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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前尘所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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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阎王殿不过眨眼间,在陈岁安被迫由游魄带离飞行的这段时间里,周遭急速变化,辽阔无垠的大地上完全被笼罩黑霾。
时间明显变得混沌,所有事物似乎都被浓稠的浊气所覆盖,且牢牢压制不得反抗。
这种未知的感觉令人心悸。
几分钟后。
陈岁安放眼望去,远处有一座冲天石碑,光线不知道从哪而来,总之石碑之上两个大字清清楚楚。
——无间。
他拿出空白判决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敏锐地观察自己左手,整个掌心白净微红,除了无名指尾端指腹上那颗其实并不是很明显的小红痣外,并没有任何异常。
蹙起眉头思索了会儿,才迈开脚步朝石碑走去。
而在他抬脚瞬间,宛如开启了某种机关。整个大地突然无规律地震颤起来,脚下沙砾也抖动不停,铺天盖地的压力如同潮水朝他猛然倾泻。
千斤压顶!身体每块骨骼被压缩到极致,一寸一寸,直至不堪重负。
陈岁安咬着牙轰然跪地,脊柱无法挪动分毫,以一个非常屈辱的跪倒在地。
【陈岁安,前尘帘已开启,现在你可回到人间再见一次心中留恋。】
森严庄重的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
身体每个毛孔都感受到了眼前急速变化的世界,陈岁安由衷对这道声音无比厌恶。
且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漠然在与这道声音较劲。
静默许久,直到压力骤然消失,眼前已换了天地。
矗立在无垠黑霾中的石碑消失不见,取代的是无尽黑暗。
他跨过黑暗,又走在黑暗里,这里寂静无声,空洞心跳和脚步声相互交错,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前方出现一条甬道和虚无的光亮。
手掌指腹的小红痣逐渐变得温热,发烫,甚至灼热。
白光越来越盛,眼睛长时间不接触光亮开始刺痛。
他下意识抬手挡在额前,等疼痛感轻微消退后慢慢睁开眼,意外地在指缝间看见了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两个,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小男孩。
年轻男子很高,倚墙而立,微低着头,露出一截冷白色脖颈,额前碎发遮住他眼底神色。他微低着头,不是在看什么,而是在摩挲右手无名指,虚虚的把玩。
这样懒散的动作在此时此刻显得很突兀。
但不知为何,陈岁安心头就那么明显地、悄无声息地——咯噔了一下。
年轻男人身侧,站着一名小男孩。
小男孩约摸7、8岁大,他正在朝陈岁安这边看。三人隔得不近也不远,陈岁安看到小男孩好像说了点什么,玩手指的年轻男子倏地抬头望过来。
对视瞬间,陈岁安眼皮不受控制一跳,什么样的人才会拥有这样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蔑视犀利的眼睛,倘若眼神能当剑,陈岁安感觉自己在无形中已经被洞穿了几个来回,而这眼神远不能用“洞穿”形容。
——是俯视一切,掌控生杀予夺的权利,从而侵染出盛气凌人的侵略感。
陈岁安极其不适,感觉自己在大白天被人扒光衣服一遍遍透彻地盯着看。他被迫转头看向另一侧,甚至有些荒谬地跟着摩梭了下无名指。
余光中,不远处两人朝他渐渐走来。脚步声逐渐变得清晰,然后消失。
“走吧。”年轻男人站定在他面前,冷淡开口。
几秒后,陈岁安双手抱在胸前。
心理学上来讲,这是一个抵抗和防御的姿势,他视线在两人身上扫过,等了好一会儿撩起眼皮,说:“你是谁。”
“监督。”年轻男人眉眼冷淡,嗓音浸在暗淡的光线中,很好听,不过接下来说的话并不是那么好听:“作为你下地狱的监督。”
两人视线短暂相交,彼此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陈岁安若有所思,“这孩子也是监督?”
