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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宁啊(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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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陈景湛,是一名高级科研员,我所有的工作都是需要保密的。
甚至包括我的存在,都不能被太多的人知道。
我死后,有可能名字才能被世人知晓。
但有一个人,知道我的一切,我的所有,我在她面前没有任何秘密。
她是我的大学同学,是我在研究所的同事,也是我的妻子,赵安宁同志。
我们是精神上契合的灵魂伴侣,有着共同的理想和目标,也肩负着重大的责任和神圣的使命。
当然了,除了精神,我们的身体也很契合,在此不多加描述,有辱斯文。
我们在深山老林的研究所里每天过着繁忙和枯燥的科研生活,准备把一生奉献给国家,奉献给事业,也奉献给同样选择这条路的彼此。
我们的爱意被我们藏在这座地下实验室里,只有我们知道,并且乐在其中,所以再枯燥的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研究的项目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可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对于我来说晴天霹雳的事情。
我的妻子赵安宁昏倒在了实验室里,因为实验室的电离辐射,她被确诊为白血病晚期。
她的主治医生是我的好友张琛,我拿着安宁的确诊报告,只觉得这张纸有千万斤的重量。
很久,我才颤抖的说“我每天和安宁进行着一样的工作,为什么我健健康康的一点事都没有?我宁愿替她生病,替她痛苦......”
张琛看着我的眼神很复杂,里面是我猜不透的情绪,他拍拍的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烦躁的把纸揉在掌心,抬头问张琛“安宁的病,真的一点救都没有了?”
张琛抿唇,最后还是告诉了我实话“她醒过来之后,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人生的倒计时。”
我双手捶墙,用头抵住冰冷的墙面,显然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张琛叹气,他认真道“她这一辈子很累,景湛,你别颓废,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多陪陪她。”
“在她生命的倒计时里,陪她过好仅剩的每分每秒。”
我在他的话里睁开紧闭的眼,不自觉的泪流满面,“可是以后没有她的人生,我该怎么活?”
张琛欲言又止,最后默默的别过了头,像是不忍心看我。
我在医院的楼道里整理好了所有的情绪,才嘴角含着一丝自然而然地笑意推开了安宁的门。
她已经醒过来了,面色苍白,虚弱的在床上看着我。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坐在她床边,笑着伸手摸摸她的头,“你醒过来啦,把我都吓死了,幸好没什么大事。”
她的眼神像一个什么都知道,却还是听着大人拙劣谎言的小孩子。
“景湛,”她平静的开口喊我的名字,“告诉我实话吧。”
我摸她头发的手一顿,却还是故作镇定的道“我没骗你,你就只是太累了。”
我的眼睛盯着一边花瓶里的花,不敢看向她。
可是安宁太了解我了,她说“景湛,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我僵硬的和她对视,我们早已成为了彼此骨血的一部分,我知道我永远也骗不了安宁。
她的眼神还是和十年前我刚认识她那会一样清澈,我永远也无法对这样一双眼睛撒谎。
我握住她的手,瘦得咯人,冷冰冰的,我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怎么也捂不热。
我说“宝贝。”却再也讲不出下文。
她眼睛里是出乎我意料的平静,像是早就知道会这样,也像是一直在等待着这样一个结局。
安宁冲我微笑,“告诉我吧,景湛,我没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我没出息的掉下来眼泪,她伸出手替我擦掉,然后安静的等我给她一个回答。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逼着自己说出残忍的话,“白血病晚期,状况......很不乐观。”
她却好像松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一样。
我以为她会难过,会恐惧,会颓败,毕竟没有人能完完全全从容的面对死亡。
可她只是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拍拍我的手背说“不要为我太难过。”
我悲痛之余感到诧异,她的笑容里带着我看不懂的如释重负,像是摆脱了枷锁一般的轻松。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眼睛亮的像小星星。
这样的眼神我只见过五次。
第一次,是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我秉持着发乎情,止乎礼的原则,只和她牵手拥抱。
她有一次直接拉住我的衣领亲了上去,亲完之后的眼睛发亮,看着我脸红的样子笑了,“哎呀,陈景湛,终于被我得逞了吧。”
第二次,是我向她求婚的时候,房间被我特意布置成粉红色,气球,玫瑰花,小熊玩偶,所有我能想到的浪漫元素都被我放了进去。
我拿着戒指在她面前单膝下跪,深呼吸一口气“赵安宁小姐,你愿意接受我的求婚吗?”
