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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似曾相识燕归来 ...

  •   走出我们学校三四百米有一处河岸,紧挨着一大块荒芜的草坪,草坪的尽头一片不知名的乔木把草坪与外面的世界隔开,时值盛夏,蓬勃萋萋的芳草间各种白的,粉的,黄的野花迎着阵阵河风微微摆动,偶有蝴蝶带着缤纷浓郁的色彩停驻其间,夕阳西下,温柔的余辉笼罩万物。当杨歌领着我踏进草坪,我十分惊讶,问:“这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片草坪?”杨歌倚在旁边的树干上,嘴里叼了根草,笑而不语。我们并排坐在树下,把书包放在大腿上,各自伏在书包上写作业,我常常想偷看他的答案,杨歌飞快的写完,然后用本子捂住,严厉的说:“不许偷看,到时考试我可帮不了你。”我只好郁闷的低下头,盯着那些我永远想不出的几何论证题,写到一半只听见一声“啪”的轻响,头发全散了下来,皮筋断了,披散的长发垂下来,挡住了杨歌的侧脸。我几次用手将头发拢至耳后,几次又滑落下来,本来几何题就解不出,还要一手捂着头发,我郁闷得把笔摔在本子上,猛的站起来朝河边走去,在水边一块被河水冲刷得十分光滑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坐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杨歌,他站在我身后,脱了鞋光着脚踩在沙石上,说:“下来,我们一起抓螃蟹”
      我马上脱了鞋袜,跟在杨歌后面,猫着腰学着杨歌的样子,将没在浅水中的石头一块块翻开,连续翻了好几块,我垂头丧气的说,:“哪里有嘛,一个都没有”杨歌转过来,说:“笨蛋,你跟在我后面翻我翻过的石头,当然没有”我呀的拍了拍脑袋说,:“是哦。”便踩着水哗哗的跑到杨歌前头,一块一块的翻,里面真的有螃蟹爬了出来,我兴奋的大叫:“杨歌快来,这里有这里有。快点,要爬走了…”落日西沉,我才猛然想起,作业没做完。
      杨歌说,:“算了,你回家做吧,明早一大早我们就去教室,我早上教你”我嗯了一声,各自回了家。
      我妈见我手上拎了袋螃蟹和蚌壳,狐疑的望着我,我说:“这,这个是做水产的同学她妈妈送给我的,我帮**辅导作文了”
      第二天清晨,莫约五点钟的光景,我听见楼下传来莫名的似狗非狗的叫声,我推开窗子,借着黎明破晓微弱的亮光,隐约看见我家楼下桂树旁边立着一个白色的身影,我一惊,赶紧穿衣洗漱,踮着脚尖刚要转身下楼,我妈开了门,边挠头边模模糊糊的问:“几点了,这么早干嘛去?”我僵在那里,支支吾吾的说,今天约了好几个同学一起上学,要一个一个去邀,所以早一点。说完一蹓烟的跑了出来,我妈在后面喊:“路上小心点”

      我跑出好几米远才敢回头望,杨歌跟在我后面,始终保持几米的距离。
      那晚我心情很低迷,具体的原因是我物理考试时一不小心睡着了,不得不交了白卷,发卷时物理老师站在讲台上,居高临下点名让我站了起来,她低着头,双手张开撑在讲台上,声调不急不除,问:“你同桌杨歌物理那么好,你还交了白卷?要我抄都要抄个及格!”扶了一下眼镜,接着说:“你看看,你哪次物理及过格,答什么错什么。”我涨红着脸,觉得自尊受到了严重的侮辱,麻着胆子狡辩:“我名字写对了。”全班哄堂大笑。严莹莹小姐遂被留堂。

      我垂头丧气一步一步往家挪,突然感觉背后有异样,皱了皱眉,杨歌站在我身后,手里握着我的头发,满脸坏笑,我瞪了他一眼,扭过头,不停的往前走,杨歌追上来,说:“去我家吧,我妈不在家,我帮你补物理”
      讲完试卷,我揉了揉眼睛往窗外张望,矇眬的夜色里,昏黄的路灯静静的立在细雨中,那些细密如帘的雨丝在光晕里闪烁出奇异的光彩,杨歌站在我身后端了两杯牛奶,递了一杯给我,拿着自己的那杯走到窗前,侧身立在窗前的书桌旁,随手拿了一本书慢慢逐页翻动,一阵风起拂动白色的布帘,他额上的发丝随风轻颤,时不时漫不经心的抬起眼帘望我一眼。
      我坐在靠门边的小凳子上,偷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似乎要抬头,便匆忙喝牛奶,恍惚中似有淡淡茉莉香盈满房间。
      我那时常常手托脸颊想象跟杨歌一起上高中然后一起考大学的情景。直至初三下学期那个阴郁的午后。
      那天一丝风也没有,知了们热得叫个不停,让人心烦气燥。课上到一半,班主任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敲了敲门,跟授课老师点了点头算打了招呼,然后冲教室里冲了一声:“杨歌,出来一下。”

