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香客》柳木桃

10、010 鬼界

　　云天骄被知微牵着手向前走，起初视野中只有朦胧烛光，那是长乐殿内的灯火。

　　渐渐地，灯火寂灭下去，四周陷入一片无底的黑暗。云天骄觉得自己被冰冷阴湿的空气包围，后颈汗毛都不受控制地竖了起来。

　　知微的手便是在这漆黑中，攥得更紧了些。

　　“殿下，别怕。”

　　云天骄没吭声，只是无意识回握住知微的手。

　　黑暗中的天神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无人问津的笑。

　　人鬼交界之处，俗称黄泉道，常有形态丑陋的恶鬼出没，因鬼魂进入鬼界之前，大多浑浑噩噩，十之八九还保持着死时的惨状。

　　可此时此刻，以两人为中心，方圆百里间，竟是看不见一丝游魂，即便偶尔有残灵向这边飘过来，也都远远改了道，像是退避着什么。

　　是以黑暗空旷的黄泉道上，就只有那神力低微的天神，牵着他的长公主踽踽前行。

　　终于，就在云天骄怀疑自己是不是瞎掉的时候，眼前再次出现了光感，由弱极强，给她适应光线的同时，周围也如解除了听感封禁般，蓦地嘈杂热闹起来，叫卖吆喝声一浪高过一浪，像是进入了什么市集。

　　到最后，云天骄眼上蒙的红绸已经可以透出张灯结彩的楼宇轮廓，透过大红的底色映出来，竟有种新婚大喜般的热闹灿烂。

　　红绸被解开，云天骄环视四周，眼里带着惊奇。

　　“这……便是鬼界？”

　　她从没见过如此繁华的街道，就连云迟国皇城最核心的区域，与此处相比也不及万一。

　　道路两边几乎看不见一层的矮房，多为二层三层的楼宇，点着花灯，挂着彩纱，靡靡之音里掺杂着放浪不加收敛的欢歌笑语。

　　街上摩肩接踵，满是行人，除了偶尔瞥见几人牛头马面，或是面色苍白如纸，几乎和凡间没有什么区别。

　　“这位小郎君，给你的小娇娘买朵花吧，我这可是经过特殊药材炼制的，有驱神避仙的功效哦！”

　　一个卖花郎凑过来，笑容满面向知微推销。

　　云天骄在卖花郎的花筐中拨了拨，看了眼身旁的天神，确认地问：“这花，真的能驱神？”

　　“那当然了！您别看只是一朵小小的花，若是让哪个不长眼的神触碰到，就算不会神元消散，也要倒地吐血三升，神脑子肿成猪脑子！”卖花郎口若悬河地吹着牛逼，不成想刚好一只膀大腰圆的猪妖路过，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喂！嘴巴放干净点！”

　　卖花郎脖子缩了缩，目送猪妖远去，继续唾沫横飞地吹嘘——

　　“小娘子，您就不要怀疑了，我花老三的货绝对货真价实，假一赔千，您就放心买吧！看您长得多美啊，咱们幽冥鬼界这些年虽然治安不错，也保不齐什么时候混进来一只神，买朵花戴在头上，既美，又能防身，多好呀！”

　　“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混进来一只……是吧？”云天骄问知微。

　　“是啊，很危险。”知微煞有介事地点头，一双会说话的桃花眼单纯又无辜。

　　云天骄忍笑忍得肚子疼，从花筐里挑了一只紫色的木兰。

　　“好了，就买这支吧。”她想要去摸荷包，突然想起来这里是鬼界，凡间的钱物应该不能流通。

　　正想抬头去看知微，手中却一空，那朵紫色的木兰花已经被知微接过去，轻轻插在她发顶。

　　“嗯，好看。”知微看着她笑。

　　云天骄见卖花郎已经乐呵呵走了，疑惑道：“你已经付给他钱了？用什么付的啊？”

　　知微将一只黄色纸鹤递过来。

　　云天骄拆开一看，“这不是人间烧的纸钱么？”

　　原来这玩意真的有用啊……

　　大概是那卖花郎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此时一群商贩闻到了钱味儿，抱着各自贩卖的货品围了过来，其中卖什么的都有，一时间鸡飞狗跳。

　　为了避免云天骄被冲撞到，知微将她拉入怀中。

　　云天骄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桃花香味，垂落胸前的黑发冰凉如墨玉。

　　“这位公子，马上就要三月三上巳节啦，不给身边的小姐买一瓶神油嘛？跟你说啊，我这神油劲儿可大了！用上以后你们三天三夜……唔！唔唔唔！”

　　一个毛脸雷公嘴，长得猴儿样的小贩力排万难，拼命挤到所有商贩的最前头，正准备眉飞色舞地介绍。

　　知微却已经从身边水果摊贩的筐里捡了个桃子，塞他嘴里，堵住了后面的话，然后拉起云天骄的手就走。

　　走出好远，将一众妖鬼商贩甩开，云天骄尤在好奇：“神油是什么？”

　　知微答：“无用的东西。”