我焦灼的等待着她的答案,她的眼睛里荡漾着星河万千,她伸出手,郑重的回答我“陈景湛先生,我愿意。”
第三次,是有一次我重病醒过来,她握住我的手,眼睛发亮,却饱含水光,她说“景湛啊,你终于醒过来了。”
那次她趴在我的怀抱里很久,泪如雨下,我怎么哄也收不住她的眼泪。
第四次,在几天前,我们一直付出努力和心血的项目终于有了突破,离成功越来越近。
她看着近乎完美的数据,眼睛发光,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
我听到她一个人对着电脑喃喃道“景湛,你的研究项目马上就要成功了。”
她并不知道我就在后面微笑看着她,傻瓜,我就在你身后呢。
第五次,就是现在,她知道自己确诊白血病之后露出了释然的眼神,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期待。
我第一次从一个人的眼里,看到了对死亡的渴求。
安宁得了这个病之后嗜睡,大部分时间总是犯困。
我放下了手中的所有工作,全心全意的陪伴在她身边,陪她度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
我无比讨厌“明天”这个词,太阳东升西落,每过一天,对我来说,和安宁相处的日子就少一天。
安宁生命的倒计时,也是我人生所有快乐的倒计时。
我看着她安稳的睡颜,握紧了她冰凉的手,只觉得痛不欲生。
她现在睡着了,不知道我此刻在她身边只想多看看她,能多看一秒,我都愿意。
我想了很多东西。
想到了如果她真的走了,我肯定会记着她,念着她一辈子。
用我全部的生命去怀念和记牢有她的日子。
我也会继续把自己的所有精力和时间奉献给我们共同的科研项目,这个项目对于我们而言,就像是我们融入了所有心血的孩子。
我和安宁因为工作原因,身体长时期的触碰各种化学物品以及接受实验室的辐射,所以我们从来就没有过要一个孩子的想法。
我们都知道,就算我们有孩子,我们也不能像正常的父母一样,天天陪伴在他身边,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用尽毕生心血呵护他,教育他,爱他。
所以我和安宁心照不宣的把我们的事业,当作了我们的孩子。
我们是它合格的父母,严谨的,不出一丝差错的,负责任的研究它,完成它,看它成功,看它慢慢壮大。
这对于我们来说,不可谓是最好的归宿。
为国家而效力,为信仰而逐光,为民族崛起而拼搏。
也在这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上,和彼此一起搀扶支撑着前行。
暗里有光,我们有了对方,从此不再觉得生命寂寞漫长。
只是现在安宁要先我一步离开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世界上,天天和冷冰冰的机器打交道。
我掉下眼泪,看着妻子宁静的睡颜发呆。
这是我们认识的第十年,乍看不短,但现在我只觉得一万年也不够。
我想到第一次见到她,我们带着口罩,穿着白大褂,只看见对方的一双眼睛。
“第一研究小组组长赵安宁。”
“第二研究小组组长陈景湛。”
我们严肃的握手,“合作愉快。”
她不知道,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里,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子,就被她深深吸引住。
她有一双好看的眼睛,清澈的像是一汪泉水。
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坚定的,发亮的光,里面满满都是科研人的信仰。
我第一眼就爱上了她,甚至忘了松开我们握住的手。
这对于我一个理性主义者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还是没有一丝征兆的发生了,不可否认,我在和她相处的短短几分钟内,心跳超过了100次/分。
我彻底爱上了她。
结束那次的任务后,我们走出实验室,她朝我摘下了口罩。
是一张清秀的脸,气质温文尔雅。
她淡定的冲我扬眉,“陈组长,您多次看着我的眼睛发呆,据我没有差错的统计,一共五次,我推测的是,您好奇我长什么样?”
