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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晋阳之甲 ...

  •   “县主,快醒醒,侯爷急召!”天水大营主帐内,段傲白裹着黑狐裘睡得正酣,却忽然被侍女妲绛急急摇醒。

      迷糊间往帐外一瞧,见天色还未放明,便推测到此刻才歇了不过两个时辰。段傲白心中不由腾起一阵恼意,于是也懒得睁眼,只是扶了扶额角便问:“怎么如此着急?可是叫我回家过年么?”

      “说是前几日金城大捷,临安赐下封赏,遣封使不出两日就到长安了。”妲绛边柔声回答,边用温水打湿帕子,仔细为段傲白拭面醒神。

      “皇上又要封我?”闻言段傲白直接睁眼猛地坐了起来,掀了棉被,秀眉一皱,“爹爹消息倒是灵通。”

      金城捷报她早先已听说,可临安的封赏到得如此之快,段宏还专叫了她回去,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如今阽廷式微,群雄并立,皇帝着急拉拢段家也是情理之中。可此番战事未了却有急召,想必段宏是提前得知她需得出面领赏,不愿叫阽皇抓住了把柄。

      只是皇室一再封赏她这么个病弱之名在外,又无功无才的异姓县主,却不知所图为何。

      思虑片刻,段傲白沉声吩咐道:“妲绛,替我将赤饕余牵来。”

      妲绛应了声“是”正要出门,复又被她唤回来,“此事不宜声张,你留在此地待郭骋回营,好生看住滇国战俘。”

      说罢不待妲绛应声,段傲白披上狐裘,大步出门,跨上枣红马赤饕余便往长安去了。

      ......

      长安城庆阳侯府早已是张灯结彩,烛香弥漫,一派年节的热闹景象。

      侯府大院内,捧着金银珠宝的宫人络绎不绝,为首的公公叫做邴康复,一张红润胖脸笑成了一朵花,更加衬得院子里喜气洋洋。

      段傲白立在段宏侧后,着一袭厚实的月白裙袍,却一副风一吹便倒的脆弱模样。

      马不停蹄连夜赶路,总算是在遣封官进城前回到了侯府。此刻,数日奔波让她颇显憔悴,正好也省得再涂那看起来病怏怏的惨白脂粉了。

      待宫人们依次于庭前列队站定,邴康复便装模作样地甩甩大袖,从身旁的小内侍手中接过澄黄卷轴,清了清嗓子,段家人见状纷纷随段宏单膝跪下。

      邴公公收起笑意狠狠翻了个白眼,心说段宏倒也罢了,别个沾亲带故的也学着不行大礼了,明里却也不敢多做计较,只尖着嗓子讼道:“皇帝制曰,尔庆阳侯平西将军下都督段宏,忠肝义胆,杀敌致果,京玉关一役战功赫赫,特进尔阶正三品凉州中都督,锡之敕命。其子殄虏骑都尉段鹤来少年有为,骁勇无匹,特进为从四品西戎将军。其女定西县主勤勉柔顺,端庄淑睿,着即册封为侧三品定西郡主焉,钦此!”

      若说前两道旨意段宏还能心平气和地听来,那么这第三道破格加封段傲白为郡主的旨意可谓是真切地惹怒了他。

      自古以来军功荫子封妻的有,却未曾见过越级封异姓侯之女为郡主的!男丁不加勋,仅略略拔职,家中“体弱无功”的女子却一再加爵,摆明了既欲讨好笼络,又惮他位高权重。

      女儿加爵这事本身于段宏是喜事,而皇上既想仰仗他御敌,又不肯厚待的态度才是令他恼怒的根源。

      他段宏为阽朝戍边十余载,军功赫赫,年过半百却仅仅混了个三品爵三品官,嫡子立功无数,也只得了个四品武散官来做。

      再说前几日,朝中从未涉足边疆的世族子弟却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二品大都督的官职,只因其长姐给皇上吹了阵枕边风,阽皇如此重佞子而抑功臣,实在叫人心寒。

      “狗皇帝好生无耻!”段宏在心中暗骂了句,拳头狠狠攥紧,眉头也不由自主地拧起。

      段傲白闻言也甚是诧异,脑袋里飞快地思索着个中缘由,面上却不动声色,还不忘轻拽父亲的衣袖,提醒他回神。

      段宏被这一拽拽回了理智,忙带着一家人接旨谢恩。

      谢完了恩,段傲白只觉昏昏沉沉,本想立刻回房蒙被大睡一番,谁料那邴康复又展开一副圣旨,再度出声,“贺喜郡主,还劳郡主上前来,皇上另有重赏。”

      段傲白怔了一瞬,侧目一瞧,院中家眷神色各异,父亲的眉皱得更深,唯有长嫂柳雁寻望向她的眸中透出关切的神色,不由腹诽:这算哪门子的贺喜。

      她深吸一口气,无奈上前几步,跪地听旨。

      “皇命受天,胄后而存,皇六子崇王才德出众,恰逢斯年,府中无主。庆阳侯嫡女段氏年少粹纯,性资敏慧,甚得朕心,特赐崇王妃,即日启程还京,择日完婚,以延国祚。各路州郡,宗亲旧臣,令备资礼。另赐......”

