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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0、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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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确乎与地方衙门不同,他们确乎与我们相异。
我们都是主打记忆恢复神功,他们严禁酷刑逼供。
我们都是小案看钱,中案看关系,大案看社|会|影|响,啊就是不在乎真相本身。
他们只看重真相,不接受任何贿|赂|利诱,不惧怕任何强|权黑|,|恶威逼,穷尽各种刑侦技术力量,耗费大量时间人力物力资源,不惜一切代价,必须水落石出。
还冤者以公道,诛邪恶以雷霆,把程序正义贯彻到底。
刀口舔血,出生入死。
以凡人血肉筑成的长城,阻挡在黑暗与光明之间,背扛着岁月静好,镇守着民生万里。
跟着李青峰办案几个月学到的东西,比我过去几十年还厚重。
这里好像伊|甸|园,而我的坠入,是一滴根本不相配的污染。
白纸放在伊|甸|园中,永远是白纸。
可已经被涂抹得红中发黑,血腥味腐浊的烂纸,它还能重新变回白纸么?——只是因为放回伊|甸|园的清水缸里泡了泡、洗了洗?
我不那么认为。
我清楚自己做过什么事,那些都已经刻在骨头里,融为灵魂的一部分了。卑劣与恶毒,如同呼吸般自然。
越跟李青峰、姚春庆、王朝、马汉、张龙、赵虎……那些好人们共处,我越感觉自己是个烂|货。控制不住地对比,永无止休地自我否定,好不容易熬到几个月的带教期结束后,身心俱疲,精神状态严重萎靡。
……
解决了两起民事纠纷,没什么案子在手上,这日下班早了些。
穿着厚实保暖的衙门制服,挎着沉重的双兵,悠悠慢慢地行走在回家的长街上。冬雪细碎如盐,天空呈晦暗的银白色,稀疏的人流宁静地涌动,两旁的摊贩时不时地吆喝几声。
冷风起,不大,在地面上卷成了个小小的雪色漩涡,还不到人腿高,我停下来静静地观看了会儿,等它消散,继续往前走。
农耕封建皇朝,康定二年,宋仁宗执政期间。这个月我二十九岁,过了这个年,就正式迈入了三十岁的中年人行列。
冬季的末尾,新春佳节,应该和父母亲人一起过,但我早已失去了。漫长的光阴磋磨过去,连他们长什么样子、说话什么声音都记不清了。哦,连我自身原本的模样也快模糊尽了。
时间与空间距离真是一种磅礴到可怕的东西。
过去学过的知识倒是很多还在,因为那些东西总是在运用,且无数次救了我浮萍漂泊的贱命。
我记得,心理学上有个理论,人活着必须有感情支点,可以多个,至少要有一个。否则肉|,|体的呼吸并不异于钟表秒针的颤动行进,人会空,会垮塌掉,会疯,会自|杀。
少时好读各色言情小说,无限憧憬那些乌|托|邦中的惊奇与浪漫。可如果以永别家人为代价,还愿意么?
我和家里的关系好像也没那么好,跟任何普通工薪家庭一样,吵吵闹闹的。
但如今,如果可以回去,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抛弃所有打拼下的荣华富贵、政|治|人脉。
在这里实在找不到自己的根。
“回来啦。”嘎吱推开院门,房东婆婆昏花的老眼白翳愈发严重了,她还剩多少视力?
“今个儿总算不忙了,前段时日你这孩子天天摸黑回家,雨雪天多路滑啊。”锅屋里燃烧着柴火,明旺旺的灶火旁蜷着三只狸花、一只鹅、两只老母鸡。
狸花猫伏在干燥的热灰上,眯着眼缝似睡似醒,鹅伸长着颈子梳理翅膀上的羽毛,锅里炖着简陋的热汤。
老太太给我舀了碗白菜豆腐,我吹拂着热气慢慢地喝下,浑身暖和了许多,手脚不再僵寒了。去杂物棚子里摸了把锈迹斑斑的斧头出来,拿个矮马扎坐在屋檐底下,劈柴火。
劈好的全部堆到墙根,整齐地摞起来。
“弄这么多腊肠干嘛啊,婆婆,咱俩又吃不完。开春以后苍蝇多了,很快就坏了,到时候多难受。”
“想啥呢娃子,”老太太吝啬地嘟哝,枯瘦矮小的背影挡在案板前,费劲地捯饬,“不是给恁弄的。”
“那准备给谁吃的啊?”
我心里有点不舒服,就着袖子,抹了把额上的热汗。
“俺鸭蛋儿今年回来!”
“鸭蛋儿谁啊?”
“鸭蛋儿就是俺家鸭蛋儿!”老太太大声说。
阿尔茨海默症中晚期,老糊涂了吧她,都守着这破房子孤寡几十年了,哪儿来的鸭蛋狗蛋猫蛋。
劈柴的动作忽然滞住。
【孙杜氏,老太太挺可怜的,儿子被征去边疆,几十年没音讯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定烂在哪个犄角旮旯了。力所能及的地方,你尽量多照顾着老人家点。】李青峰曾经介绍。
“去年没回来,今年他肯定回来……”老太太笃定地嘟嘟囔囔,上了年纪,无意识地谵妄,同一句话,来来回回絮叨地重复数次。
“俺家鸭蛋儿最好这口了。”
“晓得你馋,你别和俺家娃子抢,不然就擀面杖撵出去,不给你住了……”
直愣愣地瞪着劈柴的木桩半晌,瞪着其中错综的砍切纹理、青黑色的厚厚霉斑,努力想些高兴的事情。
想不出来。
老太太沙哑的念叨声在耳畔嘚嘚个没完没了,聒噪死了,讨厌死了。
“哎!娃儿,那么大条汉子,哭什么啊,奶奶给你留了过年的梅菜扣肉了……”慌了,颤颤巍巍转过身来,手足无措,尚且沾黏满了酱油色的肉末。
“恁哪只眼睛看到俺掉眼泪了?”没情绪地继续劈柴,撂堆儿,平静的语调中微带疑惑。
“咱刚刚听到,恁偷偷吸鼻子……”
“那是木头末子溅进去了,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