她安静的等待着我的回答,来求证她推算的结果。
我镇定了一下心绪,也摘下了口罩,冲她微笑道“赵组长,您的结论并不准确。”
她皱起了清秀的眉毛,像是在问“那是为什么?”
我放低声音回答,觉得自己在念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可我表述的并不浪漫,甚至有点让人啼笑皆非。
我说得是“赵安宁同志,我望向您的眼睛时,我的神经递质调控中心分泌了大量的多巴胺,这有利于我更加专注投入的工作。”
就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的几秒,我第一次见到了安宁的笑容。
完蛋,我肯定脸红了,因为我察觉到我的脸在发烫。
莎士比亚的十四行情诗主旨是什么来着?
哦对了,是“爱能征服一切。”
和安宁的第一次见面,她就完完全全的征服了我。
之后嘛,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肯定会暗生情愫的,哪怕那个“室”是实验室。
七夕节的那天我们还在实验室加班,中场休息的片刻,她突然问我“陈博士,您会在今天送我花吗?”
我的木头脑袋一瞬间像是被砸了开来,里面有一颗花的种子马上就要发芽。
我拿着滴管的手顿住,缓和了几秒,压抑住过度兴奋的语气道“当然了,我还想下班之后请您一起吃顿宵夜。”
我开窍的很彻底,“说不准我们还能赶上电影院的最后一场电影。”
安宁冲我眨了眨那双好看的眼睛,表示她对我的提议并没有意见。
一切顺理成章,我们的手终于牵到了一起。
安宁朝我叹了一口气,“陈景湛,你第一次朝我表白的方式真老土。”
她还记得我的“多巴胺”发言。
我的耳朵开始变红,推了推眼镜道“赵安宁,我会改进的。”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我叹气,哪里能全怪我,都怪那该死又迷人的多巴胺。
让我着迷,让我沉溺,让我纵情。
我们接下来的路很顺利,恋爱,结婚,一起搞事业。
在我们婚后的第二年,我们一起决定来到这座隐秘的研究所,把一生奉献给祖国。
现在,甚至未来,以及遥远的以后,科学技术战争都将一触即发。
各国都紧绷着科技这根大弦,谁先掌握了科学技术的核心,安全的围墙就将筑得更高。
我和安宁都愿意为了我们的国家,我们共同的信仰,牺牲个人的私情以及快乐。
出发前的那个夜晚,我们在床上相拥而眠,都没有睡着。
安宁突然问我“景湛,你努力读书,辛辛苦苦搞科研是为了什么?”
我亲亲她的额头笑着回答“还能为了什么,为国家的崛起和复兴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把个人最大的价值发挥到极致。”
顿了顿,我又道“你放心,赵安宁同志,爱你和爱祖国,同样是我最坚定的信仰,我鱼和熊掌都要兼得,一个都不会放弃。”
她在我的怀抱里沉默了很久,然后温柔道“我也是,我其实还有一个愿望,就是想通过自己证明给世人看,女人的人生,不仅仅只有相夫教子,安安稳稳的一条老道,她们也可以像我一样,搞科研,创造新技术,通过自己的一小步,推进国家发展的一大步。”
“现在社会对女性的壁垒和偏见太大了,我想用自己做劈开世俗偏见的一把斧,或者火堆里一把添进去的柴,让女性的呐喊,高一些,再高一些。”
“哪怕,我的事迹,我的名字只有在死后才会被世人知晓。”
我为安宁的壮志豪情而骄傲,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她,她清澈而坚定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注定是要带着笑意看看这盛世如何壮大的。
我在她耳边温热的吐气,“原来我爱上的不仅仅是一位伟大的科学家,还是一个坚定充沛,温柔而强大的女人。”
她吻我面颊,“我爱上的人,也是这九州不可多得的栋梁。”
我们夫妻总是这样,喜欢把彼此夸到天上,但对于我们来说,却觉得都是大实话。
她在我心里,表面是朵素净温和的花,实际上,她拥有钢铁一般坚定的意志。
我是她的爱人,是她的裙下臣,是她在路上一起披荆斩棘的同行者,我倍感自豪,一生因此为荣。
在那座隐秘于深山的地下研究所,我和安宁把它当作了童话故事里的城堡。
