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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章六 ...

  •   ——舅舅,您不要太劳累了。
      ——嗯?是我的好外甥啊,坐,喝点茶吧。
      那是个温暖的下午,云梦阁的桃木桌前一个清雅的人正在奋笔疾书,阿飞走进,心疼地抚着他瘦嶙嶙的脊背,从细幼的脖颈开始,轻触突出的骨节,一点点往下,沿着覆了薄薄皮肉的肋骨,慢慢下滑到腰际,是柔软与劲韧的混合,掌心似乎着了火,烫的他心悸动不已,那皮肤的热度,一寸相思一寸灰,焚烧了他的思绪。
      ——舅舅,歇歇吧,累着对身体更不好。
      他未理会他,他便从后面包抄住他,用自己强有力的胳膊压住不听话的右手,小狼毫一歪,便直直的摔进笔筒,叮叮响。
      ——阿飞?我没事,别这样,我没事的。男人安慰的拍拍他的手,那铁壁一样的桎梏却也不见松——阿飞,我要生气了!还是不离去,王怜花知道这孩子自小就被惯坏了,软硬不吃,便也沉默下来,一言不发。果真,半晌,少年松开了束缚:舅舅——
      ——嗯?他望着他,朱唇含笑,玉面上有汗珠从两颊滑落,散着盛夏的暑气——阿飞今儿是怎么了,有事吧?他歪着头,狡黠的笑了,整整满是刺绣的罗衾,鹅黄的底,一朵又一朵的芍药绽放着,花瓣是里粉外白,层层叠叠,拥挤在袖口和领口处,衬得他年少些许。
      ——舅舅,这些书真的有那么重要?
      ——也不是,但,既然答应人,便应做到,嗯?
      ——话虽如此,您的身子为要,书……可以以后再写么。
      ——呵呵呵,知道了,还是我大外甥心疼我;得了,叫小红来,咱们吃吃茶,天南海北的聊聊!
      王怜花欣赏小红,她的娇羞可爱,坦诚真率总会令他想起另一个女孩,曾经的女孩,他爱过她的天真无邪,爱过她的蛮横无理,她的痴情与坚定……她终不属于他,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像极了三月的江南,片片绯红落污淖,可怜一番心意向沟渠。
      小红来了,抱着琵琶,挽个流云髻,袅袅娜娜,竟比江南女儿还柔上三分,似一潭化了的春水。王怜花笑道,小红小红,真是个色如春晓,面如花红的美人!阿飞,你得了她,夫复何求!小红欠身一福礼——舅父说笑了,小红乃农家娘,怎比您身边的莺莺燕燕明艳呢?想是您取笑小红了。她嘴上虽这么说,可眼里是藏不住的精灵古怪,偷偷瞄着舅父的反应。王怜花怎会不知,嘻嘻笑着,半天竟想不出如何回嘴,不由气堵,眼珠一转,心生一计,道:小红,前日里教你的曲子可熟悉了?
      这一问,小红不禁喜上眉梢,她抱琵琶来就是为了在他们二人面前证明没有她孙小红做不到的事——前几日,和家里的通房大丫头灼华闲谈时才发现连家里的佣人们都会一两种乐器,更不要说主人,不仅王怜花,她第一眼看见他时就相信王公子精于音曲丝竹的江湖传闻,就连阿飞,都吹得一手好洞箫。这大大激起了她的好胜心,便有了抱着琵琶拜师学艺的事情发生,而她的师傅,便是大名鼎鼎的王公子。
      ——师傅发话,徒儿自当遵命。她挑了个红木圆凳坐了下来,架好琵琶。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低眉信手絮絮弹,待意境浓了时,樱唇轻启,顿时,新燕出谷,婉转低回,饱含着江南的味道,一首西洲曲: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西桨桥头度。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那最后一声,仿佛是撕裂了锦帛,清脆而高亢,悠远而绵长,包含期待与苦涩,却又心悦着。
      ——这西洲曲,最为古怪。王怜花合掌叹道——小红尽得精髓,演绎的出神入化,实属不易啊!
      ——舅父过奖了。少女甜甜一笑,半挑衅的望着王公子,两丸黑水银滴溜溜的转个不停。
      ——小红啊,小红——阿飞怎看不出她的意图——舅舅今天累了,我看算了吧,咱们先告辞,您好好休息一下——
      ——哎,阿飞,你这就不对了,小红还什么也没说,你怎就替她乱下言语啊?小红,你说!
