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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2、番外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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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痛苦了。
如果没有受过公元两千年后的教育该多好。
或者,没有做过周卫国,不知道自己原本可以拥有何等光明的前程,该多好。
没有受过教育,便可以如这时代的土著,女德妇道,以夫为天,忠心地服务于夫族,开枝散叶,母猪一样接连不断地产子,幸福甜蜜,贤妻良母,阖家美满,光荣伟大。
没有做过周卫国,便可以效仿丁南乡,自我麻痹,自我欺骗,沉溺下去,与古老的封建皇朝同化,痛苦也会消失。
可我做不到。
我就是做不到。
无论如何都忘不了曾经受过的教育,更忘不了周卫国会当凌绝顶,看到的那些壮阔江山。
于是清醒化作了活生生的凌迟酷刑。
发抖地裹着夏被,凄厉地朝古代官僚的背影嘶嚎。下巴被卸掉了,说不了话,喉咙深处发出的吼声嘶哑原始,宛如野兽绝望悲鸣。
欣长的背影顿了顿,回头看了我一眼,化作一团墨蓝色的漩涡,消失在了朗朗明月中。
“……”
真奇怪,奇怪极了。
善良的人物好像只在年轻时代有,步入中年、老年以后,放眼望去,尽皆披着衣冠的禽兽,精致狰狞,奇形怪状。
敬爱的展大人曾经认为,绝不可放任咱们这种狡诈奸佞的污吏上位掌权,一旦掌权为政,必定隐天蔽日,祸害一方。
可如今看来,他好像也没比咱清白多少。官商勾结,官黑勾结,养脔|宠,行|淫|作乐,满足私欲……桩桩件件,与周卫国不相上下,半斤八两。
再老个十来岁,周卫国所作的贪|污|腐|败,结|党|营私,蝇营狗苟,他大概也会跟上吧?……
浑浑噩噩,恍恍惚惚。
朦朦胧胧,迷离梦幻。
稀薄的血水溢出口角,淅淅沥沥,沿着卸掉的下巴往下流,口腔里剧痛到麻木,仿佛有团烈火在灼烧。
“明文,熊飞相公是真心爱你的,为夫更是深切爱你入骨的,”成功的大商人,甜言蜜语,小心翼翼,轻柔地安抚,“老夫老妻,多少年的情分了,孩子都快成人了,何苦呢?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作甚冲动寻短见?”
“不想玩双|龙|戏|凤的游戏,与我们说嘛,不玩就不玩,我们还能因为这点小事把你逼上死路不成?”
“你这样的佳人若自绝了,便如杀为夫万万刀,亦如杀熊飞万万刀,心肝肉儿被挖出来般。”
“人活就一辈子,没有下辈子的,弥足珍贵,千万珍惜。没有什么比自身的生命更重要,你要理智,你要理智,你要理智,不要伤害自己。”
贴身的亵衣、亵裤已撕碎,夏被里裹着的发抖裸|体不着寸缕。打开红木雕花衣柜,重新拿了套整洁的衣裙过来,小心翼翼,试探着往下拉被子,触碰里面的手臂。
“乖,熊飞去领孩子过来了,咱们把衣服穿上,好不好?”
“……”
“莫害怕,莫害怕,为夫只是帮你穿衣服,不会再欺负你了,不会再伤害你了……”慎之又慎,极尽轻柔,如待濒临破碎的上等瓷器。
木木愣愣。
原来他还有这幅模样啊,多少年了,从来唯吾独尊、强势专横,从未见其如此胆颤心悸、体贴入微,像个曲意讨好的奴才。巨大的反差,怪讽刺的,思之令人发笑。
一口一个妻子,一口一个钟情,非得把人伤害得万念俱灰,唯求解脱了,方才知后悔。
斟酌着,大生意人,商量的语气。
“我们做交易,夫人,你知道为夫的信誉很可靠的。为夫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拿伤害你的亲友威胁你了,再也不会给你随意灌药了,再也不会对你霸王硬上弓了,再也不会轮你作乐了,再也不会打你了……说到做到,咱们好好带孩子,不自尽了好不好?”
“……”
“你若答应,便点点头。”
睫毛轻颤,缓缓地垂下,思虑许久,妥协地轻轻点了点头。
松了口气,伸手接上了下巴。
下一刻,猛然发力,继续磋磨着咬断舌头。
“你耍我?!!”
勃然变色,大发雷霆,快出残影的可怖速度重新卸掉下巴。
鹰爪式,重重地扼上咽喉,窒息钝痛,动弹不得。忧怒地低吼:“出尔反尔,不守信用,你信不信老子……”
他能做什么?