但我们并非是王子和公主,在这里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我们要做的,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千千万万人,都能有着幸福和平的生活。
没有炮火的压迫,没有贸易的壁垒,没有那些所谓大国的霸权和欺压。
我们始终没有忘记,北京只剩下断垣残壁的圆明园,南京千万亡魂哭泣的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
我们始终记得,筚路蓝缕的先辈们曾经在大洋彼岸费尽千辛万苦登上归国的轮船,颤抖的按下发射火箭的按钮。
任重道远,我和安宁没有一刻松懈,互相鼓励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只要对方还在身边,就一点儿都不苦。
我们的科研成果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上天却和安宁,和我,开了这样残酷的一个玩笑。
我把脸埋进掌心里,任由眼泪从指缝中流淌。
自从得知安宁患病后,我的睡眠时间变得越来越少,我根本就睡不着。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是,我很害怕,我怕我睡醒了,可安宁再也醒不过来了。
在我把我和安宁的故事线放电影一般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时,子夜深沉的暗色已经褪尽,天光熹微,马上就要露出鱼肚子一样的白来。
又是崭新的一天,我和安宁相处的日子又少了一天。
安宁在太阳升起的时候睁开了眼,她睡醒过来的声音一点力气都没有,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
她看看外面的阳光,又看看我,微笑说“景湛,又是新的一天啊。”
语气里满满都是向往,我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带有期待意味的告别。
安宁的坚强超乎我的想象,她面对自己生命的倒计时,没有任何的悲伤,从容的好像只是一段旅程的结束。
一旦死亡,马上就会开启另外一段旅程,一段她更加向往和迷恋的旅程。
我不明白她话里的含义,过度的悲伤让我麻木,不愿意再去多想。
我把这份疑惑深深埋在了心底。
安宁的眼睛被病痛折磨的有些失神,但依然清澈,她拉住我的手不放,只是笑着叫我“景湛,景湛,你不要那么悲伤。”
我摇头,“安宁,在死别的故事里,最痛苦的永远都是活着的那一个。”
安宁在这句话里若有所思,她微笑“抱歉。”
这次她没有喊我的名字“景湛。”
我没有在意,“我不要听你说抱歉,我只想你陪我久一点,再久一点。”
最好是永远。
安宁没有回应我的话,她只是说“死亡终有一天会来临,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今天,也许快到就是一分钟后。”
她的语气轻松且坦然“我并不惧怕死亡,也不觉得死亡是人生的终点。”
“我们的项目很顺利,还有一小步就成功了,但我肯定看不见了,那最后一小步,就辛苦你替我们坚持下去了。”
“我们?”我抓住她话里的关键词,项目一直都是我们两个人负责,没有第三个人插手,安宁为什么要用“我们”?
另外那一个人,是谁?
安宁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笑了笑,岔开了话题“有点饿了,想吃芝麻汤圆。”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主动要求进食,我喜出望外,“你等着,我马上去给你买。”
安宁在我走出门之前叫住了我,我回头,见她目光含泪,冲我绽开一个灿烂的微笑。
“对不起,”她说,“还有谢谢你。”
我摸不着头脑,心脏却在此刻跳得飞快,我按捺住所有的不安,“赵安宁同志,你别说傻话了,我去去就来,等我的汤圆。”
这是我和安宁这辈子最后的相见,她还是不仗义的不告而别。
我拿着滚烫的汤圆盒子,等不及电梯慢吞吞的向下,拔腿就从一楼飞奔到了五楼。
我有种直觉,她早上说的话全部都是在向我告别。
包括她这些天面对死亡莫名的坦然和期待,都像是一层萦绕在我心头的迷雾。
她为什么如此期待死亡?
她为什么没有对我表现出一丝不舍?