      杨歌没有再回来,他的课本和书包被班主任一起收走之后交给了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
      那晚下了第一节自习课,我去交作业本时,听见老师们一边看作业一边聊天,具体内容没听清,大约意思是哪个学生的爸爸在勘测矿山时失足落下山崖,死了。我从办公室走出来,心里扑通扑通直跳。第二天清晨,班主任在早自习前宣布了这个消息,说,杨歌同学不会再跟我们同学了,他爸爸因公殉职,他要搬去外市跟他妈同住,而他父母已经离婚三年。
      那天晚上,下了自习我没有直接回家,我神差鬼使的走到杨歌家门前,绕到他房间的那个窗子前徘徊了很久,最后鼓起勇气,举手敲了敲玻璃,我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他可能已经走了。可房间里忽然亮起灯光,我却吓得赶紧躲到窗台下面,他推开窗,问了声:“谁?”我犹豫地从窗下探出头来,冲他笑了笑,他显然刚刚哭过,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绕到旁边替我开了门,说:“进来吧,我妈不在。”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满屋狼藉,可见他正在收拾东西,他在床沿坐了下来,拍了拍旁边示意我坐过去,我犹豫了一下,搬了张凳子坐到了他对面。我本想安慰安慰他,让他不要太伤心,话没说出口,转念一想,人家死了爹,能不伤心嘛?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于是一句话也没说,我们安静的盯着彼此,空气中只剩下蚊子嗡嗡的声响及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偶有初秋略带寒意的秋风拂过,掀起白色的窗帘。我坐了一会儿,说:“晚了”便起身再见,他说:“我送你回去”我点了点头说好吧。
      那晚月亮很弯,倒挂在浓黑的苍穹,星光四溢,他骑着车,我坐在前面的横杆上,他的鼻息一阵一阵拂过我的头顶。快到我家时他下了车,把车给了我,双手搓了搓,说了声:再见。我冲他点了点头,刚走几步,他又返回来拉住我的车架说:“等一下”,他背着清冷的月光,轮廓在黑暗里若隐若现,说,你闭了眼睛好吗?我心里一阵紧张,抓住自行车把手的手微微发汗。只听见耳边一声细微的咔嚓声。他说行了。我莫名其妙的问:“你干什么呢?”他笑着说:“没事”。

      他拖着长长的影子,转身消失在我春心萌动的青葱岁月里。

      第二天早上我妈帮我编辫子时奇怪的问:“你左边的头发怎么缺了一截?”我低下头一看,顿时明白了他让我闭眼的原因。

      听到杨歌死讯那天下午我刚被数学老师训完,张老师语重心长的说:陶婉啊,你要是考不上个好学校,你跟你妈这辈子可真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你数学基础差一点我知道 ,可是现在才高二,你好好努把力,是完全有机会上一本的。我埋着头慢慢着往教室走,撞到两个正在交谈的数学老师,其中一个摇着头,另一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是个脑瓜子活的苗子,可惜了。我回到教室里,坐在窗边在纸上无聊的画着圈圈,有人叫我陶婉,陶婉?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不是我不喜欢这个名字,虽然改了一年有余,熟悉程度确实不能跟严莹莹这个被叫了15年的名字比。当时高一刚分了班,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对着名字点人数,叫到严莹莹,竟有三个人同时站了起来。其中一个改成了严小莹,我跟我妈商量时,我妈说,你干脆跟我姓吧,你外婆小时候叫你婉儿,就叫陶婉吧。“陶婉,陶婉”我回过头,原来是南哥,我们初中分开后,她考去了另一所高中,已经很久没见。我走出教室,笑着冲她招了招手,她一阵风般的跑过来说,陶婉,你知道吧,杨歌死了。她重复了一遍,说,杨歌死了,是真的。据说跟他爸葬在一起,昨天我有同学看到了。

      我脑子一片空白,身子晃了一下,跌坐在旁边的花坛上。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第二天,我跟班主任请了病假,说不舒服,要去看医生。我通过南哥找到了她同学,再通过她的同学找到了杨歌的同学,在那个阳光异常明媚的下午,站在了杨歌坟前。
      他的坟小小的,倚在他爸爸的坟旁边,旧坟上已是杂草重生,新坟上尚有新土未沉,隐约可见烧掉的黑色的纸钱。墓碑也没有。
      我站在五月明媚的春光里,天空万里无云,没有风,归来的倦鸟一字排开停歇在我头顶的电线上,我当时的心情完全无法用言语形容,眼睛干干的,想哭,没有眼泪。
      旁边忽然热闹起来,鞭炮噼噼啪啪放了一阵,看有人拿着锹挖开旁边的坟,挖了很久,露出一付已经颜色尽褪,木头也已经腐朽的棺材,有人跳下坑,拿起工具叮叮当当的取下扣入棺木的马钉,盖着手套,将棺木里的森森白骨取了出来,一根一根极细心如捧着金贵而脆弱的珠宝般放到旁边的坛子里,我看了一眼跪在坟前的女人,神色黯然,身着素服,低着头抽泣,边烧纸钱边说:“你一个人在这里这些年,太孤苦了,我来带你回家,带你回家,带你回家….”

      我漠然的看着,看着,直到那行人走远,我悲哀的想,也许杨歌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一根一根,森森的白骨。
      我在杨歌的坟前坐了整个下午。用整个下午的时间,回忆了一遍从相遇到离开。仿佛一切都已一去杳然,如同我们从未遇见,如同他从未来过这个世上。

      离开时,我跪到他和他爸爸的坟前,磕了两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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