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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31、
      第二天,整座洛阳城都陷入了戒备之中。
      虽然不曾全城戒严,但一大早就有一队队全副盔甲的武士在城中巡逻,握着兵器,视线冰冷地扫视着街坊四周。长街上还不时有骑兵冲过,尘土弥天,逼得百姓们慌不迭避让。
      见此情景,人们窃窃私语,传着从别处听来的消息:
      “知道吗,昨天晚上城东火拼,血水流了半条街!”
      “真的?是哪家的兵?”
      “听说是大将军逼宫,要杀太监,皇上不让,两边打起来了!”
      “嘘!这种话你也敢说,不想活了?”
      京都的老百姓对朝局分外敏感,发觉状况不对,出门做生意的人便少了。往日热闹的茶馆酒肆冷冷清清,有的则干脆打烊。洛阳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这种人人自危的状况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缓解,接下来的数日,朝廷连续发出诏令,接连罢免了十几名官员,又重新任命了一批人。被罢免的人大多与何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新上任的无一例外全是宦官党羽,干儿子、干亲戚之类。虽然只是五六百石的中级官吏,也没敢动军队,但削弱何进的意图昭然若揭。
      何进压根不相信这是皇帝下的诏命,唆使官员们不接旨,不交还印绶,据说何皇后在灵帝面前大吵了一场,还是灵帝碍不过面子,把那群罢免的官员另行委派了职务,才算用和稀泥的方式压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向懒散的北军恢复了正常训练,将校们不顾天寒地冻,每日都将士兵从被窝里揪出来拖到校场上。从库房里调动了一匹军械,粮草的运转也加快了。
      京都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而在这时,越来越多的士人汇聚到了京城,除了较近的河南、河北、山东等地外,江南和西凉也有人日夜兼程赶来。他们寻师觅友,会文论道,穿梭于王公贵族的门庭。何进与张让不断派出说客拉拢这些人,有人欣然接受,有人半推半就,也有人洋洋不睬。

      荀彧再度确认了一下手头的情报。
      刺侯做事越来越有效率了,搜集的情报也越来越多。
      先说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何张两人正斗到激烈的时候,有人在屋顶向下放冷箭,那一箭堪称雷霆万钧,虽然没有射中张让,却把他吓得胆裂魂飞,不敢再呆在这么危险的地方,领人撤走了。
      何进损失也不小,见张让撤走,便也引人收拾了尸体退去。倒苦了袁绍,还要领人清扫道路,用土将血迹掩埋。
      也因为那支冷箭吸引了众人注意,荀彧等人才能安然退回。
      事后荀彧回想放箭人的身形,推测他可能是夏侯渊。而城外送来的情报说曹军最近很安静,徐晃几次借故去曹营都没看见夏侯渊,也证实了荀彧的猜想。
      说到曹营,颇不寻常。情报说,这几日曹军的人数诡异地减少了。可能是在夜晚派兵出去,但一直都没有回来。而查找他们的去向,竟是一无所获。
      荀彧皱起了眉头。这又是荀攸的安排吗?可是如果按照情报所说少了几千人,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这些人去了哪里?
      想不出头绪,荀彧转而考虑另外一件事。
      之前他安排王越来洛阳,暗中结交北军的头目。王越这家伙八面玲珑,倒真取得了进展,和几名仓官交上了朋友。但管粮草的那位校官却很难说话,油盐不进。荀彧原本打算从北军的粮草线上漏点粮食补给自己的军队,从王越的传话看,竟是完全行不通。
      虽然还没到断粮的窘境,但也要另做打算。
      荀彧攒眉苦思的时候,刘晔走了进来。

      刘晔养了这几天,伤已经好了很多,这几天呆在荀彧住所,荀彧全然不设防备,摆明了很信任他。所以刘晔现在的态度虽然不能说亲近,至少没有初见时的冷漠了。
      “文若,我今日去见一位朋友。”
      “路上小心。”唔?见朋友还要专门来向他报备一下?
      刘晔顿了顿,撇开了眼光,“……你也可以去。”
      荀彧抬起头,想笑,忍住了:“子扬肯为我引荐,求之不得。但总要先告知姓名吧?你的这位朋友是谁?”
      “鲁肃,字子敬。”刘晔道,“本是临淮东城人,来洛阳参加论辩的。”
      荀彧听得这名字就眼前一亮,拊掌起身道:“还等什么,现在就去。”
      刘晔无奈地用食指顶着额角:“我知道子敬乐善好施声名远播,但你未免也表现得太明显……”
      “哎,我对子敬大名早有耳闻,可不只是为了跟他打饥荒。”
      “算了……”刘晔咕哝着,“反正我本就打算跟他提一提……”
      “子扬你说什么?”
      “没什么,走吧。”

      鲁肃,字子敬,临淮东城人。
      这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他家中富有,却毫不吝财。周瑜当年登门借粮,鲁肃家中有两囷米,随手就指了一囷米送给周瑜。因此留下一段佳话。
      唔,荀彧承认自己是想去打打饥荒,但这真不是主要目的,毕竟鲁肃家里再有钱粮,也不可能背着上路。他的钱粮远在临淮,荀彧等他运粮食,还不如从颍川家里运来得快捷。
      但像鲁肃这样的才智之士,有机会一访当然是好事。想到重生一回,竟可与敌国谋士见面,荀彧心头生出奇异的感触。
      重生的机遇啊……

