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由群星加冕[西幻]》叔末晏

94、世界的余烬

　　以为自己被遗弃的赫莉普，自从懂事起就不再对亲生父母心存妄想。
　　可在遇到树人珙桐以及斯图尔特校长之后，她才知道真相并不像她最开始认为的那般。

　　无论如何，现在她是真真正正地活着，能够踩在大地上，世界的许多处都留下过她存在的痕迹。
　　自己本身便是一桩铁证，她的心中又重新燃起对素未谋面父母隐隐的期待。

　　珙桐告诉赫莉普，她的长相和母亲斐相差无几，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把这句话放在了心里，不止一次对着镜子画自己的画像。

　　平心而论，赫莉普学画的时间不算太短，但一直以来都是野蛮生长。

　　海伦·阿尔伯特小贵族出身，年轻时浅显地学过一些绘画。不谈在艺术上她达到了多高的成就，起码她的素描画得很不错，称得上一句惟妙惟肖。
　　便是她亲自引导赫莉普最初的绘画入门。

　　在没遇到雷蒙多之前，赫莉普和海伦奶奶一同居住在百合镇时，学习魔法之余，她经常会画画调节心情。
　　和海伦奶奶一样，她的素描很能抓住绘画对象的精髓。

　　对着镜子，赫莉普画出自己的脸部五官，头发她依照树人所述，改成了纯白的大波浪卷发，而瞳孔则填上天蓝色的颜料。

　　画笔还未放下，她看着这张画便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自己的这张脸还是太过稚嫩，母亲是成年人，就算她们俩再像，母亲的面容也不可能和现在的她一模一样。

　　发现违和之处，她重新提起笔，稍微修改了几处，画中人的气质便大不相同。一张素描完成，画像里的人这才更像长成后的自己。
　　她看着自己绘出来的画，心中不止一次疑惑，这就是母亲的模样吗？

　　这些不足为人道的心思，赫莉普藏得很好。
　　后来她依法又画了几张以自己为蓝本魔改后的斐的画像，却从来没有一次把这些画给珙桐或者斯图尔特看过。

　　这一叠不薄不厚的画纸，安然地躺在她房间书桌抽屉的最底层。装着它们的文件夹上面还附着了保护和防尘的魔法阵。

　　几张画像寄托着赫莉普对母亲的小小期望，宛如一颗被妥善保存的种子，一遇到适合生长的环境便能破土而出萌发生机。

　　与母亲斐依稀可窥见的形象不同，对于赫莉普来说，父亲兰斯洛特的形象依然是一片空白。
　　可当她望见这座雕像时，没有半分茫然与彷徨，她立刻明白，这雕刻的人是她的父亲。

　　一瞬间她脑海中所产生的情绪无法用语言详细描述。各种莫名的滋味交织，太过急促，太过复杂，仿佛发芽的种子那般破开所有阻挡它生长的障碍，以不顾一切的姿态恣意施展。

　　等赫莉普冷静下来，她发现自己已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雕像前。只要抬起手，她便能触摸到虽依然完整但明显被时光在石头上划下痕迹的这座雕像。

　　打造这座雕像的人鱼，雕刻功力一定异常深厚，赫莉普想。

　　平视前方抑或是眺望远处的兰斯洛特左手抱着一本书横在胸前，右臂自然垂下，形象栩栩如生。
　　真实到让她误以为，这石像中是否封存着真人。

　　怎么可能呢？心中升腾起这个念头后，她立刻放弃，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理智上她清楚地知道，这座雕像仅仅是仿真过了头，可是心中仍觉得这座雕像十分亲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赫莉普盯着这座雕像的时间太长又太过专注，她似乎看到石像中浮现出一个人影。人影几乎和雕像重叠，隐隐约约的并不清晰，仿佛泡沫般易碎，风一刮就能吹走似的。

　　赫莉普疑惑地心想，难道人鱼族在雕刻这座雕像时竟然加入了什么幻术吗？否则她怎么会觉得雕像中藏着一个人。

　　她被传送到这座雕像附近并非本意，这里现在依然只有她一人，心中的疑惑无处纾解。没等她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便眼睁睁看着石像中的虚影一分分真实。

　　虚像“兰斯洛特”并不像雕像只有一个固定的姿态，他面容生动，动作流畅并不凝滞。他似乎也看见了面前的赫莉普，原本放松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凝结到一定程度后，他身上没有再产生变化。

　　虚像和真实的人类存在差别，身形淡淡的有几份虚幻，赫莉普特别注意到虚影没有影子。
　　她觉得自己白日撞了鬼，要不然就是不小心被人下了套，否则怎么会白日做梦。

　　虚影从石像中剥离，他往前走了两步离赫莉普更近，正好卡在她与石像中间。
　　兰斯洛特轻声道：“赫莉普，别怕。我是你的爸爸，这次与你接触是想让你看一些东西。”

　　这个人怎么会喊出自己的名字呢？兰斯洛特唤赫莉普的声音不大，要不是周围十分安静，她也许可能都听不到这微弱的声响。

　　周围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可不知怎的，她对这座石像包括这道有些虚幻的虚影，一直没有升起抵触之心也没有任何防备。
　　冥冥之中她笃信，这道虚影是不会伤害她的。