打死我?
求之不得,感激不尽。
宰了南乡?
爱咋咋地,不在乎了。
我所爱究竟也只是我所爱,而非我自身。漂泊异乡的艰苦一生,总需要个感情支点,丁南乡便是那个代表美好的支点。可我实在撑不住了,太累了,太痛苦了,生不如死,如今只剩下唯一的冲动,抛弃一切枷锁,奔向死亡,解脱。
“……”
“……至于么?至于吗!!!”眼眶通红,热泪滚滚,肝胆俱裂。
握着两侧肩膀,摇晃着死寂下垂的脑袋,血水滴落在新换的豆绿衣裳上,惨烈地污染开大片,触目惊心。
“我们商量商量,明文,我们好好商量!不逼你生了行不行?……我、我不拿你孝敬帝都的高官了,展昭那边待会儿夫君处理,你以后不用再陪他了,咱家舞乐坊里翠玉、红玉多的是,随他挑……”
“……”
当官的抱胸倚着门框,沉静深邃,不言不语,带回来的孩子望着室内狼藉的景象,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娘亲!……”
“展昭,你过来帮我啊,我留不住她了,我留不住她了!她不怕死了,无论如何都要走,留不住了!……”怆然涕泪,崩溃疯魔。
展昭推推小女孩的后肩,诛心地狠毒:“闺女啊,你妈妈不要你们了,要飞到天上做星星,你们要成为没娘疼的孩子了,愿不愿意啊?”
“不愿意……”呆呆地噙上了泪花。
“不要,不要……”恐惧地喃喃。
扑上去,埋进母亲温暖的怀里,嗷嗷地抱着母亲的腰哭:“妈妈,妈妈,你别走啊!霞霞以后再也不偷吃蛀牙的蜜糖了,霞霞乖乖的,妈妈不生气了!……霞霞给妈妈讲开心的睡前故事,小兔子搬家,蝌蚪找妈妈,夸父追日……”
蒋旭已经懂些事了,贴心小棉袄,轻轻地触摸着母亲脖子上新鲜的掐痕,柔和地往伤痕上呼气:“吹吹就不疼了,吹吹……妈妈,你的嘴在流血,你教过我们的,受伤了要赶快止血,否则流久了人就没了……来,妈妈乖,听宝宝的话,啊,张口,咱把纱布塞进去……”
“……”
颤抖地接住吐出来的血红纱布,满面泪水,魂飞魄散。自下而上,仰视着母亲死寂宁静的双眼,稚嫩的嗓音苦苦地哀求:“别吐出来了,妈,别再吐出来了,女儿跪下来求你了!……”
“……”
“……”
两个儿子平时便不受母亲待见,此时此刻,更不敢上前靠近了。呆呆地杵在原地,凝视着炼狱般的一切,手足无措,吓得宛若木桩子般。
最大的蒋风十一岁,古铜挺拔,文武双全。少年郎已经快成人了,培养精良,满腹经纶,到十四岁便可以去参加科举了。
小的蒋云十岁,紧紧地跟在哥哥后面,兄弟俩亦步亦趋,亲密得无间无隙。
“展叔,娘亲现在的样子,好像山庄地牢里锁着的那些血呼啦囚|徒……你们给她的舌头用刑了?……”
“没,她自己咬的。”顿了顿,厚茧粗砺的大手搭在男孩的脑袋上,用力地摸了摸,平和地告知真相,“你应该叫我爹,而非叔叔。”
“什么?!……”惊悚地转回脸,仰起头盯着高大熟悉的司法官员。
“你是我的种儿,云儿。还有你三妹旭旭,也是展家的。你大哥蒋风,还有你四妹小霞,是蒋|家的。摇篮里那个太小了,还未长开,没法确定血缘归属,但对月份的话,应该也是我的种儿。”
“母亲……母亲是你们共用的?……”五雷轰顶,呆若木鸡,艰涩地低语,“叔叔,那、那为什么我没跟着你姓展?……”
“国之将倾,开封府执法森严,力挽狂澜,政|局里树敌太多了。你若跟着我姓展,早被害死千八百回了。”慈爱地摸着儿子的脑袋,宠溺地道,“小迷糊,粗枝大叶,不如你哥蒋风,人家心思细密,早推测出来了。”
“你母亲是商户豪门的贵夫人,同时也是暗中给我传宗接代的翠玉女郎。”
“她年轻时犯事栽在了我手上,没舍得杀,一直关到现在,用到现在,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