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纨绔少爷当长工》浮云长长长

1、重生

　　“啪！”
　　一只粗瓷碗从桌边滑落，砸向地面摔得粉粹。
　　好几块碎片崩到方屿脸上，刺痛感让他从黑暗中清醒过来。

　　“你瞅你那笨手笨脚的蠢样！好好吃个饭都能把碗给我碎了，你说你还能干点什么吧？”便宜爹熟悉的吼声在耳边炸响，“不会吃就别吃了，还能给家里省点儿口粮！”
　　方屿头痛欲裂，没有吭声，只是闭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额角，摸到一片湿黏。

　　紧接着，他听他那恶毒弟弟操着一口阴阳怪气的调子叹气：“哥，你就算不高兴爹这样偏爱我，也不能撒气浪费粮食啊，多可惜。”
　　“你还敢为这撒气？你也配啊？啊？！”他爹越说越气，忍不住噌地站起来，猛推了一把方屿的头。
　　方屿的脑袋再次撞到桌腿，嗡嗡作响，而他爹又开始说那些已说过无数遍的笑话。
　　“人算命先生早说了，你弟弟阿兴那是文曲星下凡，命里带财运，未来可是有大出息的，要当大官！就你这倒霉催的，还想着跟他比！你克死你娘还不够，是不是还想气死你老子才甘心？？”

　　他强忍着头上传来的剧痛，睁开眼扶着桌边站起来。
　　方大强坐在炕上吹胡子瞪眼，他的后妈不声不响喝着碗里的菜叶子稀饭，顺手给她儿子夹了个白面馍馍。方兴那小兔崽子嘴里叼着一块咸肉，正得意洋洋看着他笑。
　　刚才就是方兴趁人不注意偷偷踢了他的板凳，让他摔下去撞了头，砸了碗，还要背锅。
　　幼稚可笑，却每每都能在这个家里奏效。

　　方屿的亲娘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他爹打那之后就看他百般不顺眼，但凡有点不顺心便非打即骂。
　　方屿四岁的时候，他爹给他找了现在这个后妈，跟后妈生了第二个儿子。
　　方兴出生后，方大强的注意力全转移到了小儿子身上，但方屿在家里的日子却更不好过了。
　　方大强拿他当苦力和出气筒，后妈对他不闻不问，方兴占着爹妈的宠爱处处捉弄他，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不过这些已经是好多年前的回忆了。
　　方屿看着眼前的一切，内心的震惊要远远超过愤怒。
　　因为这是他十七岁那年发生的事。
　　他竟然，重生了？

　　“你发什么呆？老子跟你说话呢！”方大强又拍了一下桌子，“我看这饭你也别吃了，赶紧去把鸡喂了！”
　　方屿看着这个他叫了十多年的亲爹。
　　上一世他离开家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但是在他死前那段落魄的日子里，他也曾经幻想过是不是可以回家，毕竟人在无依无靠的时候总是需要一个能舔伤口能休息的地方。
　　而他现在知道了，这个家永远不会是那个地方。过去不是，现在也不会是。

　　“既然这样，”方屿擦掉额头上碰出来的血，在裤子上随手抹了抹，“那我也不在家里浪费粮食了。”
　　“你什么意思？”方大强厉声道。
　　方屿没说话，走到他爹面前，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从今天起，我方屿离开家门自立门户，日后一切不再和方家有一分关系。这三个响头，是还您的养育之恩。”
　　方大强气极反笑：“笑话，老子养了你17年，你当你磕三个头就能还清了？”
　　“四岁我人还没灶台高，您就让我管自个儿的饭。五岁跟着您上山捡柴拾草药，还要上街叫卖。八岁别人家小孩儿在到处疯跑，我已经下地割麦子了。”
　　“我在这家里干过的活儿，比她还多。”方屿冷冷地指了指后妈刘翠兰，“爹是养了我几年，但我也算是跟爹一起养了这个家十来年。既然爹看不起我这个儿子，那以后爹的婆姨和儿子，您自己养。”