我怎么也想不通,我越想越奇怪。
在胡思乱想间,我终于到了五楼,我来到了安宁的病房。
汤圆带着盒子一起滚落到地上,我愣在了原地。
安宁像是睡着了一样紧闭双眼,可我知道不是的,她彻彻底底没有了呼吸,她已经死亡。
安宁啊,你骗人。
我也真傻,居然被你骗了,相信你真的想吃汤圆。
我想起我早上和她说“安宁,在死别的故事里,最痛苦的永远都是活着的那一个。”
所有的责任,所有的痛苦,以后都是我的了。
安宁,安宁,你怎么忍心?
没有了你,我此生无法安宁。
我给安宁整理遗物,基本上都是一些科研项目的笔记和资料,锁在抽屉里的一本本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本本子看上去像是一本日记本,我从来没有见过,不知道安宁什么时候写下的。
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些天的疑惑可以在这本本子里找到答案。
我迫不及待地翻开,第一页夹着一份确诊书。
姓名:陈景湛。
年龄:28岁。
那是五年前的我,我记得我在28岁那年的确生过一场病,可除了这个,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往下看,病因:电离辐射导致的放射性损伤,白血病晚期。
我眉头紧锁,这和安宁得的是同一个病,可是我怎么可能在确诊白血病晚期的情况下又再活五年呢?
更何况我现在身体健康,完全没有任何毛病。
疑惑的迷雾越来越浓,但浓到极致处,又会显露出它的庐山真面目。
我继续翻阅那本日记本。
【“今天景湛确诊了白血病晚期,张琛告诉我这个消息之后我彻底崩溃了。我的丈夫还那么年轻,我们共同的志向和目标还没有完成,他还不能离开,我不敢想象,如果我的生命没有了他会是什么样。
我去骗陈景湛那个大笨蛋,我说‘景湛啊,你只是最近太累了,所以身体出现了一些小毛病,乖乖吃药就一定会好的。’
他虚弱的躺在了病床上,看着我无奈的笑了笑,他说‘赵安宁同志,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呢?别骗人啦,赶紧告诉我大实话。’
我永远无法欺骗陈景湛,我只能骗一骗自己,他还那么年轻,一定会好的。”】
我的手在颤抖,继续往下翻。
【“景湛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但是他在我面前还是很乐观,他的脸色一点血气也没有,手也是冰冰凉凉的,我怎么也捂不热。
我一刻都不想离开他,我真怕他在某一个梦里就悄悄丢下我,自己一个人先走一步。
我一遍遍的叫着他的名字‘景湛,景湛,不要离开我,再多陪我一会。’
最好是永远,最好是等到我们一起头发花白。
老天啊,如果可以,我想分一点寿命给他。
景湛也很舍不得我,他比之前爱撒娇,动不动就把‘我爱你’挂在嘴边,一天说个好几遍。
我知道,他也害怕,怕有一天离开,不能再对我说‘我爱你’这三个字了。
景湛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每过一天,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就少一天。
有一天他好像预料到了自己会离开,强撑着拉着我的手,和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的话。
他说‘赵安宁同志,我这辈子,遇到你是我最大的福气。’
他费力的抬起手,替我擦去脸上的眼泪‘不要哭啊,我这辈子遇到你真的很满足,永远不要忘
记,你是我此生多巴胺的来源,我唯一一次心跳超过100次/分,是第一眼见到了你。’
‘第一眼就爱上你,最后一眼,也是最放不下你,我走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早已泣不成声,在他的怀抱里痛哭,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瘦得只有一把骨头。
景湛,景湛,活着对你来说也是件痛苦的事吧。
他拍拍我的脊背,‘安宁,对不起,这条路我要先走一步了,你可不能太早来找我,你要完成我们共同的夙愿和目标,你要用你那双好看的眼睛,去替我看看,未来盛世的精彩。’
‘我相信你可以的,赵安宁同志,你要知道,只要你还记得我,只要我们的项目成功,那我就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死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庇佑你永远顺利,祝福我们的国家越来越强大。’