      旨意念完,后头又是长长一串唱礼,宫人们随邴公公的唱礼,一个个地打开匣子,鱼贯送入厅内。

      然而,当言至返京完婚之时,段傲白脑袋就已是一片空白,即便邴公公的嗓子再尖,嘴里蹦出的字也钻不进她的耳朵了。

      身后的段家女眷甚至下人们都忍不住偷偷交换着眼神,谁不知那崇王爷自小愚笨,狰狞可畏,贪财好色,常自恃身份强抢民女,可谓是恶名远播。而自家娘子,姿容出众,志洁行芳,虽常常卧病,却也是侯爷的掌上明珠,嫁给那崇王实在委屈。

      段傲白硬是令自己沉下心来,细细思索。先是越级封赏,接着赐她做王妃,还是赐给这么一个蠢笨凶恶还无实权的混世王爷,阽皇这是又要拉拢段宏,又想让她嫁到京城为质,以安圣心。

      这般行事看似矛盾,可在皇帝那帮子混账亲信眼中,怎样苛待段家都无不妥。

      且虽于情段宏不该忍辱,但人性善妒,皇帝如此厚此薄彼,明面上段宏的战功全封赏在了她身上。在皇帝眼中她是由与段宏不和的亡妻长孙岱所出所养,还是个病弱无能的女儿,段宏未必会对她全心维护。想到此处,逻辑虽通,却总觉得阽皇仍有什么阴谋。

      段傲白于是微微回头望向父亲,见段宏一双怒目圆睁,额间青筋暴起,却低着头并不回应她,心下了然。

      段宏不打算插手了。

      她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瞧着那群宫人,他们一个个笑得格外灿烂,手里捧的也都是玉如意、雕葫芦、鲤鱼图,哪个不是顶好的意头?

      好意头送进了段家门,可自己一旦接旨,就将如一个物件一般,被阽皇拿走,拿到那宛如深渊地皇城里去。

      段傲白静静地跪在地上,两眼无神地望着面前各式奇珍异宝,搁在双膝上的手渐渐攥紧。

      可她想到年前父亲曾叮嘱她与兄长:“此刻我军虽羽翼渐丰,可正临外患,需得先保全国土,再去布局夺权之事,因此现在还不是与阽皇撕破脸的良机,需得谨言慎行。”

      也罢,高门华胄哪个没经历过这些?段傲白低头阖上双眸安慰自己,她还没有喜爱的郎君,并不在意与谁成婚,何况自己本领高强,大不了拿迷药将那崇王蒙住,再多花些心思骗过阽皇就是。

      只要这桩婚事能争取更多时间,叫段宏的谋划更加周全,她在临安能与父兄里应外合,使段军将士们少一些伤亡,那么就是值得的,就算是叫她去走刀尖都无妨。

      尖细的嗓音叫人越听越烦躁,过了许久,终念到了钦此二字,段傲白虽百般不愿,却只得顾全大局。

      正欲接旨,那邴康复忽又凑至段傲白跟前,面色十分得意,“王妃娘娘,来时皇上嘱咐了咱家,特许娘娘兄长同路护送,娘娘还不快谢恩。”

      原是为此!段傲闻言白心下大惊,兄长在朝中声名已显,往好处想,是阽皇要扣其在京城同为质子,往坏处想,要他殒命半途也不无可能。她额间沁出点点冷汗,一时间进退两难。

      这时,此前沉默的段宏却忽然陪着笑开口道:“犬子此刻正于西虢平定南滇军之乱,怕是不得赶回了。”

      邴康复又踱着步子来到段宏身前,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圣旨离了手竟还直直受着他这跪礼,接着弯下身道:“西虢离长安倒也不算远,侯爷且传个信去,咱家等着便是了。”

      “战事为重,此时恐怕不宜召回。”段宏隐忍着怒火,昂起头斩钉截铁地与邴康复对视。

      到底是个骨头软的宦官,邴康复并不敢直视段宏含怒的目光,又不愿放下架子,便背过身去再言:“侯爷英明神武,南滇蛮夷小国,本就没什么好打的,再有您亲去坐镇,得胜还不是轻而易举?”

      邴康复正对自己这番话颇为自得,既阐明了其中逻辑,又暗中拍了庆阳侯一顿马屁,然而此话落在段家人耳中,却是在狠狠地灼其肺腑。

      段傲白侧目瞧着这个丝毫不通用兵之道,不察民生之苦的宦官在此处妄议军务,不由暗自咬牙——他在宫内自是被皇帝养的肥硕不堪,边境军民却常年忍饥挨饿!一时间地气从中来,又不知如何发作,只得想日后定要令其来边地忍饥劳作一番再斩。

      段傲白心中正上火,身后的段宏却忽然舒展开面容,竟是兀自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道:“既如此,便请诸位入内喝口茶吧,我这就着人传讯。”

      话音刚落,侯府大门轰地合上,不知哪儿窜出数道黑影,有的自墙头擒了人下来,有的则追出院去。

      不待邴康复一众作出反应,段家护院已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边还将女眷都带去了后院,不过片刻前庭只剩了段宏段傲白两个主子。