“算是。”
小男孩看上去有着不符合孩童的老练。
这副表情让陈岁安很容易联想到从下到地府至现在,耳畔一直出现的那道森严肃穆的洪钟声,无论如何,下地狱还是怎样,仿佛有一股巨大的阴影时时刻刻笼罩着他,一举一动都在未知的窥探之下。这样困顿无力的感觉很糟糕,令人窝火,况且,任何一条刑罚都没有被迫臣服跪下之说,如果确实有服刑者想看世间所恋,那也不应该用尊严来换取。
好在他没什么可恋的。
情绪百转千回,时间才过几秒。
陈岁安眯了眯眼睛,眼尾勾成一道弯弯的弧度,嘴角上扬,眼神却是冰冷的,云淡风轻的问:“我不去呢?”说毕他话锋一转,直接将矛头对准年轻男人,“我问你是谁,没问你的身份。”
字里行间锋芒毕露。
小男孩听闻明显一愣,默默退到一边,像是避嫌,抑或是陈岁安的错觉,他紧接着收回视线,直勾勾盯着面前缄默的年轻男人,继续一字一句往外蹦。
——“问、你、呢。”
年轻男神色淡漠,不卑不亢。
“赵渡。”
裁决官赵渡。
那个阎王口中日理万机的裁决官。
“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真是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高高在上的裁决管。”陈岁安忍不住讥讽,“听闻千百年来裁决团没出过错,偏偏在我身上出现两份判决书。”他望着赵渡,语气听起来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浓重的恶意,“有解释吗?裁决官?”
赵渡面无表情地听完,他薄薄的眼皮眨了下,毫无温度地说:“没有。”
活久见,生而为人没受过气,眼下陈岁安感觉自己即将被气活,他确认:“两份判决书是你签发的。”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是。”
“行。”陈岁安气极反笑,“那你告诉我,亲爱的裁决官大人,我曾经犯了什么罪?”
这话一问出,刚才退到一旁的小男孩退的更远了。
陈岁安敏锐地捕捉到了小男孩所有动作,联想到与赵渡的对话。所以我来了,所以我来监督你下地狱来了,下地狱不是去游乐场,带个孩子算怎么回事?他脑回路突然有点不受控制,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是你孩子?你还带着孩子来下地狱?”
“……”
“他叫白鹤,地府工作人员的徒弟,作为十八层地狱的引路人。”赵渡曲起指关节捏了捏眉骨,这个举动看上有些懊恼,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让他有了一丝人味,他略微停顿了下,轻声说,“你没有犯过任何错,出bug了。”
!!
陈岁安彻底服气,沉默良久。再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架势,撑着头倦怠地问:“不下地狱行不行?”
“减刑可以,改命不行。”
说毕,赵渡视线越过陈岁安肩头,远远地注视着他身后,两人身高相仿,在近距离内,给人一种视线稳稳落在身上的错觉。
“这是一种机制,当判决书生效那一刻起,机制开始无差别运转,强行脱离轨道只会重新回到脱离的时间点,没人能挣脱。”
“你怎么知道。”
陈岁安感觉自己问出这句话其实挺傻的,不过赵渡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几秒后。
“我试过。”
“……”
“那也就是说,我必须得下十八层地狱才能回到宇宙岛,就算我不愿意回宇宙岛,时间也会强行会推着我往地狱走,如果我中断行为,时间还会往复。”
“是。“
真真惜字如金。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机制?从来就没人质疑过裁决团的失误?”
真刑。
法官面前掀法庭,狱长面前想越狱。
这时白鹤走了过来,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俩,提醒道。
“时间到了。”
果然,茫茫天幕中再次响彻那道声音。
——地狱之门已经开启,请立即前往。
陈岁安下意识看赵渡,发现赵渡也在看他,那是一种审视的目光,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空间再次变化,整个世界刹那变得黑暗,再无任何光线可言。
稠水般的黑暗中,陈岁安问。
“你们还在么?”
几秒后,赵渡冷淡问。
“怎么?”
“没什么。”陈岁安垂下眼眸,“我只是在想在成为人类的24年里,我那么想回宇宙岛的目的是什么。”
这次赵渡没有回答,也是,陈岁安心中自嘲,高高在上的裁决官没必要回答自己这类琐碎问题,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喃喃出声。
“宇宙岛可真行,裁决团也真行,bug判我下地狱,真就没人为我发声么?”
这句话像是一片枯叶沉入湖底,一圈涟漪也未惊起。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前方出现微弱光芒时,陈岁安耳畔突然响起赵渡清冷的嗓音,他莫名想到,原来彼此靠得这么近。
接着他才反应赵渡说了什么。
——“只要目的正义,可以不择手段。”
这是在回答哪一句?
光亮大盛,身侧人影轮廓越发清晰起来,陈岁安眯眼快速看了眼赵渡,接着收回视线直视前方,直到视野中“拔舌地狱”四个字样完全浮现,他阴阳怪气来了句。
“裁决官大人,您可真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