他低吻我的额头,和过往成千上百个夜里一样温柔,他说‘这辈子,我只把我深沉的爱意给予两个人过。’
‘一个是我的祖国,另外一个是你。’
‘不过赵安宁同志,如果真的有来世,我想自私一点,完完全全的都给你,做个没出息的人,守在你身边一辈子。’
可我们都知道,人就一辈子,不会有来世了。
这辈子的告别,就真的是告别了。
‘好好活下去啊,安宁,带着我的那份一起好好活下去,不要颓败,不要悲伤,你人生的路还长,要放眼未来的光和希望。’
可是,景湛,在死别的故事里,最痛苦的永远都是活着的那一个。
我没办法不悲伤。”】
看到这里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好奇心驱使着我继续看下去。
【“陈景湛,世界上最坏的大骗子,我真笨,居然上了你的当。
骗我说想吃芝麻汤圆,其实就是不愿意和我告别。
芝麻汤圆我买回来了,你却在梦里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是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和你说,我想告诉你,陈景湛,那天第一眼见到你,我的神经递质调控中心也分泌了大量的多巴胺,见到你的第一感觉,是无与伦比的愉悦,超出了绝对理性的范围。
我想告诉你,我也很爱你,我会一直记得你,会一直矢志不渝的走在我们的道路上。
以及,我的爱人,哪怕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我翻到了日记本的最后一页,真相大白,一切水落石出。
【“白院士在得知景湛死亡后找到了我,他给我看了景湛生前配合实验采集的活体细胞样本,这是一次秘密的研究项目,叫做‘复活人计划’。
只要有死者生前采集的细胞样本,就能结合最新的高科技技术,通过一个细胞对这个人进行完美的复制粘贴。
样貌,性格,记忆,情感,甚至是微小的习惯,都可以一模一样。
我一开始拒绝的,这样复制粘贴出来的陈景湛,哪怕一模一样,也不是我最初的那个丈夫了。
他不过是高科技的产物,是一次跃跃欲试的实验品。
就算他拥有景湛全部的情感,也只是因为景湛细胞记忆里的爱而去爱。
我的丈夫已经确确实实的死亡,他永远只有一个。
白院士最后还是劝说成功了,因为没有了景湛的帮忙,项目很快遇到了瓶颈期。
只有我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少了景湛,项目的进度迅速慢了下来。
为了项目能够顺利的进行,白院士劝我还是试一试。
他说,景湛在天上也会希望看到项目成功。
我妥协了,看着景湛的细胞在一台机器里被精准无误的操控着,很快就会有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出来。
他的编号是1001,他还在沉睡。
我走到1001面前,看着那张阔别已久的容颜,连左眼下的一颗小痣都被精准的复制了出来。
我清楚的明白,他不是我的丈夫,可我还是在他睁开眼睛冲我笑的那一刹那痛哭出来。
我永远都会爱上陈景湛。
我无法拒绝陈景湛。
他用着温柔和无奈的口吻对我说‘赵安宁同志,你哭什么呀,我不过是睡了一觉。’
熟悉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语气,他曾经就是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赵安宁同志,我望向您的眼睛时,我的神经递质调控中心分泌了大量的多巴胺,这有利于我更加专注投入的工作。’
‘赵安宁小姐,你愿意接受我的求婚吗?’
‘为国家的崛起和复兴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把个人最大的价值发挥到极致。’
‘赵安宁同志,爱你和爱祖国,同样是我最坚定的信仰,我鱼和熊掌都要兼得,一个都不会放弃。’
‘原来我爱上的不仅仅是一位伟大的科学家,还是一个坚定充沛,温柔而强大的女人。’
现在他温柔替我擦去眼泪,‘赵安宁同志,别哭啦,我现在醒来了。’
我却在这句话里哭的更凶,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不会了,景湛,我的陈景湛,你不会再醒过来了。
我透过泪眼,模糊的看着他的笑脸,所有记忆一点一点真实又虚幻的浮现。
我永远记得,我爱上的人,是这九州不可多得的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