      局势瞬息万变,段宏方才还忍气吞声,不为所动,现在骤然翻脸,连段傲白也未曾反应过来,一时间仍有些茫然地跪在地上。

      “还跪着做什么?”严厉的声音入耳,段傲白这才慌忙起身,却见段宏如丢一块破抹布一般,将那卷澄黄的圣旨扔到地上,接着缓缓拔刃,瞥了眼一旁瑟瑟发抖的小内侍,如削泥般斩下了他的首籍。

      小内侍应声倒地,鲜血喷涌如注,段宏看都不看一眼,转而轻拍了拍段傲白的肩膀,“你不是恼吗?一个都不必留。”说罢,瞧她装病未配兵器,还将手中的松延剑一掷。

      段傲白连忙接住剑柄,同时不解问道:“父亲此时发难是否为良机?”

      段宏并未多做解释,抛下“莫怕”二字便往厅内去了,独留段傲白面对一院子抖如筛糠的宫人。

      段傲白回首,目光扫过院内,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院子里跪的便是另一群人了。地上的那截脖颈依然汨汨冒着血,好巧不巧正将第一幅圣旨上“忠肝义胆”等字打湿模糊,众人都被那小内侍的死状彻底震慑住,匍匐在地上面色惊惶,眼神躲闪。为首的邴公公更是吓得瘫在地上,还不忘抱了段傲白的裙角,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饶命。

      瞧着一排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宫女,个个粉妆玉琢,段傲白终究是于心不忍,便偏过头悄声冲梳棉道,“这些宫女都留一命,关到我院子里。”

      闻言宫女皆是磕头谢恩,十分感念捡回条命来,唯有那邴康复几人仍苦苦哀求。

      段傲白低头垂眸瞧他,这群阽朝皇帝的走狗,方才还趾高气昂地在她父亲面前端架子,此刻却趴在她脚下连丧家之犬都不如,长舒一口气,竟是难以想象的畅快。

      踟蹰片刻,段傲白终是忍下了一剑刺穿其咽喉的念头,而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眼见他狼狈地滚了几滚,这才着人将几个太监关入了私牢,打算细细审问。

      待到段傲白将此事回禀给段宏时,他无奈叹了一句:“你到底是心肠软”,却也没再干涉,只是吩咐她若问出什么及时来报。

      段傲白忙应声答是,却又让段宏附耳过来,同他悄悄私语了几句。

      闻言不过片刻,段宏喜笑颜开,拉她到跟前来亲昵地拍拍手背,赞道:“甚妙!我儿好计谋!”

      接着又凑到段傲白耳边,悄声道:“爹打探到霍良弼隐居于扬州水巷子,此事一了,你就同你哥去请他,来坐镇我段家军。”

      ......

      天色渐暗,段家军长安本营内火光冲天,火芒映着铮亮的甲片与锋利的刀剑,脚步声又响又密,如此紧张的气氛之下,即便是数天未曾安歇的段傲白也毫无半分睡意。

      不过一个下午的功夫,段宏集结了就近驻守的所有兵马,着人拟了伐奸檄文,此刻正于点将台上肃穆而立。

      段傲白在台下笔挺立着,面上被跳跃着的火苗映得红彤彤的,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要沸腾一般,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地盯着威武不凡的父亲,忽觉得他同清晨时已判若两人,身上似乎真有了点帝王才具备的气势与威严。

      众人渐渐立定安静下来,段宏环视一圈,高声慷慨道:“天下黎民之苦蹶律苛政久矣,而穷乎奸佞之辈当道,祸乱朝纲,其心可诛。今日京中来赏,实则是这位邴公公大义凛然,不顾性命之危带来陛下密旨,要我等调军京中,解天子之困。”

      众人顺着段宏目光看去,正是那位肥头大耳的邴康复,经过晌一番盘问,此人虽未招出什么有用之词,却迅速地决心投诚了。

      依旧是那副尖细嗓门,邴康复转身面向众人,言辞恳切,“吾乃是御前司礼监监丞,各位都是守卫我阽朝边疆有功的勇士,近来西北刚平,不想中原却出了大乱!自东官军起兵,京城一直被外戚乔氏掌权,又有提督太监刘豹串通内外,架空天子,陛下实在是走投无路,这才叫我来向侯爷请援啊!”说罢,还挤出几滴眼泪来。

      闻言,众兵士纷纷面露惊诧愤怒之色,皆呈跃跃欲试状。

      趁众人情绪高涨,段宏振臂高呼,“诸将士听令,随本侯直捣洛阳,擒乔氏宗族为质,此番大阽存亡皆在我军,不除奸佞,誓不罢休!”

      “不除奸佞,誓不罢休!不除奸佞,誓不罢休!”众将士应声宛如浪潮,一道高过一道。

      顺华九年正月初一入夜,狂风裹挟鹅毛大雪下得沸沸扬扬,头日里还是喜气洋洋,年节余温未消,次日清早,天地间便一片苍茫。

      这一日,西北守疆数年的段家也终是捺不住勃勃野心,对下称朝中奸佞之人妖言惑众,起兵南征清君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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