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千年前与千年后的交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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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力克，我大概要死了。”
原本将手放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虽一脸随意却在警戒四周的艾力克·兰纳尔，忽然听见从身旁传来的这句话，不由愣住，接着条件反射地看向说话之人。
他的挚友，拯救了世界、将安稳与和平带给众人的最伟大的英雄——伊莉米娅·拉文克劳，此刻正毫无形象地撩开外袍盘腿坐在脏兮兮的地上。
面对身前睡在草席上感染了瘟疫痛苦哀嚎的平民，她完全不介意病人浑身浮肿充血的可怕模样，纤细柔软的双手始终轻握对方骨瘦如柴的手腕，一边耐心倾听他的呓语一边操控输入他体内的魔力细致地检查情况。
仿佛她刚才随口讲的那一句只是他的幻听。
但艾力克确信不是。
“啊……大贤者……我会死么？”
年纪轻轻，却因常年被农场主压榨干活而显得特别苍老的农民，牙齿不断打颤，恐惧瘟疫、害怕死亡，像是抓住救命稻草那般反手紧紧地抓住她，掐疼了她，嘶哑的声音微弱响起，留下绝望的泪水。
“我、我不想死……我也不能死……如果我死了的话……我死了，我的两个孩子怎么办？他们会饿死吗？”
“你不会死。”伊莉米娅没有抽回被掐疼的手腕，而是任由对方发泄，肯定的态度令人信服，温和平稳的语气也很好地安抚了他绷紧的神经。
“我会救你。”她微微笑着，轻柔地拍了拍病人的手背，“你会活下来，你的两个孩子也不会饿死。”
“睡吧，好好睡一觉。”
“等你睡醒了，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好的。”
大贤者是无所不能的，她的话即为世间真理，既然她说一觉醒来就能变好，那就一定会变好。
凡是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无论什么种族，对于这位救世主的每一句话语都会抱持盲目的信任。
坚信她能解决所有问题，坚信她能战胜全部困难，坚信她能打败敌人，绝对不会放开任何一个人的手。
因此这个得到大贤者承诺的农民，即使浑身痛得恨不得去死，也依然听话地闭上眼睛，在伊莉米娅的沉睡魔法下安心地陷入甜美梦境。
她默默注视着对方静谧的睡颜，过了许久，才终于松开手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土。
“很棘手吗？”艾力克走过去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杯热牛奶递给她，看挚友拿走后像喝啤酒一样豪迈地“咕噜咕噜”大口灌，习惯性地问一声。
当然他根本不认为区区一个瘟疫能难得倒她。
“是新品种，与鼠疫相似，但又有微妙的不同，我得再调查一下，看是否有生物发生变异了，总之现在先封锁这片区域，避免大范围扩散。”伊莉米娅喝完收好水杯，艾力克撩起帐篷的门帘，等她出去后才放下，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并非不关心瘟疫的传染性，只是比起这件事，艾力克更在意挚友之前说的那句“我大概要死了”的话。
米娅不是那种会拿自己的生死随便开玩笑的人，因为她知道这么讲会造成多大影响，如果她真的向外界公布自己的死讯……那全世界的人都会陷入疯狂与崩溃。
包括他。
艾力克在内心组织了一会语言，正想不着痕迹地询问原因时，学术之城的魔法师与炼金术师拿着几份资料过来了。
“见过大贤者。”他们站定在不远处，右手紧贴胸膛向少女躬身行礼，脸上的表情满是恭敬。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米娅向他们走去，原本准备出口的疑问就这么卡在喉咙里。