　　“爸爸？！”赫莉普重复了一句，震惊地盯着面前不太真切的人影，“这是真的吗？你不是已经……”
　　后面的话她没能说出口。

　　对于她的反应，兰斯洛特并不意外。
　　他低着头笑容有些悲伤，“我确实已经死了，却没有真正地死去。□□已经消亡，但是意识仍然存在。我这么说你可以理解吗？”

　　赫莉普怔怔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爸爸，那你现在是以幽灵的形式存在？”
　　兰斯洛特失笑，“世上的幽灵少之又少，但我现在并不是幽灵。”

　　然后他继续补充道，“除我以外，其他族人的意识也都存在，包括你的妈妈。”
　　边说他边伸手在赫莉普的头上摸了摸。

　　两人的存在形式不同，所处的世界重叠却不是同一个，其实他触碰不到自己的女儿，只虚虚做了一个动作。
　　震惊之余，赫莉普察觉到他的动作也十分安心。

　　兰斯洛特放下手，对女儿说：“时间紧迫，我不能和你接触太久，也许以后有机会再见会向你解释，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赫莉普，牵着我的手闭上眼睛，不要害怕。”

　　“我不怕。”赫莉普的右手牵上兰斯洛特的左手，她眼睛睁得圆圆的，问他，“是很紧急的事情吗？”
　　兰斯洛特又细细地摸了摸她的头，点头应是，“非常重要。”

　　“好吧。”如他所言，赫莉普闭上双眼。

　　“赫莉普，可以睁开眼睛了。”
　　刚把眼睛闭上，她就听见兰斯洛特这样说，随即顺从地睁开双眼。

　　前一刻还在人鱼族的领地，现在却处于一片不知名的虚空之中。
　　四周黑暗寂静，零散的数百个微小光点隐藏于其中，散发着微渺的光芒。

　　兰斯洛特站在赫莉普的右前方，侧身低头笑着问她：“赫莉普你害怕吗？”
　　赫莉普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地回道，“我不怕。”她没有说出来，她不仅不怕这里，还觉得这里十分安心，就像回到了宁静的港湾。

　　“好。”兰斯洛特说，“那就跟着我一起向前走。”

　　赫莉普被兰斯洛特牵着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她留心打量周边的环境，几乎看不出什么变化。
　　“到了。”她听见兰斯洛特说。

　　这里貌似就是兰斯洛特想要带她来的目的地，可她只能看见一大团纠结的丝线漂浮在半空中，不同颜色不同长度不同粗细。
　　乍一看十分凌乱，细细观察后却能发现这些丝线中的大多数有规律地首尾相连，很有条理。

　　“这是什么？”不知不觉赫莉普把心中的疑问说出口。
　　兰斯洛特向她解释，“这是命运线。”

　　赫莉普不明所以地望着面前繁复的丝线，纠结得像莉莉的玩具毛线球，“爸爸，你要告诉我的是什么？”
　　曾在梦中来过此处的她已然忘却了相关的记忆，只觉得有几分眼熟。

　　听了她的问话，兰斯洛特从线团中理出一根颜色暗沉近黑，红得像血迹干涸后的丝线，将其递到赫莉普身前，“抓住它，你就会明白我想要告诉你的是什么。”

　　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着那根丝线，赫莉普心中竟然觉得恐惧，她鲜少有这样的情绪，就连丝线的颜色都让她觉得十分不详。

　　看出了她的不安，兰斯洛特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右手，抓着丝线的右手却不容置疑地往她的方向伸，“这是世界残留的余烬，你感到害怕很正常。但是只有知道这其中的内容，你才能避免重大的灾祸。”
　　“不要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这个词有着莫名的力量。闻言，赫莉普感到不安的同时被激出深深埋藏的不甘。
　　她伸出左手，从兰斯洛特那里接过暗红的丝线。脉络仿佛有生命般一呼一吸，甫一接触，她的灵魂直直坠入其中。

　　天旋地转的一阵眩晕，她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她的身旁没有兰斯洛特的身影，甚至对于她自己是否存在都抱有疑问，感受不到自己的实体，只余感知尚存。

　　静下心来，这样离奇的状态赫莉普片刻后便接受了。
　　她镇定下来打量四周的环境，望见一片仿佛战场的废墟，荒芜的土地连绵至视野尽头。放眼望去，地上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迹，还有盔甲武器等装备的碎片。

　　除此之外，她看见不少受伤的人类。战争似乎告一段落，不少人抬着伤员撤退。
　　这里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心随意动，她没有随大流前往部队营地，而是向战场中心移动。

　　远远赫莉普便望见一道熟悉却也陌生的背影，对方应该受了不小的伤，正借力武器起身。

　　红色的短发，一双翅膀从她背后延伸出来，左翼上却有一道几近贯穿上下的伤口，险之又险地擦着支撑整个翅膀的龙骨而过。
　　若不是骨质足够坚硬，她毫不怀疑对方的左翼会被从中劈开，只剩下半节。

　　可正是知道那双翅膀的硬度，赫莉普才会如此难以置信。她盯着左侧受伤的龙翼喃喃自语，“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
　　伊莲恩的翅膀她见过许多次，漂亮得像红宝石一般，同样也坚不可摧。这么美丽的翅膀上，何曾出现过如此恐怖的伤口。

　　一个念头转瞬而过，赫莉普的位置发生变化，已经到了那个人面前。
　　这个人竟然真的是伊莲恩！却是更加成熟的伊莲恩，明显比现在要年长几岁。

　　伊莲恩死死盯着远方的一个方向，咬牙切齿道，“把她还给我，把她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