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一口樱桃》王羡

2、樱桃

　　从公司回到家后，夜已经很深了。

　　陈恪躺靠在沙发上，面无表情摆弄着手机，一次一次按亮锁屏，又一次一次摁灭。

　　锁屏是一张风景照，樱桃果树到了丰收的季节，黄澄澄的果实挂在枝头，迎着太阳的那一面呈现鲜红色，背对着太阳的那一面是浅黄色，底色是饱满的澄黄色。

　　这张风景照是在闵涟的果园里拍的。

　　那一年，果园的果树是第一年挂果，陈恪跟在闵涟身后，穿梭于田垄之间。

　　闵涟走在前头，有意想要考一考陈恪：“知道这是什么品种吗？”

　　在此之前，闵涟有过一次创业，从创业初期到后来的创业失败，陈恪始终陪在她身边。因此，对于樱桃品种也有些了解：“是佳红吗？”

　　时隔几年，陈恪还记得佳红的果皮底色也是澄黄色。

　　同样是澄黄的底色，同样是六月中旬成熟。

　　闵涟摘下一串熟透的樱桃，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是蜜泉。”她捏着那串樱桃，展示给他看，“蜜泉的果实形状是这种，你看，就像是一颗心脏。”

　　她的手顺着樱桃果柄向下，指向连接果实果柄的梗洼处：“梗洼广且浅，果顶是圆的平的。”

　　说完蜜泉，闵涟眯起眼睛想了想佳红的果实形状，接着道：“佳红也是心脏形，果皮底色浅黄，阳面鲜红，看起来两样品种差不多，实际上还是有区别的。佳红的单果果重比蜜泉重一些，而且佳红的果柄要更长。”

　　见陈恪茫然，闵涟揪下两三颗果实在胸口蹭了蹭，动作快准狠塞入陈恪口中：“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你尝尝，就知道两样品种的区别在哪里了。”

　　闵涟以前种过佳红，每年丰收季节，都要给陈恪留两箱佳红，以至于陈恪对佳红的口感极为熟悉。

　　樱桃果汁在舌尖炸开，甜甜酸酸的，几乎是瞬间，陈恪就尝出了两样品种的区别：“是不一样。”

　　闵涟仰起脸，眼睛里闪着星星：“哪里不一样？”

　　陈恪认真回答：“佳红果肉软，汁水多，口感先酸后甜。蜜泉果肉要硬一些，口感先甜后酸，没佳红的果汁多。”

　　答得全对，闵涟颇感欣慰：“还不错，那就给你打九十分，扣十分怕你骄傲。走吧，带你去前面看看……”

　　闵涟转身要走，陈恪伸手抓住她的衣摆，轻轻使力朝后一拉：“考九十分不得有奖励？奖励呢？”

　　闵涟摊开手掌，将手里的樱桃果实递向陈恪：“要不要？奖励。”

　　“不要这个。”

　　闵涟收回手，拈起一粒樱桃果实塞入嘴里，诚实道：“那就没了。”

　　刚要咬开樱桃肉，就见陈恪俯下身来，双唇擦过的那一瞬间，闵涟愣住了。

　　呼吸相融，陈恪舌尖挑过那颗樱桃，卷入自己口中：“我要这颗。”

　　陈恪抬手托住她的脑袋，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见她还傻傻的，忍不住提醒：“闭眼。”

　　“哦。”

　　闵涟回答的时候，下意识张开嘴巴，陈恪就趁这个机会，舌尖探了进去。

　　刚吃过樱桃，舌尖还浸着樱桃的甜味。三年前的今天，陈恪和闵涟在樱桃果园里，接了一个樱桃味的吻。

　　从回忆里抬头，看见时钟的时针已经从数字1走向数字2。一股莫名的烦躁从心头浮现，眼看着要有燎原的趋势。

　　陈恪点开手机APP，拉上了窗帘，茶几旁边就有个小型酒架，陈恪从酒格里随意抽出一瓶。

　　酒红的液体倒在高脚杯里，淡淡的樱桃香气萦绕在鼻尖。

　　陈恪转过瓶身一看，瓶身贴着一张标签，上面写着熟悉的娟秀小字——闵涟樱桃果园自酿樱桃酒。

　　落款写着闵涟的名字，落款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送给佳红蜜泉晚红珠、Beloved、PSOJ38.5-22、月亮以及陈恪，要好好喝哦，是我亲手酿的酒。

　　那些名字，都是闵涟寄给他的快递的曾用名。

　　又看了几眼酒瓶，摩挲了几遍标签上的字迹，他珍而重之将酒瓶收好，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液。

　　客厅里只开了射灯，射灯连绵成山丘的样式，微弱的光将陈恪的影子拓印在地面，显得落拓又孤独。

　　热搜事件后，恰逢陈恪休息，他在家休息了两天，第三天一早，门铃被按响。

　　陈恪刚睡醒，他走向门边，先是打开猫眼，看见门外站着个戴着帽子的快递员：“月亮，月亮在家吗？有你快递！”

　　困意在这一刹消失得一干二净，陈恪拉开房门：“我是。”

