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升温》舒良言

3、003

　　靳明嫣走出车站的时候，外头正热闹着，各种叫卖声搅合在一起，她听不清手机里的声音。

　　“喂，舅舅，你说什么？你大点声！”

　　罗召扯着嗓子喊，“你到了那边听话一点，等你妈消气了自然会给你转回来！”

　　终于找到一个安静点的角落，靳明嫣坐在行李箱上打量眼前的环境，嘴里漫不经心回答，“我管她给我转不转，反正我在哪都能活。”

　　“你就不能消停点？最近你妈正烦着呢，你非要跟她对着来，这下好了，让你去落星镇受受苦也好。”

　　“这些年我在她面前还不够消停的吗？她还要我怎么样？去死？”

　　少女的声音很冷清，“去死”两个字毫不费力就从她嘴里蹦出来。

　　罗召沉默了几秒钟，“嫣嫣，你妈对你好不好你自己心里有数，别说这种气话。”

　　电话挂了之后，靳明嫣还在想着罗召的话。

　　她妈对她好吗？

　　就因为她想要出国学美术，她妈不同意，两人只是吵了一架而已，结果就成现在这样了。她被她妈罗黎女士连夜打包送到这个乱哄哄、一眼就能看得出贫穷落后的地方来了。

　　真好啊，她妈对她可真好。

　　靳明嫣肚子饿死了，走到一个小摊前买了杯冰绿豆沙。

　　她问摊主，“多少钱？”

　　“三块。”

　　“微信支付。”

　　接下来，她就和满头白发的摊主老太太大眼瞪小眼。

　　啧，靳明嫣认命地放倒行李箱，从里面掏了个钱包出来。没有零钱，她给了一张一百，没等慢动作的摊主找零就直接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现在是八月份，天气炎热得要命。

　　靳明嫣叼着吸管抬头，看见天边连绵的晚霞，粉色中带着一点紫，特别适合用来水彩调色，可惜她现在没有工具，也没这心情。

　　在车站外面等了二十分钟，靳明嫣忍不住拿出手机给一个陌生号码打电话。

　　“喂，谁啊？”靳明嫣还没开口，就听见对面特亢奋的一声，“胡了！终于胡了一把！给钱！”

　　靳明嫣冷着脸用力把手里装绿豆沙的瓶子捏扁，“外婆，你找来接我的人到了吗？”

　　或许是对这声“外婆”感到陌生，那边的人也稍有停顿，“你是……嫣嫣吗？”

　　“我是。”

　　“是嫣嫣啊！你再等等，大成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天边的晚霞消散，夜幕降临了。

　　这里和京都市不一样，没有泛滥的霓虹灯，只有老旧昏黄的路灯，还稀稀疏疏的。幸好这里是车站外面，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可靳明嫣在这种没有自己参与的纷繁里觉得烦。

　　她不想承认，她可能是有点孤单。

　　先是坐飞机，然后转大巴，二十几个小时的路程，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她心情不好，朋友打来的电话一个没接，消息一条也没回，至于她爸妈，一个电话甚至是一条消息都没有，这是要将她彻底放逐呢。

　　一阵风吹过，靳明嫣看着停留在脚下的垃圾袋，内心一阵无语。

　　这里的人都什么素质啊？满大街乱扔垃圾。

　　她等不下去了，决定自己找去洪秀禾家。洪秀禾就是她十七年没见过的外婆，是罗黎女士早就断绝了关系的妈。

　　要不是非要把靳明嫣往穷乡僻壤送，罗黎可能都想不起来自己在落星镇还有个亲妈。

　　“哒哒哒”，行李箱的轮子在坑洼不平的马路上滚动，不断发出噪音。

　　几万块的箱子，一点也不静音，有个屁用。

　　靳明嫣一直走到腿发酸才发现GPS没有信号，手机导航不动了。她抬起头环顾四周，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脖子，这条街上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路灯像是矗立的铁巨人一样发出瘆人的光。

　　她给洪秀禾打电话，那边无人接听。

　　“——啊”

　　突然，一道怒吼划破寂静。

　　靳明嫣的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脑海里不断闪过恐怖片里的场景。

　　“操！你骨头还挺硬！老子就看你今天服不服！”

　　靳明嫣越害怕就越好奇，她拖着行李箱沿着街道拐了个弯，远远地看见一群人堵在路中间。光线太暗了，她分辨不出具体的场景，但是看见了他们高高举起的拳头。

　　——这里在进行围殴。

　　心中划过这个想法，靳明嫣赶紧缩回了拐角里，这些街头小混混在京都也不少见，但是现在她孤身一人，还是小命要紧。

　　靳明嫣准备原路返回，视线一转就看见靠在路灯下的一个人。

　　他背对着她，应该也是那群小混混中的一员，但他没参与围殴，只是远远地站着。有人回头喊他，他抬起手，一个动作就让那群小混混走远了点。

　　慢慢的，他和周围的环境割裂开，嚎叫声旁，他却很安静。

　　靳明嫣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但思绪回笼的时候她已经朝他走过去了。越靠近，就越发现这个人很高。

　　到了他背后，靳明嫣的声音很小，“喂，你是落星镇的人吗？”

