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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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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花落尽的四月天,春意终于敲开了云京紧闭的门窗,登堂入室了。
云京的春天总是显得有些迟。
三年前突发的南夷之乱,让浸淫安定许久的嘉朝皇室措手不及,老皇帝直接病倒了,缠绵病榻的这三年,是太子理国,任人唯贤,才让风雨飘摇的嘉朝转危为安。
而这一切在史书上或许只是寥寥数笔,其中的惊心动魄,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而今新皇登基,百废待兴,大街小巷已无昔日的离乱破败之景,真真正正焕然一新了。
这一年,宁相野十八,刚过完生日不久。这一日天光正好,花开富贵,他也随着思绪翻飞。
“公子——,公子——”一声声呼唤随着春风传来,扰了宁相野的兴致。
他搔搔耳朵,放下手中的钢剪,杏花婀娜,攀着墙就进了他的窗子,他索性将那枝条剪了下来,还有些许半开的花苞,正应放在水里蕴养着。
“这般急唤,是嫌我太清静了吗?”是责备,却凭空多了几分温润缠绵,宁柯急忙捂上嘴,收了声,眼睛滴溜溜瞧着宁相野,其中的跃跃欲试却是藏不住。
“快说罢,再不让你说,一肚子话就要把你胀成狗熊了。”他哂笑一声,掸了掸袖口的微尘,转身坐在木椅上。
悠然自得,曼妙宛若仙人之姿,宁柯就算是每天都看,此时也愣怔了片刻,公子这仪态,这姿容,用那些文人墨客的话怎么形容来着?
宁柯绞尽脑汁地想啊想,最终福至心灵,有一个词灵光乍现,电光火石,醍醐灌顶了他——雌雄莫辨,对对,就是这个词。
他不知他家公子若是知道他心里这般编排他是会想打死他的。
有一说一,纨绔子弟中如他家公子这般出尘的可不多。反正,他就见着这么一个。
宁柯又嘿嘿笑了两下,顺便顺了口气,让方才猛跑过来的喘息平了,才开口道,“公子,我打听了下,王爷今日下朝后被单独留下了。”
哐当,可惜了上好的白瓷杯,是宁相野走街串巷,难得瞧得上眼的好东西。
碎了。
他心疼片刻,却也一滴茶水未沾身。
“小柯……”宁相野垂眸看了看这一地狼藉,随后抬眼,眼角似有水波婉转,让人心生怜爱,“你说人活着为何这般不容易?”
宁柯一会看看地上的碎片,一会看看眼前的公子,一跺脚,还是选择了他家公子。
他搀扶起此时我见犹怜的宁相野,置于一旁的软椅上,平日阳光明媚的公子啊,如今像风雨中飘摇无依的莲花。
“公子,万一不是你想那样呢?”
主仆二人以宁相野为主其实都不大相信这种可能。
宁相野前几日刚满十八,他大宴宾客,与人分享欢乐。兴致起来,他红光满面,少年意气,难免惹得贵女小姐们动了心思。
小姐们矜持,就算心思萌动也不会立刻表明,但有一人不同,那便是长公主之女,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之一。小郡主当场宣布,“宁相野,我有点喜欢你,过几日我便让皇舅舅赐婚。”
吓得宁相野急忙灌醉了她,也灌醉了所有可能听到这句话的人,他妄图真相埋藏在他伪造的醉生梦死中。他的一生清白,不能毁于一旦!
几日又几日,宁相野被这几句话恐吓得难以入眠,但又不能让兄长、父王看出端倪,竟也能维持住表面风度。
主仆一心,宁柯便时常留意着动静。
“万一就是这样子呢?”