　　云天骄也没继续追究，很快又被一阵叮叮当当的锣鼓声吸引，循声望去，发现他们刚好走到一间戏楼门前。

　　“鬼界也有戏楼啊，看上去好热闹。”

　　知微问：“要进去看看吗？”

　　“可我们不是急着去找人么？”

　　“不急，殿下喜欢，我们就进去。”

　　云天骄的确是很想进去瞧瞧，鬼界的戏台上会演些什么稀罕剧目，想必都是凡间看不到的。

　　知微出手十分阔绰，给门口的伙计丢了两张大额纸钱，直接在二层开了个包厢。

　　两人坐定，云天骄很快便被台上的戏目吸引。

　　云迟国崇尚神明，所以戏台上演绎的多为歌颂天神的故事，而如今在这鬼界的戏楼，却恰恰反了过来，戏本里都是对妖鬼们歌功颂德，天神反而成了小丑和反派。

　　此时上演的，是一出《鬼王斩神》，鬼王被众神包围，却以一敌众，杀得众神片甲不留，引得满堂欢呼。

　　云天骄故作担忧地望了一眼身边的天神，小声道：“看来你在这里要小心，万一暴露了，只怕下场凄惨。”

　　知微看出她在促狭他，微微挑了眉，倾身过来问：“我若那般下场凄惨，殿下会心疼么？”

　　这戏楼里装饰浮夸，到处温香暖帐，气氛比青楼还要暧昧，此时昏暗光晕中那双桃花眼望来，似脉脉含情，直把人的魂都要勾走了。

　　云天骄转开脸，目不斜视，“你若那般凄惨，说明无用，既无用，我又有什么好心疼的。”

　　一身狐媚功夫无的放矢，知微凝眸看了片刻，见长公主殿下坚决不肯多看自己一眼，这才懒懒收了狐媚神通，开始认真看戏。

　　此时台上表演进入高`潮，那代表最高指挥官的白衣天神被鬼王吊在半空，剥皮抽筋，受千刀万剐之刑。

　　“咱们鬼王陛下就是厉害！百年前的神鬼之战，亲手屠了一位神尊，打得那神尊的神元都消散了！”

　　“这场戏讲的不就是那件事嘛！听说是咱们鬼王和那神尊有不共戴天的私仇。”

　　“咦？什么私仇？这我还真没听说过……”

　　“我也是听得小道消息，你知道的吧，咱们鬼王陛下是欲鬼出身，最卑贱最不受待见的欲鬼啊，这一路走来不知吃了多少苦，我听说鬼王陛下之所以会成为欲鬼，就是被那神尊害的……”

　　“还有这事！如此看来，那神尊当真该死！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有讨论声自隔壁传来，云天骄这才发现，原来这包间的隔音不太好，不禁庆幸刚才两人说话一直压低了声音，若是像隔壁这样大嗓门，只怕早就暴露身份。

　　“欲鬼是什么意思？”云天骄等了半晌，见隔壁没有继续往下说，轻轻拽了拽知微的衣袖，让他凑近了，小声在他耳边问。

　　知微眼珠微动，滚过一抹暗色流光。

　　“欲鬼……便是以欲化鬼。”

　　见云天骄还是不明白，他便抬起手，示意她附耳过去。

　　云天骄歪过身子靠近，只听知微一字一句，缓声道：“便是……死于床笫之事。”

　　“……”

　　他垂着眼，目光定在那一珠小巧白嫩的耳垂上。

　　云天骄毫无所觉，继续看戏，却再也难以直视那戏台上的鬼王了。

　　这鬼王看着挺年轻，生前得是个什么样的色胚，才能因为那种事把自己生生干到死啊？

　　这时隔壁包厢又传来对话声——

　　“咱们鬼王陛下，据说那方面的能力超强！可以夜驭数女！”

　　“什么数女，分明是数十女！他可是欲鬼啊！”

　　“不对，是数百女！”

　　“是数千女才对！”

　　噗——

　　向来无懈可击完美无瑕的天神，竟被一杯茶呛到了。

　　这还是云天骄第一次见知微露出狼狈模样，她将自己的手帕递过去。

　　“神明高洁，想来是听不得这些虎狼之词的。”她眼中透着幸灾乐祸。

　　知微接手帕时故意抓住她手。

　　云天骄身体一僵。

　　“鬼王是这等出身，殿下会否觉得意外？”泛着水光的桃花眼向她望来，眸底却如浓墨一样漆黑。

　　云天骄没想到知微会关心这个，想了想，道：“英雄不问出处，既然能成就一方诸侯，想必是有其过人之处，出身倒也没有那般重要了。”

　　“原来殿下是这样想的。”

　　知微缓缓松开了她手，重新看向戏台。

　　“不过……“云天骄忽生好奇，”鬼王当真那么厉害？一个晚上那么能干？”

　　知微笑容微凝。

　　半晌才干巴巴道：“人言可畏，世人又大多喜欢夸大其词，想来也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云天骄听了深以为然，也觉得那隔壁二鬼说得夸张，不过此时知微的用词需要纠正。

　　不是“人言可畏”，应该是“鬼言可畏”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