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娟照夜》炽捺

32、乱象平息

　　磐华宫大宴上陡生事端，段宏一行人陷入险境。

　　奔波一载，难得松快，即便在场的大都是武人，却也几乎未配兵器。

　　而设在殿外的带刀卫兵，也不知何时已被御爪全数解决了。

　　此刻，御爪将他们团团围住，段宏这边众人不约而同地起身，逐渐背靠到一起，将不会武的霍良弼、王晋楼几人圈在正中。

　　段傲白目光四下一扫，虽然那刘豹满口威胁之词，御爪也步步紧逼，可殿内无一人露怯，便觉放心许多。

　　那黑面黑袍人上前几步，拍着刘豹肩膀低声道：“事成之后，莫要忘了你答应的武学典籍。”

　　刘豹阴沉着脸点头。

　　段傲白忽觉身旁的呼吸声愈发粗重，于是偏头去看，只见尚朋义目光紧锁那黑袍之人，一双眸子好似要被怒火燃烧起来。

　　尚朋义已是知天命之年，颈间皮肤虽有些松垮，暴起的青筋却十分清晰。

　　见他隐隐有失控之态，段傲白轻唤了声“师公”。

　　尚朋义抬手将她挡在身后，一步步坚定地朝那面具人走去，他一开口，喉中涌出满腔刻骨恨意，“付东流，你这条恶心的耗子，叫老夫好找啊！”

　　那付东流盯着他瞧了片刻，蓦地爆发出一阵癫狂的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尚义老怪！”

　　“还要多谢老怪您当年所献的枪谱，付某才能有今日成就啊！”

　　段傲白闻言一惊，御爪之首付东流，不论在庙堂还是江湖，他是整个中原公认的大恶人。

　　此人原是北境刀仙方游之徒，年少成名靠的是弑师，叛出师门后四处偷盗抢掠各个学派典籍，为逃命入了大内。而后借着官威更是无恶不作，烧杀抢掠，偷师屠派，偶尔为阽皇解决些棘手的麻烦。

　　可他的确是一把好刀，叫阽皇用得爱不释手。

　　算一算此人少说也有四十出头了，露出的面庞上却是细腻光滑如婴孩，一双狐眼勾人心魄，那声音更是黏黏糊糊，叫人没来由地不适。

　　“给你个机会，将我那孙女的下落说来。”愈靠近那付东流，尚朋义反而愈发平静。

　　可付东流不仅不答话，竟还开始挤眉弄眼，摇头晃脑道：“什么小孙女？哦！该不会是当年死在我枪下的丫头吧？”

　　“可怜可悲呐！”他仿佛吟诗一般大张着双臂，在殿内来回踱着步子，而后忽地站定，弓着身子，死死盯着尚朋义，“不过老怪，你得感谢我，有她的爹娘作陪，他三人的黄泉路也不孤单啊！”

　　尚朋义闻言霎时间气血上涌，恨不得立刻手刃了仇人，从前，每每想到当年并未寻得孙女的尸身，便觉她还有一丝生还的可能，而这付东流偏就是最后见到她的人。

　　他总还想从付东流这儿打听到孙女的下落，今日此人却直接破了他所有念想。

　　艰难压下心火，尚朋义活动了下四肢，回头冲段傲白道：“傲白，瞧好这招，仔细学！”

　　段傲白急忙“哎”了一声，一眨眼的工夫，尚朋义已经飞蹿到付东流跟前，以掌为斧，直朝付东流颈间劈去。

　　付东流轻盈后挪，段傲白一眼便认出来他使的正是尚家枪的蟒步。

　　下一刻，付东流从腰间抽出一节锁鞭，手掌一颤，那鞭身便朝尚朋义袭来。

　　尚朋义转身避开，回头道：“你竟夺了鞭仙的铜锁蛇骨鞭？”

　　鞭仙梅诚秀，与他齐名的四方仙之一，鞭法盖世。尚朋义见到故友兵器，又想到自己当年险些丧命于御爪围捕，心更凉了半截。

　　那付东流似乎骨子里就是个欠揍泼皮，觉察到尚朋义的神情变化，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老怪！你可真是一猜就中！那老姑子早被我杀了！”

　　尚朋义哪里听得了这些，再度挥拳而上。付东流一时闪避不及，竟被尚朋义扯住鞭身，连着三拳重重落在胸前，接着一记肘击打在他的喉咙处。

　　尚朋义使的都是最简单的招式，可他动作迅如闪电，付东流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被击倒在地。

　　付东流斜斜滑出去老远，面上怒意流露，恶狠狠回头，一个鲤鱼打挺，使出梅家鞭法亟亟攻来。

　　锁鞭如蛇，付东流招式诡变，鞭身在尚朋义周身不停游走。

　　尚朋义丝毫不慌，瞅准时机，箭步上前，指尖作刃，硬生生在付东流两眼眼尾划出几道血痕。

　　他抻了抻双掌，摇头叹道：“可惜，差点就能将你那对招子取来了。”

　　这一招堪堪躲过，付东流意识到自己与尚朋义的本事仍有差距，果断后退，撤出了尚朋义的攻击范围。而后，他嘴角一抽，抬手招呼身后那数不清的御爪，“还愣着做什么？全都给我拿下！”

