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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 逃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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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
“哎呀,这妖肌肤胜雪,比上回那蛇女还要美,看来我又输了。”那中年男子拍手赞道,神色倒是怡然,“公子姬,你倒是又摆了我一道。”
“岂敢岂敢。”公子姬抿了一口酒,“就我看来,此妖要说好,也谈不上极好,却也不差。主要是看上去冷了一些,哪里有蛮女撩人?”
“公子自然是不好这口的。”另一人附和道,“此妖面带苦相,性冷如冰,估计也不解风情……怎么比的上蛮女的热情似火,善解人意?”
公子姬昂起头。那一瞬间,他发上的金冠滑落,头发就那么散开了。他眯起眼,嗤嗤地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那么,我又是好哪一口呢?”
竟是无人敢答。
若是一句话惹着了公子姬不高兴,那下场,可不是丢点小钱就能摆平的。就算这个轿子里出来的是个奇丑无比的老男人,他们都会把他吹嘘成妙龄女子哄公子姬高兴,那是断断没有胆子让公子姬罚酒的。
然而,若是公子姬高兴了,那好处啊,自然会源源不断地来。公子姬的喜怒无常,可是出了名的。
公子姬见众人默默无语,不禁哑然失笑。他搂紧了蛮女,冲我勾了勾手。
我却没动。
他慵懒地眯起了眼。
豹子一般的眼神。
“过来。”他张嘴说道。
他怀里的蛮女支起了身子,有些紧张地看着公子姬渐渐变得不悦的表情,唇抖了抖。众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都看了过来,直到我迈出了第一步,他们才暗地里呼出一口气,气氛又热络了起来。
其实我并没有动。动的是我的腿,是那缠在我脚踝上细细的丝线。我才看到那是台上的琵琶歌女正抬起了头看着我。她的脸十分苍白,青丝曳地,看上去有些阴森森的,却是极美的。她皱着眉,手指微动,便把我送到了公子姬和蛮女的面前,接着不留痕迹地收了那丝线,又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走近了,公子姬黑漆漆的眼打量着我。那目光似是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让人心生冷意。
“海妖海妖……”他把玩着酒盏呢喃,“什么是海妖?”
公子姬的目光迷离而又充满诱惑。我知道,没有一个女人能抗拒这样一个男人,不仅富可敌国,又多情而又美丽。
我却觉得可怕。
我怕饮下这杯毒酒,这杯叫做欲望的毒酒。
“这倒是新奇。”公子姬笑道,“可惜上个月我的鲛女便死了,不然或许可以和你作伴。只是……直到她死了,我都还没能看到——鲛女的眼泪,究竟是不是珍珠。你呢?你又会什么?”
“听说海妖善歌,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也不知道是不是讹传。”蛮女抿嘴笑道,“我阿爹还曾跟我讲过。海妖的歌声犹如天籁,听过的人都不能自已,情不自禁地往海水里跳,然后……就成了那大海里的亡魂。我倒是奇怪,这只海妖又怎么会被那些愚蠢的渔民们抓住。”
“你记性真差……她不会唱歌。”公子姬声音低哑而动听,“真可惜呢。只不过,这是命中注定的了。”
“公子,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当然是圈养起来了。”公子姬摸摸下巴,挑眉道,“海妖啊海妖,知道嘛?我们叫这片海为沧海。这里,可是你的家?最后看一眼吧,把它当做最后一眼。”
我看向那大海。同样是黑漆漆的,乌云蔽日,大海深沉。
远处,一盏小灯幽幽,向大海的中心飘逸而去。
哪里是我的世界?