　　快递员被他突然开门吓了一跳，表情古怪看着陈恪，将手里的笔递向陈恪：“签下字。”

　　陈恪迅速签收了快递，将快递拿进屋后，他堪称粗暴地划开纸箱，拿掉快递箱里的气泡袋，看见箱子里摆放整齐的樱桃果。

　　家里客厅的窗帘还拉着，遮光性极好的窗帘使得室内一片昏暗，陈恪大力扯开窗帘，阳光涌入室内，照亮客厅的布置。

　　他摸出手机对着快递箱拍了十几张照片，正面的侧面的特写的，最终选出一张简约又不失精致的侧景照片。

　　找到微信首页第一栏的星标朋友，陈恪点了进去，指节分明的手指在对话框里打字，打了删删了打，最终化为一句简单凝练的短句：收到樱桃了。

　　陈恪转而点开相册，找到刚才选好的樱桃照片一并发送了出去。

　　退回聊天框的那一刻，陈恪看到了硕大的两个红色感叹号。

　　——闵涟果园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陈恪被气笑了，他咬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好，真有你的啊闵涟。”

　　*

　　忙完蜜泉的采摘之后，闵涟又在地里忙了几天收尾工作，一天将要结束，闵涟收到了陈芽陈蔓发来的微信。

　　陈蔓：嫂子，樱桃收到啦。
　　陈芽：我也我也，寄一箱就可以了嘛，寄两箱真的太多啦嫂子。

　　闵涟懒得打字，按下录音键：“往年都是寄两箱，今年当然也是两箱，你们俩吃不完，就分一些给室友吃。”

　　陈芽和陈蔓是陈恪的双胞胎妹妹。她俩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两人还被分到了一个寝室，四人寝里，分吃两箱樱桃，确实是有点多，闵涟又补充上一句：“给隔壁室友也分分。”

　　很快，两条语音消息冒了出来：“好嘞嫂子。”

　　“嫂子你什么时候来立南市啊，想你。”

　　听陈芽陈蔓一口一个嫂子，闵涟有些出神。之前和陈恪在一起时，听她俩喊嫂子倒没觉得有多别扭，如今分手快半年，听到熟悉的称呼，只觉得心里有一行蚂蚁爬过，痒得不自在。

　　闵涟改换双手打字，要发出去之前又删掉了那行字。

　　分手之后，她不是没有提醒过陈芽陈蔓改称呼，可那两个丫头我行我素，她提醒了不下十次，她俩仍旧是嫂子长嫂子短。

　　闵涟关掉手机塞回口袋，刚要往樱桃园深处走，就听见有人喊她。

　　转头去看，是沈博青，他快步走过来：“闵涟，我说你怎么没在家呢，原来在这儿。”

　　沈博青是这里的村支书，他也是大学生，当初响应国家号召，为基层干部注入新鲜血液，从此离开家乡，扎根瞿溪县枣勤村。

　　沈博青个子高腿又长，往闵涟面前一站，将人严严实实遮住。闵涟看他需要仰起头，日头正晒，闵涟抬起手遮在眼前，问他：“找我干什么？”

　　“哦，立北和立南有个企业家活动，就是把两地下乡创业成功的企业家给组织起来，到时候开个企业家座谈会，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交流机会，已经给你报上名了。”说完这些，沈博青有些小心翼翼看向闵涟，“就在本周周末，你OK吗？”

　　看他生怕自己生气的样子，闵涟笑了：“那有什么不OK的？这确实是个好机会，我去了还能听一听别人的成功经验，到时候更好的经营果园，做大做强。”

　　说到“做大做强”，闵涟捏紧了拳头，一副雄心壮志的样子。

　　沈博青被她逗笑：“那好，我这个村支书就看着你做大做强，领着我们村更上一层楼。”

　　闵涟的眼尾被笑意坠弯：“好嘞，那您擎等着看吧。”

　　沈博青注视着她含笑的双眼，尽管在常年的风吹日晒下，她的眼尾漫上岁月的痕迹，可那笑意点缀在她的眼角，就像两弯月牙。

　　沈博青呼吸错了一拍，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正好我也要去立南市办事，等周五晚上我们一起过去，别耽误周末的正事儿了。”

　　闵涟心里知道，沈博青大约是喜欢自己的。

　　她来到枣勤村创业的时候，沈博青还没来，他是在闵涟的果园初具规模之后才被调来的，两个人年纪差不太多，平时话题也比较能聊到一块儿。

　　时间久了，闵涟就发现沈博青时不时就要往果园里跑，美名其曰是为了工作，来了解了解果园发展到哪儿了。

　　“闵涟？”

　　闵涟后知后觉“啊”了一声，点点头：“好。”

　　只是对方不明确表态，行为上也没有什么越界的地方，仿佛只是拿闵涟当普通的朋友。

　　“那说定了啊，我忙完下班估计要晚点儿，你要是等急了……”沈博青话说了一半就卡住，“你要是等急了……”

　　沈博青完全是说话不打草稿，至于等急了之后要怎么办，他一时没想好。说来说去说不出所以然，有些不好意思。闵涟唇边抿出一个笑：“没事，果园里事情也多，我边做活儿边等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