　终曲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五年后，皇朝已更，天下苍生终于迎来了一代明君。
　　传说，不知从何时起，杭州城，西湖畔，每当莲花盛放时，人们总会看到望江楼内，出现一对璧人，男的俊挺霸气，名曰无方；女的清丽绝世，唤作恋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