      ——是,舅舅。小红想学新曲儿。
      ——学新的?我看——男人眉眼一底,抄起桌上的团扇缓扑风来,顿时掀起一阵的青草香,阿飞眯眼嗅嗅,是了,就是这味。
      ——您看……
      ——还不行。
      ——舅舅!
      ——莫急莫急,丫头,听舅父为你道来。
      他笑着要小红把琵琶地给他——你听好了,听我唱一遍,寻找不同。
      有人说,男人抚琴,那是作孽,好好的七尺身躯非要糟蹋掉行女人之事。但阿飞看,舅舅抚琴绝不是这样的。没有脂粉气,也不很妖媚。就像母亲那样,小时候,阿飞有幸听过妈妈的演奏。真正的名家,不在意曲子的好坏而是过程中的完美,妈妈和舅舅都是这领域的佼佼者,所以那神与气,半点马虎都没有,淋漓尽致酣畅痛快。母亲弹琴亦是素面朝天,眉脚飞扬神采奕奕,把幽灵公主的冶艳与冷酷演绎的十全十美。此时的王怜花,又恢复到以前的王怜花了。虽然他自己永不承认自己曾经改变过,但明眼的人都知道他失掉了想当年的锐气和霸气,可眼下,琴上英雄出,曲中战沙场,委婉的西洲曲竟被他弹得峥嵘铁马气吞山河,却又的确有温情的存在,相思不断。朱唇轻启,编贝齿露,睫毛似扇,此境此景,搔得阿飞心痒。
      曲毕,王怜花笑问孙小红,如何?
      小红肃然起敬,道,今日闻君琵琶语,如闻仙乐耳暂明,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结果三个人大笑起来——小红啊小红,冰雪聪明,明着夸我,实际贬我,高高,实在是高!可不是,这琵琶行,本是白氏写了赠给从良的商女的,眼下小红这么引用,可不就是明褒暗贬吗。
      哎呦哟,我的好侄媳妇——王怜花揉着笑疼了的肚子——天下奇女子甚多,尤你孙小红为最,啊哈哈哈哈……
      舅舅——小红撒娇的叫——我哪有,明明是你们多想了,反而扣我一个奇女子的帽子,冤枉。
      王怜花抬起笑得通红的脸,似要继续回嘴,阿飞看见晶莹的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嘴唇也有些充血曝皮便阻止道——舅舅,天热,笑多了伤身体,别跟她一般见识,这小丫头,收拾不了她。小红调皮的冲阿飞做鬼脸,而他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叹口气。姑娘放下琵琶,乖巧地在白瓷茶杯中注入淡绿的清茶奉上,口称:给舅舅赔不是。
      男人伸出手接过来,阿飞看着,竟是异样的诱人——那样纤瘦但却匀称的兰花手,托着白瓷杯,姿势,手的筋络,颜色,还有葱尖上微粉指甲;而最令他动摇的是,这一抬手,竟然也有草香扑鼻。顿时,三魂去了一半,七魄被勾引得服服帖帖,呆呆望着出神,就差一口亲上去。他这番心思,王怜花自是不知道的,轻轻呷了茶后一抬头便发现外甥愣在原地,一双眼睛全盯着茶杯,还以为他也想喝茶呢——小红,怎么连你的夫君都忘了,快斟茶!小红便踏着莲步款款走到阿飞的面前,扬声道:给夫君赔不是!
      少年人这才回过神,忙从小红手里接过茶匆匆吃上一口,以掩饰自己的失态——嗯,茶真不错,上好的普洱,这冲茶的水,想来也不是凡物。
      ——小红,不用赔不是,我是可吃可不吃的……来,我也为你斟茶。阿飞心里暗恼自己刚才的失控,小红什么人,怎会没发现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同时,他也觉得对不起小红,毕竟,对除了自己妻子之外的人有肖想就不能完全算是忠于他们的婚姻了吧?胡思乱想之际,都没注意茶水溢流出来。小红冷笑道:少侠,小女子受不起您的一杯茶,快住手吧!
      阿飞尴尬的住了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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