没办法了，等吧。
艾力克相当无奈地想，便真的安静待在一旁，耐心等好友工作完。
身为骑士，他尽职尽责地守在远处，边注意周围边听双方交流，偶尔还会暗暗记下谈话里冒出的几个专有名词，余光时不时扫过米娅清秀的侧脸。
“不行，第三行套用的公式再简化一点，既然我们要在全国大规模建立小型传送阵，那就必须考虑成本的问题，尽量减少资源浪费，不然你想帝国破产吗？”
伊莉米娅看完下属提出的方案，毫不犹豫地驳回。
“还有，你们得考虑不是所有人都出得起钱请炼金术师治疗，一些小病是可以用药草治好的，恩……最好能用随处可见的那种草药，这样定价不高，普通老百姓也能购买或自行调配。”
屈指敲了敲额头，她露出沉思的表情。
“发烧的话，我记得米瑟花就可以替代金丝草，再加入碧根中和，最后制成的药剂效果差不多，能省十几枚铜板呢，而且米瑟花见风就长、遍地皆是，不用特意去药店买，你们联系基层魔法师，挨家挨户宣传讲解新配方，再指导贫民如何收割碧根，卖给药店或商家也能赚一笔钱来补贴家用。”
有人问：“仅限于埃米勒吗？”
“怎么可能。”伊莉米娅顿时用看傻瓜的眼神看他，理所应当地回答，“当然是无偿供给所有国家啦，全天下吃不饱饭又没钱买药不得已等死的满街都是，就埃米勒有穷人吗？”
“你。”她随手指了个魔法师，“派一些人暗中监督那帮皇帝有没有如实做到位，要是有谁敢乱打主意，你就诅咒他秃头不举老婆出轨，总之事事不顺。”
被幸运选中的那位天命之子十分淡定地点了点头，甚至还觉得惩罚力度不够，体贴地帮忙完善。
“大贤者，光是这样做那些贵族可不会改变他们贪婪的习性，不如中饱私囊者就剥掉他们的皮挖出肾脏，骨架吊在城门外以警告其余家伙吧？”
艾力克听到这里忍不住瞥过去，然后确定了这是一位刚改邪归正的标准黑法师。
伊莉米娅立即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法治社会，你搞得这么血腥干嘛？万一吓到小朋友呢？会造成一辈子的心理阴影的。”
“是，您说得对，是在下考虑不周。”对方从善如流地改口。
艾力克：“……”
——这是事情的重点吗？
他抬手扶额，略感无奈地叹了口气。
米娅收的都是些什么奇葩呀？
这样下去，皇室那边肯定又要不满抗议了。
不过……算啦，总归还有他在，今晚就稍微花点时间做防备吧。
少女注意到挚友的动作，停住话题，摆手让魔法师们离开，自己则走向小伙伴。
“不聊了吗？”艾力克认真打量她的脸色，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的他即刻安下心来放松地笑笑。
“那些东西待会再说也行，不着急，就是我看你好像不太对劲。”伊莉米娅左右扫视他一圈，又丢了几个探测魔法过去，见反馈正常也松了口气。
“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他失笑，刚想调侃，脑子里却骤然浮现出了米娅之前的那句话。
「艾力克，我大概要死了。」
“……”金发的骑士忽然沉默下来。
“艾力克？”伊莉米娅原本还在等好友接下来的话，见状眼底不禁流露出一丝困惑，伸手往他眼前晃晃，奇怪地问，“怎么啦？”
“……”青年很反常地没有立即回应，难得有些犹豫，也对即将出口的问话感到莫名的恐惧，恐惧着一旦问出口了自己就会坠入无尽的深渊。
终究，他还是什么都没问。
只轻快地笑了笑，假装无事发生那般坦然自若地跳到另一件事上。
“方才一路走来，村里的情况挺严重的，青壮力全被抓走，剩下的妇女与小孩无人安置，你打算如何处置农场主？”
“照常处置呗。”伊莉米娅摊开手耸了耸肩，“打土豪分田地解放劳动力。”
“米娅。”艾力克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却用温和柔软的语调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要明白，不是所有皇帝都是恩格维。”
“你严重触犯到了皇室与贵族的利益，即便有救世的功劳在身，他们又能容忍你到几时？”他低垂眼帘，淡淡地说着两人本就心知肚明的现实，“人类这种生物永远都不会变的。”