我猛地扎下了海,在众人的惊呼和公子姬一声“咦”中,奋不顾身地逃去。
②
一木质小船平稳地向前驶。
乌大武健壮的手臂摇着木桨,吁出一口气:“那里真是让我压抑得不得了。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也不是谁都受不了的。”
乌满没有答话。他出了神地盯着水面,像是要把那海水看出一个大洞出来。
乌大武见状,不悦道:“别想了。不是都一刀了断了吗?以后的日子是福是祸,谁也不牵扯上谁。”
“我还是担心。今天说了那么重的话,也不知道她听不听得懂。我还是觉得……她根本不想做人,也不想伤人,只不过是像个初生的婴儿,什么也不懂。”
“傻孩子,这才是最可怕的。谁知道她妖的本性要什么时候才会露出来?你以为你懂她,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再说,你以为你能给她什么?瞧瞧,我们什么都没有。别想了别想了……回到村里,就什么都忘了。欠你的那一顿饭,回村里叫婶婶做给你。”
二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乌满突然说:“你们都以为,那天……我是昏迷了吧。其实我是清醒的。我就那样躺在床上,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听到你带走了她,听到喧哗声……好吵……好吵……我听到大家在哄笑,听到大家在骂骂咧咧,听到他们在说我、在说她。我就在那里想啊想啊,然后才突然意识到你们要做的是什么。可是已经晚了。”
“抱歉……我的确答应过你不会伤她。只是我还没有动她,她却已经害了你。”
“不是的。是我自己一意孤行。”乌满冷淡地摇摇头,一字一顿道,“你不该这么做。”
“可是我已经做了。”
“所以我很恨你。”
乌大武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应了一声。
“你是想让我离开她。你成功了。我知道自己和她并不适合,也什么也给不了她,所以我才会在这里,而她,却在那里。可是我始终想不通,你为什么会这么讨厌她?让我来说吧……几年前那一次,你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
他从不相信感情,更不相信一见钟情。
从开始冲动急切的保护欲,到悸动迷恋的错觉,到习惯……从涣散的理智中走出来,什么都没有。
我到底是怎么了?只是想想,其实原来也没有这么恨。原来也没有这么痛。谁也不欠谁。
这种冲劲散了,便是散了。
就像玉碎了、宣纸上染了污,心中戳出一个大窟窿,终究是回不去了。
只是那股怨气,那丝不甘,被自己兄弟背叛的情绪……远比放弃要来得让人难过。十几年的情谊和照顾,就如此不堪一击吗?
也不知道是谁的错。两个人的关系,早就不如童年时来得纯粹。
然而如今,在亲情和爱情面前,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自己兄弟。
他却怕自己后悔。
也不等乌大武说话,他一手撑在船沿上,站了起来。
船晃动了一下。
“别了。”他轻轻地说。
乌大武慌张地放开木桨,破口大骂:“混账东西!”
乌满轻笑了一下,目光坚定,深吸一口气跃入了海中,徒留乌大武看着从船上的一个小孔里渐渐涌进来的水,面沉如水。
他发誓,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孔而已。
③
“快!快去追她!”蛮女着急地说。
柴佑跃到船头,公子姬却阻止了他:“让她跑吧。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
柴佑道:“是。”
众人终于看到这个苍穹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剑客。说是剑客,他却没有那种侠骨柔肠的气魄,而是普通到了极点,长得普通,握剑的姿势也很普通。只是当他站在公子姬的身侧时,他却不那么普通了。
这就是那个举世无双的剑客,他们告诉自己。
台上的歌女早就停止了演奏。她拢了一拢头发,温顺地跪坐在了公子姬的脚边。公子姬唤她东方嫦曦。这个名字在人们的耳里并不陌生。不,或者说,是“东方”这个神秘而让人望而生畏的姓氏。
仙法。
那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力量,上古神明留下来的宝藏……谁能窥探其一,成仙长生不老便指日可待。如东方、西门、北朝、南宫这四个古老名门望族;又如新起的左丘、皇甫、万俟和澹台等族——皆因拥有法术修炼之道而繁盛。虽然修法之人多隐于世,封山不出,每年前去拜师求艺的却不少,皆希望大师指点一二,窥探仙道。偶有人御剑或脚踏云彩“下凡”来,都让人心生羡慕,佩服得五体投地——其实,不过是修道家基本的飞行之术罢了。
左丘少姬作为唯一流连市斤的左丘家传人,觊觎其仙法的人不在少数。久闻东方家族高傲强势,今日见到东方家的人如此屈膝于左丘家的人下,也让众人不由得浮想联翩。
东方家的强盛,以及左丘家的兴起,他们可都是看在眼里。
而东方嫦曦,可是有着让人垂涎的魔力?