　　方屿这个年纪身强力壮，干活得力，随便放在哪家农户都是家里的顶梁柱。
　　更何况，方家一向把小儿子捧在手心里，方兴自然只管念书从不干活，家里的劳力就只有方大强和方屿。方屿要是真走了，方家的收入来源怕是要少一大半！
　　因而刘翠兰闻言先急了，看向方大强试图息事宁人：“当家的，这孩子就是随口说说，你别……”
　　哪知方大强根本受不了这刺激，一向逆来顺受的儿子居然要反，这还得了！
　　当即怒火攻心大手一拍：“你滚！赶紧滚！老子没有你这个不孝子！！以后方家发达了，你也休想回来分一粒米！”

　　方屿懒得再跟他爹浪费一个字，起身就走。
　　刘翠兰想去拉他，被他甩了个趔趄。
　　“你给我坐下！”方大强怒吼，“让他走！以为这就能威胁老子？我老方家不稀罕这种不知好歹的东西！”
　　“娘……他又没啥用，想走就走呗，怕啥，你和爹还有我呢！”
　　“你小子懂个屁！”
　　“……”

　　方屿腿长步子迈得大，几下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甩在身后。
　　他刚重生，脑子还乱着，虽没来得及打算以后，但心里知道这是最正确的决定，也是迟早的事。

　　方屿心事重重走了没多久，迎面撞上一个人。
　　那人先是哎哟一声，接着惊道：“表弟？……表弟你这是咋了？在哪儿磕得满头血啊？？”
　　方屿抬头，发现来人正是他大舅家的儿子，李一树。

　　李一树见他反应迟钝，以为他被撞坏了头，拉了他就要去看大夫：“这咋弄的啊？是不是那崽子又欺负你了？姑爹也不管管！唉，你不知道我爹多后悔，说当初就不该答应把姑母嫁过去，让他克……”
　　“表哥，”方屿无奈地叫了李一树一声，打断他的絮叨。
　　李一树于是打住话头，过来搀他。

　　“没事吧？你爹也是……再怎么也是亲生儿子，就这么放你出来了？也不给你包扎下伤口……”
　　李一树说了没两句，发现身边人不吭声，但眼睛倒是挂在自己脸上，像在看什么稀奇。
　　“咋了？你看我干啥？我脸上有东西？”他莫名其妙摸了下脸。
　　“没啥，”方屿摇摇头，笑了一下，“好久不见，表哥。”
　　“啊？也没多久吧？我上个月不还来看过你吗？你是不是怪表哥不照顾你啊？实在是家里活儿多走不开……”

　　李一树唠唠叨叨，带着方屿去找村口坐诊的大夫包扎好，听说他没吃饭，又在旁边的摊子上给他点了一碗三鲜面。
　　热腾腾的面汤香气扑鼻，面条筋道爽滑，韭叶似的，裹满了浓郁的汤汁和肉沫，落进冰凉空荡的肚子里，整个人都踏实起来。
　　方屿看着对面沉迷吸溜面条的表哥，觉得有些不真实。

　　上辈子，李一树也是这一天来方家探望他。
　　只是他那时候没有像今天这样离家出走，而是回了房间，恹恹地躺在床上休息。
　　李一树看出方屿在家里过得不好，又知道他一向心比天高，不甘心一辈子过这种委屈日子，就劝他跟自己一起进城里闯荡，好闯出个人样给他爹看看。
　　李一树说，自己结识了一个商人，生意做得很大，他们可以先跟着这人打下手，从头学起。
　　李一树当时还说，“表弟你脑子好使力气也不差，咱不怕不能出人头地！”
　　于是方屿也真的热血沸腾，跟着表哥离家进城了。

　　后来，他们倒真闯出了一些名堂，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可惜谁也想不到，没等衣锦还乡的那天，两人就发现自己原来被人利用，不仅打下的钱财产业都为他人做了嫁衣，还把方屿的命也搭了进去。
　　李一树虽然逃过一劫，却被人打断了两条腿，只能苟延残喘，甚至没和自己的表弟见上最后一面。