“我知道啊。”少女一脸莫名其妙，“不然我建立奥尔兰学院培养输送人才是为了什么？虽然刚开始只有几个人，但接受新思想的多了，我们的同伴不也增多了吗？日积月累就一定能成功，这是持久战，又不能指望一下子完成目标。”
“你真当魔法是万能的啦？”
“我没有那么觉得。”青年依旧低着头，刘海滑落投下的一片阴影遮掩了双眸，让人望不清神色。
他缓慢地开口：“但米娅，你得承认你的学生们尚且稚嫩，仍需你的保护，仅有恩格维一人对抗不了其他帝国，距离梦想实现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所以你不能……不能就这样随心所欲地丢下未完成的一切离开。
“米娅，这个世界还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伊莉米娅不出声了。
她定定地注视对方，表情冷淡又平和，艾力克在这样仿佛能看穿内心的稍显锋利的目光下，抿了抿唇，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地、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你今天真的很不对劲。”年轻的贤者说，“你从来不会担忧那些东西，因为你总是会处理妥善，让我放心做自己的研究。”
“艾力克，你是在试探我吗？”
“……我没想试探你。”他动了动嘴唇，无力地试图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即便对方早已拆穿。
“为什么？”伊莉米娅困惑道，“我快死了的这件事让你没法接受吗？”
“倘若你是担心我死了世界会恢复原样，但不是还有你在吗？别跟我说你忘记我们的理想了，我会揍你的哦，毫不留情地往你那张脸上揍。”
“……”青年彻底沉默了。
是啊，他明明早就知道的。
知道米娅是个好女孩。
她是如此诚实，如此剔透，以至于……连一丝虚假的希望都不肯赠予。
残忍，又无情。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死呢？”不等对方回答，他就先飞快地否决每一个可能性，似是这么做了，少女就没有理由消失了。
“你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贤者、拯救世界的英雄、能施展诸多禁术的九阶大魔法师。”
“世界树祝福你，赐予你永恒的神圣之杖，民众爱戴你，皇权敬畏你。”
“魔王早已灰飞烟灭不复存在，魔族再不敢踏入人间半步为所欲为，乐园安然无恙。”
“以你强大的实力，寿命至少还有三百年，而现在仅过小半，不可能会跟普通人一样早亡，难道是因为使命完成了世界树开始呼唤你吗？你可以拒绝的……”
“艾力克。”
他蓦然停下，抬起头来，那双如海洋般深邃美丽的蔚蓝色眼眸，此刻溢满了浓浓的痛苦与悲伤，仿佛有人剖开他的胸膛将心脏挖走一般。
“米娅。”被抛弃的骑士近乎哀求地恳请，“这次就听我的，任性一回吧，求你了，不要离开，不要回归世界树的怀抱。”
“你不是跟我约好了要一起实现理想的吗？”
你怎么能这样轻易地放弃我？放弃自己？
“艾力克。”可少女依旧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丝毫未见动摇，宛若……高高在上垂眸望凡间的神。
“人总是会死的，不过早晚的区别。”她说，“没有任何阴谋更没别的原因，仅仅是我的时间到了而已。”
“——那死的人为什么一定是你呢？！”
作为贵族、作为骑士，艾力克·兰纳尔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宛如被逼到绝境的兽发出最后的怒吼，却充满了让人不自觉怜悯同情的悲哀。
“你就不能——就不能为自己活一次吗？！”
“……”伊莉米娅平静地凝望青年，凝望着因她不远后的死亡而悲痛欲绝的唯一挚友。
“世界树从不干涉我的选择，这是我的决定。”等他终于恢复理智能够重新沟通时，少女才开口解释，“选择在这个时刻死亡，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既然如此——”