似是看透了众人所想,东方嫦曦勾唇一笑,抬头看着公子姬。
公子姬却不为所动。
她的笑容也渐渐地变得苦涩起来。
公子姬这才说道:“去罢。别委屈了自己。”
东方嫦曦眼睛一亮,点点头,站起身来。只见她袖子一挥,那袖口里便变出许多红色的花儿来,洒向大海。那花瓣落在水面上的那一瞬间顿时燃烧了起来,好不美丽。
“真是美极了!”穆瑾摇扇赞道,“似花非花,美人红莲,谁惜?只是嫦曦,你这一放火,可是要吓坏那海妖,助她逃到更远?”
“穆公子有所不知,这是红姬。”东方嫦曦道,“只要她沾上了这味道,便逃不出这片海域。”
“这倒是稀奇。这红姬我也曾见过,却从不知有这用处。在我看来,这把戏是能唬唬人,只是华丽有余,技巧不足。”
“那穆公子又有何妙招?”东方嫦曦皱了皱眉,依旧柔声问道。
“不敢不敢,穆某可不敢喧宾夺主。”穆瑾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笑道,“既然嫦曦姑娘用了宝物,不妨也来瞧瞧我这件?这可是媲美‘捆仙绳’的宝贝,还没有名字呢。”那不过是一个通体发黑的细绳,众人一听,却瞪大了眼睛,只觉得穆瑾手中的东西闪闪发亮,妙不可言。
“你可就是那个被南宫家逐出去的闲散真人?”有人突然道,“我认得他!他就是那个爱嫖爱赌的文人穷光蛋!自己扬言自己文采斐然,法力高超,还不是人人喊打的窝囊废!”
“听说他爱吹嘘,把牛都能吹到天上去!收藏东西,结果把啥废物都当做是个宝!上次他可是让虎舵的杨家损失了几千金!”
穆瑾白净的脸涨得通红:“胡说!你们凡夫俗子懂什么?”他向掌心呼了一口气,只见那细绳突然暴涨,变成了麻绳粗细,似是有灵性一般绕在他的手腕上,样子温顺而讨喜。众人这才收了嘲讽,连连赞叹起来。有人眼睛一亮,已经嚷嚷打算要把这宝物买下来。
“你们只比宝物,这有什么意思?”公子姬突然冷冷开口,嗤笑道,“不如就比法术吧。”
语毕他轻喝一声,手中的一张薄纸片便化作一道白光迅速地向水中冲去,溅起巨大的水花,冲散了那红姬莲。
“是龙!”
有人惊呼。
同时穆瑾也收回了当众卖绳子的打算。敢在公子姬的船上谈生意?他是不要命了吧!哎,都是本性难改!
别人或许不知道,公子姬却肯定知道,自己平日里做的,不过是坑蒙拐骗的活计,就连自己手中的绳子,也不是什么宝物,不过是沾了些灵气罢了。等下了船,这“宝物”也不过是“废铜烂铁”。
别人口中传他“吹嘘卖弄,坑蒙拐骗,人人喊打”也是半真半假。吹嘘卖弄不过是为了哄小姑娘,被人鄙视却是因为他把自己的东西夸得天花烂坠,世间仅有一个;而等那些肥头大耳的商人官吏出高价买回去才意识到那不过是个寻常物件,自然勃然大怒,却是拉不下脸面去跟别人说是自己有眼无珠上了穆瑾的当……只跟外人传言说是请穆瑾替他们采购珍品,他却把石头当做金子来收,又逃之夭夭,自然要追杀。
所以当追杀他的两伙人遇到一起了,也只能相视苦笑。
哟,你家大人也是被骗了的?
只是论起谈生意,面对好友公子姬,穆瑾还是有些自愧不如。
“没错,这是术法中的灵兽。”公子姬沉稳地说,“术法要求不高,但是价值不菲。”
穆瑾立马会意,大声赞道:“天哪!这还真是把我这破绳子比下去了……我穆瑾——愿意出一千金来买公子您的灵兽符!”
旁人嗤笑道:“寒酸的文人。这点小钱也敢拿上台面?公子姬,我出五千金。”
竞价开始了。
穆瑾暗自抹了把汗。
公子姬含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