　　眼前的人瞬间转头，靳明嫣没能第一时间对上他的眼睛，因为他戴着鸭舌帽，上半张脸完全藏在黑暗里，露出来的下巴收得很紧，窄窄的，线条凌厉。

　　他从上往下打量着她，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靳明嫣觉得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算友善，甚至算不怀好意。

　　她结巴了一下，“朋、朋友……问个路，问个路而已。”

　　他又看了她几眼，似乎是发现她真的一点也不具有攻击性，才慢悠悠将肩膀靠回路灯柱子上，双手抱在胸前。

　　“是。”他回答了她刚刚的问题。

　　旁边的围殴还在继续，那个被踩在地上打却一直不吭声的人终于开始痛苦呻|吟。

　　靳明嫣的心跳很快，紧张地握了握手掌，“你好、你好，请问你知道落星镇71号在哪里吗？”

　　夜风一阵一阵吹，靳明嫣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一直没等到回答，她抬起头去看他，还是只能看见他冷硬的下巴。

　　“你去那干什么？”

　　他终于又说了一句话，态度漫不经心。

　　“那是我外婆家。”

　　面前的男生突然拿出手机摁亮屏幕，靳明嫣瞥见他一闪而过的五官，忍不住睁大了一些眼睛。她学美术，天然就喜欢欣赏好看的东西。

　　“跟我走。”男生将手机塞进裤兜里。

　　靳明嫣站在原地没有动，走出一段距离的男生回头看她，“现在怕了？”

　　靳明嫣咬咬牙跟上去，仰起一张漂亮的小脸，“当然不怕。”

　　就算怕，她也不可能承认。

　　“你知道我说的这个地方吗？”靳明嫣跟在他身后问他。

　　“我住在72号。”

　　嗯？那不就和71号挨着？靳明嫣笑起来，“看来你和我外婆是邻居。”

　　男生从一条巷子里骑出一辆摩托车，穿着黑色牛仔裤的长腿踩在地上，单手拎起她的箱子放在前面的踏板上。

　　他言简意赅，“坐上来。”

　　靳明嫣从来没有坐过两个轮子的交通工具，到底还是不相信眼前的人，她有些害怕，一直站在原地犹豫纠结。

　　“坐上来。”这话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靳明嫣一边在心里嘀咕自己太冲动，一边抬腿跨坐上摩托车的后座，她刚坐稳，摩托车就立即启动，她的长发在自己脸上扫过，痒兮兮的。

　　将靳明嫣送到71号，靳明嫣还没来得及道谢，摩托车就一溜烟离去。她扫了眼旁边的72号房子，看来他还没有回家的打算。

　　也是，小混混都是不着家的。

　　站在马路边，靳明嫣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正好晚八点。她回头，看见从71号里走出来的人。

　　一个瘦瘦小小的老人，和所有普通的老人一样，满脸皱纹，眼睛沧桑，看不出来什么太大的不同。

　　靳明嫣乖乖叫了一声，“外婆。”

　　老人像是愣了一下，然后兴高采烈地回答，“我还想说出门去接你呢，没想到你就到了。”

　　靳明嫣跟着笑了一下，心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洗完澡后躺在床上，靳明嫣心中乱糟糟的，陌生的环境让她浑身发毛，她拿出手机看，上面并没有来自罗黎和靳成樽的未接来电。

　　她丢开手机坐在床上看周围的环境，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

　　请问这是给人住的地方吗？她家卡哇伊住得都比这好。

　　这栋房子从外面看起来是个小平房，进来之后才发现还有一个“二楼”，说是二楼，其实就是放置旧物的小隔层，连房间都没有划分，层高虽然不至于让人无法直立行走，但跳起来就能摸到房梁柱，莫名让人觉得压抑。

　　唯一庆幸的是这层楼的右手边有一个用来通风的大窗户，几乎占满了一面墙。

　　一直看手机熬到凌晨一点多，靳明嫣下楼喝水，经过大门口的时候听见门外一阵摩托引擎的声音。轰隆隆的，还伴随着几道笑闹的男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靳明嫣拿开大门的木栓，打开掉了漆的门。

　　水泥路上，三个男生站在两辆摩托车前，影子落在地上，现在已经夜深了，他们还在那里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

　　“今天晚上真是爽啊！你看见我那左勾拳了吗？一下就把宋昌衡那菜鸡掀翻在地，你们就说动作漂不漂亮吧？！”

　　“少来，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我看了嫌眼睛疼。”

　　“滚！舟哥，你觉得我的左勾拳漂亮吗？”

　　“舟哥”坐在摩托上单脚撑地，肩膀宽阔，但是偏瘦，白T恤像挂身上一样。

　　他一开口嗓音里就带着困倦，“今晚疯够了，开学后管好自己的拳头。”

　　那念叨“左勾拳”的男生依旧很兴奋，“李小龙传人非我莫属啊。”

　　“你不是说自己是叶问传人？”

　　“不好意思，哥兼修。”

　　听到这，靳明嫣忍不住笑了一声。

　　三个男生全部回头，借着月光和路灯看见一个女生穿着白裙子懒洋洋靠在71号的门上。

　　风吹过，她的长发飞扬。

　　在三道打量的视线里，靳明嫣挑起眉头，“看什么看？没见过独自赏月的美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