“艾力克，我说了，这是我的决定。”
“……那至少，把我带上吧，米娅。”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我只有你了。
“带我一起走吧，米娅，去乐园，去世界的尽头，去哪里都好，带上我。”背后即是悬崖，退无可退的他几近卑微地最后恳求，“如果米娅你不愿意让我跟随的话，我也可以为你守夜，我发誓，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你的沉眠。”
“艾力克。”伊莉米娅轻声叹气，看向他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不懂事的以为万事万物都会随自己心意运转的稚童。
“你忘记你的身份了吗？”她无奈地柔声劝说，却是不容置喙的冷酷拒绝，“你是兰纳尔公爵，是埃米勒帝国的最高统帅，是与我——与大贤者有着共同的救世理想的圣骑士。”
“艾力克·兰纳尔，受世界树祝福的守护之剑啊，你要抛弃你与生俱来的责任跟我一起离开吗？”
“……”金发青年眼里的光，终于彻底熄灭了。
“你总是如此。”他沉默了很久很久，用着仅够自己听清的声音呢喃，“而我总是拿你没办法。”
伊莉米娅·拉文克劳，你是世界树派来的使者，是真正宽宏无私、值得世人歌颂赞美的伟大贤者。
可我不是。
艾力克·兰纳尔并没有你说得那么好，他只不过是个自私自利、拥有无数阴暗欲望的凡人。
如果圣洁的大贤者知道所谓的圣骑士内心是那般污秽不堪，还会一如既往地对他露出真心信任的笑容吗？
不，她不会。
倘若大贤者知道了，无法容忍罪恶的她一定会像平日里制裁罪人那样，紧握长.枪贯穿他的心脏。
因此……
艾力克拔出腰间的佩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后将其刺入身侧的土地，随即向着眼前之人单膝跪地，温柔地托起她的小手，身体略微前倾，闭上眼睛，额头轻轻贴着她的手背。
——这是埃米勒帝国中，骑士向此生唯一臣服的王宣誓忠诚的仪式。
“我以我之剑，我之名，我之荣光，向你起誓——”
金色的光芒自圣剑的表面浮现，又化作点点繁星飘荡在两人周边，不断闪烁着，为青年俊美的脸庞增添一抹耀眼的亮彩。
而在肉眼无法观测到的虚空中，有一棵散发着无穷生命力的神圣巨树缓缓浮现，作为见证者亲眼见证这份横跨生死的契约的诞生。
“艾力克·兰纳尔将继续遵守与伊莉米娅·拉文克劳之间的约定，赌上自身的全部去实现他们那遥不可及的共同理想。”
少女安静地望着他，没有接受也没有阻止。
然而这并不能影响目前的发展。
“我在，剑在，你所希望的和平就在。”
艾力克依旧闭着双眼没有睁开，但他温和的嗓音平稳沉静，与往常邀请她一同去海边散步的态度无异。
他就是他，从未变过。
伊莉米娅最终还是接受了他的宣誓，一如当年他们的初次相遇。
“切勿忘记，艾力克。”她微笑地抚摸他的头顶，像是要给予他新生，“我的灵魂永远与你同在。”
我承认。
我曾经有过一瞬间憎恨着这个世界，憎恨着这个不断逼迫你牺牲的世界。
可是你喜欢这个世界，喜欢世人美好的笑容，喜欢星星和月亮，喜欢花和草，喜欢风，喜欢雪，喜欢每一个生命。
所以即使我再憎恨它，我依然会代替你守护它。
——维护你的梦想，维护你爱的一切。
这大概就是，我自愿接受诅咒，孤独坚守漫漫长生的唯一理由。
*****
“阁下。”
艾力克·兰纳尔听见动静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陌生又熟悉的天花板，不远处呼唤他的，是取代旧人的新下属。
他低头看了眼翻到一半反盖自己胸口的古书，才回想起入睡前自己正倚靠窗棂复习过去记录的有关医疗炼金术的笔记。
“……真是久违的梦境。”青年叹息着，随手将笔记放置一旁，直起身，望向站在门口不得命令就决不会踏进半步的忠诚下属，“什么事？”
对方恭敬地回答：“是皇太子殿下发来邀请，约您前往凉亭共商政事。”
“皇太子殿下。”艾力克再度叹气，大的那个刚找完他又立马来个小的，就不能消停点吗？