　　“……表弟！”李一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你今天这是咋了？吃个面表情这么沉重……还想你家那摊子烂事儿呢？”
　　方屿从前世的悲惨经历中回过神来。
　　“没有。表哥，你来找我有事吗？”
　　李一树满嘴吃得油光锃亮，胡乱地撩起衣角抹了把嘴，说：“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你不知道吧，你表哥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做生意的大哥，特厉害！我是这么想的……”
　　接下来，李一树说了那些和他前世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话。

　　“……我寻思反正你在家也过得不舒坦，不如跟着我去闯荡闯荡，下一个庆城首富说不定就是你了！”李一树最后把自己都说兴奋了，仿佛金山银山就在眼前，“咋地，干不干？”
　　方屿埋头喝了最后一口面汤，然后起身。
　　“不干。”
　　李一树急了，追上前去：“啥？？咋不干了？怂了？？弟这可不像你啊！”

　　方屿当然无法告诉对方，不去是因为我们会死在那儿，但他至少可以让把李一树看清楚，这莽撞的决定会带来多少危险。
　　等李一树跟他都说累了，他才慢条斯理开口。
　　“你认识这人多久了？知道他的为人吗？他做的什么行当？生意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就算他愿意教我们从头做起，那我们能给他什么？城里那么多人，他为啥就能看上我俩这种庄稼汉？”
　　“表哥，咱没钱，也没背景，去了那种大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谁要是有个什么坏心眼儿，”方屿加重语气，“我们还不得死无葬身之地啊？”
　　“你不能光看到可能的收益，不看背后的风险。”

　　李一树被这些问题砸懵了。
　　他迷迷糊糊觉得好像都挺有道理，但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怎么一个月不见，平日比他还莽撞急躁的表弟，突然变得这么成熟稳重？讲起话来头头是道，甚至有些词儿他都听不太懂。
　　“那、那依你说，咱不适合去了？”李一树狐疑地问。
　　“不适合，”方屿点头，“至少现在不适合。所以我不去，表哥你也别去了。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让舅舅舅娘怎么办？”
　　李一树想了想，“我倒算了，我回家种地也不是不行，可你怎么办？”
　　他刚才都听方屿说了，这孩子要彻底跟方家断绝关系，不回去了。

　　方屿早打算好了。
　　“刚才吃面的时候你听旁边的大叔说了吗？今天乡里好几家地主都在招长工，我准备去试试，要不你跟我一道？”
　　李一树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给人帮工啊……那也不够富起来啊，指不定还不如在家种地养猪来得多。”
　　“我听人说，这几家都是有名的富户，庄子大，活儿也多，给长工的银钱应该不会太差。”方屿道。
　　“而且，”方屿笑了笑，“跟着管事的也未必不能学东西，说不定以后还能往上爬，等你做了管家，有了余钱，再做自己的生意也不迟。”
　　“唔，你说得好有理，”李一树一听这画的大饼，眼神又亮起来。

　　两人正边走边说着，旁边听了个边角料的路人探头过来：“小兄弟，你俩也是去参加招工的？你俩准备去哪家啊？”
　　哪家？他们都不知道有哪家。
　　李一树机灵反问：“大哥你选哪家？”
　　那人道：“这个嘛，听说刘家家底最厚，钱给得多，可是要求也最高，还要测什么身高力气的，不好进。这王家呢，虽然差那么一点儿，但据说伙食特别好，我有个邻居去那儿一个月，回来胖了一大圈！还有个姜家……嗨，不提也罢！”

　　李一树还想问，一直没说话的方屿忽然插嘴：“为什么不提？”
　　“这你们都不知道？姜家那小少爷可是个会犯浑的！听说最会折腾人了，我可不想去受罪。呶，你看看，”那人往前头一点下巴，“排队人最少的就是姜家了。”

　　招工的地方就在前面，各家管事的分头支了小摊子，被一群人围着。
　　李一树一看，连忙转头和方屿商量：“弟，咱选刘家还是王家？既然这刘家钱给得多，咱要不先去那边？我觉得就凭你这身板儿，这力气，要求再高你也能行！”
　　方屿站定，扫了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去姜家。”
　　李一树：“…………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