　　那群御爪闻言便蜂拥而上，全然不管眼前的是谁，只拿刀剑拼命劈砍。

　　一时间殿内大乱，两方人都混作一团，段傲白几人迅速从那些御爪喽啰手中夺了兵器，与之厮杀起来。

　　霍良弼神色平淡，目光一直望向殿门那处，丝毫不畏惧背后一片喊杀声。段宏也没有出手，而是默默站在霍良弼身侧，以防不轨之徒。

　　混战持续了约有两刻钟，那御爪似是怎样也杀不尽，而段家这几人却已是精疲力竭，全凭那股精神催动四肢。

　　付东流见状，笑得愈发得意，动作间甚至多了些戏耍的意味。然而正当他转着鞭身向尚朋义抽去时，一支羽箭穿过锁链鞭身，将它牢牢钉进梁柱中。

　　众人目光纷纷投向大殿门口，只见一名细眼络腮胡的将领带着成百上千的黑甲兵飞奔而来。

　　段傲白登时认出他来，是徐州军中那个庞叔仁！

　　段家军诸将皆困于此，庞叔仁却因级别不够未曾出席大宴，想不到竟因此得了个立功的好机会。

　　庞叔仁一到，此间局势瞬时逆转，那御爪再多多不过军队，再强强不过黑甲，不一会儿便被他们杀得溃散而退。

　　付东流见状，心知今日定是杀不成段宏了，一掀黑袍拨开尚朋义，抓起刘豹的衣领边退边道：“豹儿，快走！”

　　谁料刘豹一把挣开，将他腰间的短刀拔出，嘶吼着冲向段宏。

　　“我不走！我今日定要杀了段宏！”

　　付东流怔了一瞬，随即冷了脸，“原本见你还有些价值，既然你赶着去送死，爷可不救你！”说罢转身一跃，随着他黑袍拂过，殿内烛火也一点点熄灭，付东流就这样消失在黑暗之中。

　　而刘豹，一个纤瘦的太监，只学过几日花拳绣腿，又怎能突破得了段宏麾下这群久经沙场之人的防线。

　　很快，他被架着跪在了段宏面前。

　　段宏沉默地看着他，只觉有些好笑。这人早杀了旧主阽皇，此刻又一心想除掉自己，图个什么？难不成，他高位坐久了，自己也想当一把皇帝？

　　霍良弼自然也有同样的疑问，见段宏迟迟不开口，于是问道：“段宏与你有什么恩怨？你可知道若没了他，天下将陷入何种混乱的境地？”

　　“我才不在乎。”刘豹咧着嘴露出齿龈间的血丝，眸中恨意翻滚，“我只恨没能杀了他，为兄长报仇。”

　　为兄长报仇？段宏敏锐的捕捉到了“兄长”这个字眼，他盯着刘豹看了片刻，一个念头忽然在他脑海间炸开。

　　“你......你是弗兄的幼弟？”段宏惊诧万分，说话声音都打了颤。

　　“弗兄这些年寻你寻得如此艰辛，你明知道......”见他没有否认，而是沉默地怒视着他，段宏便知这猜测没错，“你明知道弗兄是你兄长，为何不肯与他相认？”

　　刘豹冷笑，“兄长那样高风峻节，我一个卑微的太监，却坏事做尽，与他相认又能如何？为他徒增负累吗？”

　　段宏听他这般回答，也几欲癫狂了，他压着太阳穴，肩膀不断地耸动着，低低笑了几声，“好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弗兄，可惜你走得早了！”

　　接着他摒开侍卫走到刘豹面前，认真问道：“璋郓现在何处？”

　　“怎么，杀我兄长还不够，连他的儿子都不放过？你不配知晓，你此生都别想知晓！”听得璋郓二字，刘豹再度暴躁地冲段宏嘶吼。

　　段宏一把钳住他全力抡来的手臂，神情笃定，“我没杀弗兄！”

　　若是无关紧要之人，段宏根本不会在意这些误解，可刘豹就是刘弗寻找了多年的幼弟，他只想无论如何都要将这误会解开。

　　段宏双手箍住刘豹肩膀，逼他转过头来听，“决战那日，我亲自领兵，与弗兄在阵中杀了不知多少回合。”

　　“十多年了，他重提獒头双斧，我重拿偃月刀，我同他堂堂正正打了一场！”

　　“我二人出手皆是杀招，可都没能杀掉对方。直到最后，刘家军不敌，弗兄叹大势已去，自刎殉国。”

　　“我段宏此生最好的兄弟就是你哥刘弗，即便我二人立场相悖，我也给了他作为对手最高的敬意。”

　　说到最后，段宏也不由红了眼眶。世间缘分何等焦人，若是刘弗能够早些找到刘豹，他二人的命运会不会平淡安稳许多？

　　刘豹眉头愈发紧皱，像是在思索段宏所言的可信度。

　　“他生前最后所言，就是让我攻到临安时放过璋郓，若你能保他无恙那也不必再同我说。”段宏松手将他放开，“事情我已经说清，信与不信都在你。我会放你出宫，你往辽东去，给你兄长上一柱香吧。”

　　他话音一落，刘豹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泪水仿若决堤，“今时今日，我还有何颜面去见兄长？”

　　段宏指向殿外，“刘豹，刘家军余部已将弗兄带回辽东，我还在徐州筑了一座贤侯祠，那都是你的去处。若是舍不得这间皇宫，便自己挑一间住下。”

　　他顿了顿，扫过殿内众人不可置信的面孔，“总之......我不会杀你，你去留自便。”

　　撂下此话，段宏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