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正要叫人准备马车，却在走出几步后蓦然停住，随即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仰望虚空中的某一点。
“阁下？”侍卫奇怪地跟着自家主人的视线看过去，却只能看见天花板上精美的花纹。
“有人在动我的命运线。”艾力克微微眯眼，这种被窥探的感觉他十分熟悉，毕竟每次出现这样的预感接下来就一定会有刺客伪装成客人来刺杀他。
可惜每回都被对方逃掉……究竟是谁呢？
奥巴顿的间谍？隐秘组织的杀手？那个全员黑法师的新邪.教？或者……三者皆有？
艾力克边思考刺客的身份边把外套放回桌面，扭头询问下属：“除了皇太子殿下还有谁来找我？”
敌人试图改动的命运线，皇太子莫名发出邀请函约他去凉亭共商政事，实在让人很难不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啊。
要么是想支开他偷偷潜进公爵府，要么是不想让他撞见某个意外，或者……接触某个人。
“大门外确实有位身穿黑袍的魔法师要求见您。”并未听见他方才自言自语的侍卫老实回答，“她说，她就是一个月前消灭了恶魔，惩治罪犯，并把受害者的遗体送回家的那位。”
“哦？”艾力克顿时有点惊讶，没想到自己消除全部痕迹、显然不愿公开露面的那位厉害的大魔法师竟会自己找上门，“请她进来吧。”
“遵命。”
耳朵听着属下逐渐远去的脚步声，重获安宁的艾力克再次凝神思考。
敌人不惜改变他的命运线也不愿让他接触的人会是那位大魔法师吗？她是有什么重要之处吗？
莫非她掌握着敌人的信息？此次前来是为交易还是为寻求帝国的庇护？不，拥有这等实力的魔法师应该会是前者。
交易……她能拿出什么东西来证明自身价值？
就在艾力克准备好几套应对方案时，他也听到了门外传来的一前一后不同力度的落脚声。
然后……
“亲爱的兰纳尔公爵阁下～”
他突然顿住。
这种不太正经的总是飘着的轻浮语气。
即使眼睛失去视力，什么都看不见，艾力克·兰纳尔依然能够在脑内清晰地描绘出属于这道清澈声线的主人的容貌。
毕竟过去的无数个日夜里，他们曾躺在草坪上对着星星和月亮无数次描绘未来。
——金发骑士天真地以为终将会抵达的未来。
像是害怕梦会破碎，重归冰冷的现实。
他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几乎屏住了呼吸，藏于胸膛内的心脏甚至因过快的跳动抽痛起来。
率先进入视野的，是修长柔软的小腿，再是不堪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光滑柔顺的漆黑长发，夜空般美丽神秘的墨色眼眸，些许狡黠的笑意如点缀着无边夜幕的繁星，足够闪耀，也足够引人注目。
“亲爱的兰纳尔公爵阁下。”她又一次重复先前的称呼，伸出一根手指回指自己，甜美悦耳的嗓音流露出一丝旧友重逢的喜悦，以及非要皮一下的轻快，“请问您还记得当年大明湖畔的伊莉娅么？”
“……啊，稍微有点不记得了呢。”艾力克略显艰难地扯动嘴角，硬逼自己露出同样开心灿烂的笑容，却怎么都掩饰不了低沉中染上的那股哽咽。
“阁、阁下？！”
在侍卫仿佛瞅见天塌地裂的震惊目光下，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爬过了脸庞。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
艾力克低下头，抬手紧紧地捂住双眼，任由滑落的泪水湿润掌心，身体不自觉地颤抖，当年足以撕裂灵魂的痛苦似乎一同回到了他的体内，不由分说地强行带他重回那个地狱般的绝望夜晚。
伊莉米娅·拉文克劳。
千年前那位拯救世界的英雄，伟大的贤者，公正的裁定者回来了。
——他的噩梦，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千年前与千年后的交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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