      他们敲开了鲁肃住所的门。
      仆从通报过后,鲁肃快步迎了出来。他的衣饰简朴而整洁,面目端庄严整,唯独脸上那份笑容十分真诚。若说荀彧的微笑宛如春风,不徐不疾,冷暖适度,那么鲁肃的笑少了几分温雅,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善意,不加掩饰的忠厚诚实,让人心安。
      “子扬,数日不见,我很担心啊。”
      刘晔上前来与之执手,别扭的人见到好友分外好说话:“累子敬惦念了,我很好。”转而介绍荀彧:“这位是荀彧荀文若,特来拜访子敬。”
      荀彧走近,两人对施一礼。
      只这一礼,荀彧便确定,此人可以交心。
      很奇怪,与其他人比如许攸、审配等相见,总要说些场面话,寒暄语。但对鲁肃,只一望,便认定了对方是可以深谈的朋友。
      那是与他站在同等高度,可以看到同样深远的未来的人。即便缺少重生的经验,依然是能观察大局和时代的战略者。这样的人很少,如果要数的话,前世曾见过袁绍谋士沮授也算一个。
      因为稀有,所以一见便投缘。
      曾经各位其主的两位军师,在同一座京城见面。三国尚未开始,历史的车轮已经扭偏。这种感觉,很古怪,却也很有意思。
      对视一刻,鲁肃笑了起来,竟也不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之类的话,伸手相让:“子扬,文若,请进!”

      三人在屋中落座,仆从送上茶水。之后随便说些风土人情,上京见闻。鲁肃虽看起来忠厚,却很善谈,侃侃介绍南方风物,叙述描摹皆得神髓,让人心驰神往。刘晔与他家乡接邻,时而附和或反驳几句,附和时鲁肃点头微笑,反驳时则认真倾听,全然至诚君子。
      荀彧也将北地风土缓缓介绍出来,讲到北人多食粟米,南人多食稻米时,鲁肃笑道:“正是,我来京也携了些稻米,文若如不嫌弃,中午留下来,我让家人蒸熟了尝尝。”
      荀彧还没答,刘晔毫不客气地接受了邀请:“好啊,我还当你真吃得惯北方的粟米,难得你鲁子敬也有不能将就的时候。”
      鲁肃不以为忤,笑道:“不瞒子扬说,唯独这点,怎也适应不了。”
      “你啊,就适合在南方做官。”刘晔道,“所以我几次请你同往北地游学,你都不肯,但这次怎么转了性子,肯来北方了?”
      在荀彧看来,这并不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但鲁肃脸上却现出了为难的神色,犹豫了一会才道:“只是想参加论辩,见识一下京都气象。”
      刘晔的神色却忽然黯淡下去,低头喝茶。
      他那强硬的动作不像喝茶,倒像要吃茶杯一般,荀彧不知他为何情绪变化如此之大,道:“子扬?”
      刘晔低头看着茶杯,发出闷闷的声音:“子敬,你还真把我看做皇族后裔,帝室之胄?都是笑话……你想说什么就说好了。”
      荀彧虽聪明,却也听不懂这打哑谜一般的对话,不便询问,只拿着茶杯沉吟。鲁肃动了动眉头,将话题岔开:“文若,我初来京城,人事都不熟悉,想要结识些才士俊杰,却不得其门,还望文若引介推荐。”
      “子敬客气了……”荀彧还未说完,刘晔起身,道声“更衣”,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子扬?”