宁柯扶起宁相野道,“不如晚饭时问问王爷。”
宁相野点点头,“小柯,把我那套碧玉茶杯拿出来。”总之不能忘记优雅。
整个下午,宁相野都瘫在贵妃榻上一动未动,偶尔翻翻书,他很想出去。
但是宁府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正门不能放宁相野和狗出去。
竟然拿他和狗相提并论。
不过阖府上下,没人有理由不赞同,毕竟这位曾经惊才绝艳的公子,由于不停地出门玩,不回家,变得慢慢无心仕途,不顾门第荣光,甚至连会试都不参加。
仅此举动,狠狠伤了他授业恩师的心,老人家从此不再登门。
所有人都说,这么大一个王府,以后的荣光只能靠咱们世子了,只盼着二公子能收敛些,莫再惹了老王爷和世子不痛快了。
其实,老王爷没有不痛快,他对这个小儿子从未寄予过什么厚重的期望,还不是因为当年此子早产,为了生下他,王妃耗竭心力,不到三年还是驾鹤西去。
宁相野从小体弱多病,就算表现了极高的天赋,他也不觉得这个王府还要他贡献什么力量。
宁相昭也没有不痛快,但仍希望宁相野能上进些,上进的人看不得摆烂。于是在第一百零七次劝说无果后,愤然离去时随口对门房说了一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放宁相野和狗出去。
世子的话效力等同老王爷,下人们兢兢业业遵守就是。只是苦了这个空有好皮囊没什么话语权的二公子。
宁相野盯着顶棚,细数着房梁,想象着头顶是一片江面,江上面有渔船,有水鸟,偶尔翻起细浪,打在船舷,冰冰凉。他又想或许那里是一片神秘的丛林,梁上燕是穿梭在其中觅食的小兽,偶尔撞上猎人的陷阱,却能灵活逃脱。
他深感无聊,无聊到想起了娘亲,于是提笔,续画了桌上的观音像,观音面正是记忆里娘亲的模样,记忆模糊之处,他便按照自己的轮廓描画,毕竟娘亲去世时他三岁,才刚记事而已。
“公子——”又是宁柯叫魂般的呼唤。
宁相野回神,睨了他一下,“说。”
每次被人从自己思绪的边界扯回,宁相野都有一瞬不虞,就像是起床气一般,莫名其妙的脾气。他语气不善,宁柯早已习惯,并且依旧不改风风火火的性格,反正事情十分紧急,二公子不会介意的。
宁小柯这么劝自己,浑然不知能跟宁相野到现在,靠得全是这么一副厚脸皮,以及还算知心。
“世子回来了……”
“他回来不用向我汇报。”
“世子堵上了狗洞!”
宁相野起身,将画像悉心收好,转身后,便收敛了全部温柔,他凌厉着眉梢,“走,和我找宁相昭算账去。”
宁柯抖抖索索,“世子又走了。”
炸了毛的小白狗顿时泄了气,恹恹哼了一声,小声道,“迟早要找他算账。”
“小柯,你去叫人把狗洞挖开,”他咬牙道,“用我的私房钱,找,外,人。”宁府已经没有他宁相野的可用之人了。
到处都是宁相昭的心腹。
既然内部走不通,就从外部打通吧。
宁柯领了命风风火火走了,为了公子余生的幸福,这狗洞,必须要挖开。就算得罪世子又怎么样呢?
他想了想宁府家法的滋味,盘了下自己攒下的赎身的钱,更加坚定了要早日离开这个魔窟的想法,对不起公子,我虽然很爱你,但是我更珍惜我的生命。
众所周知,纨绔的小厮就是代人受过的,虽然宁相野从来把他保护的好好的,但世子已经两次威胁过二公子,再有一次,就让他代二公子承受家法。
宁柯走在第三次冒犯世子的路上,一边小声念叨事不过三,一边又死性不改地帮宁相野做坏事。
而宁相野看了下天色,父王也该回来了,他穿过王府的小径,对路过的人依旧明媚的笑,转身却又低垂双目,神色感伤,谁能理解他内心的悲伤呢。
“二公子,王爷今日不用膳了,请自行用吧。”老管家宁予对宁相野道。
“予伯,王爷去哪里了?”对这个端方持重的管家,宁相野是尊重的。
“王爷回来,便入了书房,二公子还是莫要打扰。”
“叫人把晚饭送到我那里,兄长也不在,偌大的饭堂只剩我一人,多么冷清寂寥。”不如躺在自己的贵妃榻上,让宁小柯喂着?
对了,宁小柯去挖狗洞了。
他瘦弱的背影在老管家怜爱的目光中离去,老管家眼神动了动,多么乖巧的二公子,莫非之前是错怪了他?
宁相野轻轻回头,浅浅笑了下,留下一个萧索的背影,他想,不过是在无聊的日子找些乐子罢了。
纨绔也好,乖巧也好,可怜也好,都是他也都不是他。众生相千百变,而他也是众生一种,多几副面孔又何妨。
所以父王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宁相野思来想去,如果说上午的时候有六成的可能是议亲的事,那么父王如此反常举动,便就有了七成可能。
再想到兄长这般围追截堵,生怕他溜了的架势,莫不是也听到了什么风声,偷偷躲掉也是不想与他过多纠缠?
可能性如今已有了八成了!
宁相野脑海警钟不停地响,撞得他脑子疼得不得了,这个王府,是一天也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