      鲁肃对着刘晔的背影苦笑:“子扬还是这个性子。”
      荀彧道:“你们在说什么?”
      鲁肃目光落在荀彧身上,恢复了一贯沉静,道:“抱歉。子扬毕竟姓刘,有些话,当着他的面讲不出口。”
      他这样说,荀彧便猜到了几分,心头一沉:“子敬此番来洛阳,并非为了在论辩大会上一展长才吧?”
      鲁肃似乎斟酌着该从哪里说起,想了一会儿,他俯身从旁边取过一卷帛书,然后移坐到荀彧对面。就着桌案上展开,露出帛上图画,却是一幅大地图。
      是大汉朝的疆域图,虽然只粗率地用墨线勾出了山河和十三大州与司隶校尉部、几十个主要郡县,但只将它铺在桌案上,就感到有种凝重的气息扑面而来。而地图上的荆州、扬州等地,以明显密集的线条做了很多标注。荀彧将目光投向鲁肃,多少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鲁肃道:“我朝自光武帝以来,京畿军力日趋薄弱。洛阳本有南北两军,南军被裁撤,北军也营纪驰散。以往每有战乱,都是朝廷派北军镇压,而此番黄巾之祸,朝廷无力出兵,多是州牧郡守募兵抗敌,虽击败黄巾,却成尾大不掉之势……军制积弊已深,当年七国之乱的危机已经显现。”
      他的手指点上了地图:“州牧、刺史,本就大权在握,又拥重兵。北面各州慑于朝廷,还不敢有太大动作,南方诸郡却已在忙于拥兵自立。加上贼盗蜂起,流寇四窜,郡县间甚至互相攻伐,争抢地盘。我从那里来,对这些情形了解颇深。”
      “此番来京,是想亲眼看看,朝廷还有没有希望。”鲁肃笑了笑,出言石破天惊。“若大汉病入膏肓,我也好早谋去处。”
      荀彧眉头深锁。他并不意外鲁肃的话,或者说对于鲁肃等南方士子,与中央政权联系松散,会有异心太正常了。难怪他对刘晔开不了口,对刘姓天下抱持怀疑,当然不好让刘晔听到。
      荀彧将目光移向地图。州郡列列在目,让人在此刻更清晰地意识到这是多么大的版图,而想维持这块版图不被割裂,又是多么艰难的任务。
      “子敬,局势虽然危险,但尚有挽回之机。”鲁肃对他毫不隐瞒,荀彧也不吝说出自己的判断,“若能除掉宦党,择贤辅政,从地方抽调兵员补充北军,再派智勇兼备的将军讨伐逆贼,徐徐安抚百姓,蓄养实力,便可稳定朝局。”
      “沉疴之人,需用猛药,否则怕难以根治啊。”
      “正因是沉疴,更应徐徐图之,一开始就下虎狼之药,怕是会将人治死吧。”
      “文若你是这样想的么?”鲁肃现出惊奇的神色,“我还以为你与我一般……”
      与鲁肃一般,就是对大汉不看好了?为何鲁肃会有这种想法?
      鲁肃叹道,“你可知他们怎样讲?庐江郑宝,半月前集众数千落草于巢湖,杀一县尉取而代之,道‘荀氏亦可杀董,何况尔我!’”
      荀彧猛地抬头:“什……”
      是了,他为什么没想到这一点。他杀死董卓固然是为民除害,却因事起仓促,名义不正,竟给天下开了一个以下犯上的极坏的头!
      难道那些人竟以他为例,通过他看到了只要有军队就可以攫取利益,所以纷纷效仿吗?
      天下崩毁的肇因者,竟然是他自己吗?
      如果是这样,他宁可当时接受处罚,如果沉沦囹圄就可以维护朝廷纲纪……
      不,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这根本就是个两难的选项。
      他已经默认了乱世的法则,他知道只有武力才能保住重视的东西,可是当他握住了军队的利器,到底是在保护这片疆域,还是在这片疆域上刻划新的伤痕?
      [天下乱了,而我,要保汉室大厦不倾。]
      [荀文若,你若当真忠君,怎敢以一介白身杀河东太守?]
      [荀氏亦可杀董,何况尔我!]
      [我以为,大汉朝穷途末路了。]
      [我就是想亲眼看看,朝廷还有没有希望。]
      许多人说过的话,声声句句,在耳边重叠,像是冲开了闸门的洪水,掀起滔天巨浪,摧毁堤坝壁垒。
      杀掉董卓就不会有乱世了吗,杀掉董卓就可以扭转分崩离析的结果吗?虽然他从来都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也没想过,自己付出了巨大努力和代价,以为多少可以延缓历史的进程,到头来竟是适得其反!
      纵无董卓,天下崩矣!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他究竟究竟,错在哪里?

      “文若?”鲁肃见他长时间的沉默,叫了他一声。
      荀彧睁开眼睛。
      人总会有漏算,最完美的做法是什么都不做……然而即便如此,依旧要失去。为了不失去,就只能赌。
      荀彧无声地透了口气。
      荀攸说这句话时的心情,他现在终于能体味到一些了。
      他不能瞻前顾后。就算是个二难命题,他也必须选择一个。
      “子敬,”荀彧目光灼灼地看向鲁肃,语气温和,却有情绪的暗流深藏其间,“先不要舍弃对朝廷的希望,给我一个机会,好么?”
      “由我来改变这个朝廷,如果失败了,你再去寻找新的真命之主,好么?”

      小剧场1(本剧场由点心友情赞助)
      刘晔:文若,问你一个问题。
      荀彧:嗯,你说。
      刘晔:当我说到鲁肃这个名字的时候,你心里的第一反应是不是肥羊?
      荀彧:……

      小剧场2
      荀攸:……
      荀彧:公达,你肿么了?
      荀攸:……我跟你说的话,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荀彧:恩?我很明白了啊,为了守护重视的东西,即使是二难命题也必须要选择一个……
      荀攸:可你重视的和我重视的不是一回事!
      荀彧:哎?公达……公达!话说清楚了再走啊喂!

      注:想起来应该说明一下,三国时的“河北”是指黄河以北,“山东”是指崤山以东,不是现在的河北省和山东省。所以前文和后文提到“河北名士”“山东诸郡”都不是指某个省而是一个地区的统称。“河南”、“山西”以此类推。
      司隶校尉部又称司州,也是汉朝行政划分的一部分,地位类似于现在的直辖市。
      “七国之乱”是西汉景帝年间一场大叛乱,起因是地方与中央的矛盾。
      P.S.鲁肃的年龄被我华丽地无视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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