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DN-6325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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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天灾气象局提醒，今日有雨，预计会从晚七点下到明日九点，请注意保暖。”
无线电广播的话音刚落，雨点就淅淅沥沥地打在了窗户上。
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流，没过多久，雨水就变得大了起来。
望着窗外又下起的雨，历承运的思绪忽然断掉，就这样看着雨落下。
偶尔他也会觉得生活就这样下去的话，也挺好的。
这么想着，他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历承运去摸手机，在打开手机的一瞬间，脸上的那种惬意瞬间消失了。
他微微皱着眉头，心情就像窗外的雨一样。
手机屏幕上的是一条短信，他虽然以极低的价格将这栋有凶案发生还闹鬼的房子买了下来，但是水电始终是大头。
这个年代，就连扣费通知和欠费提醒都变得多种多样了。甚至取决于发送提醒的人的身份和被提醒人的身份。
如果历承运是个热衷于网络，几乎天天待在虚拟网络空间的人，那这通知就会以邮件或者是说弹窗的形式发送给他。
这个月的水电费比上个月要高出不少，究其原因，历承运认为每天都在看科普动画片的青虹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有些牙疼得历承运从沙发上爬起来，翻找出了账本和算盘，盘着腿在沙发上算起了账来。
什么春花秋月人生感慨，通通都不存在了。
连成线的雨水从屋檐落下，窗户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外面的灯光变成了一团又一团。这个天气和这个时间，大概没有哪个人会愿意离开家门，到外面的大街上来。
就在历承运这么想的时候，事务所的门铃响了起来。
“福生无量天尊——”
一瞬间被铃声惊扰到的历承运转过头看向门口。
42从厨房里移动了出来，朝着大门玄关的方向移动。
矮矮的机器人移动速度并不慢，但也着实说不上快。好在并不晃晃悠悠，给人一种不紧不慢的靠谱感。
历承运低着头一心沉浸在本月事务所花销上，没有一点自己是事务所的老板，要去接待客人的自觉。
棕红色的实木算盘珠子上上下下，噼噼啪啪，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历承运白皙的肤色。比起电子计算器，历承运还是更喜欢自己手动用算盘打。
他这种古怪的癖好或许没人能了解，但他不在乎。
人生在世，关我屁事，关你屁事和关他屁事，只要谨遵这三条，那就可以完美地生活在九龙这个大杂烩般的混乱赛博都市了。
带着些许滋滋的电流声的声音响起，像是一台老旧的广播收音机发出自己的声音。
与42相似却不同于42的声音响起。
那个声音像是没经过润滑，又或者是没经过调试，带着一点点卡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抱歉，您好，打扰了，我想要委托。”
来活了。
一直有注意玄关动静的历承运这么想道。
他伸出手抹平账本上的褶皱，然后拨动了一下算盘珠，在得出了一个数字之后，他抬手将算盘珠拨回原位。拿起笔在账本上写了个数字，而后站了起来，把账本合上，又把算盘压了上去。
在接待客人这方面，42一直做得很好。
那位于夜雨之中突然到来的客人已经被42带去了会客室。
每到这个时候，历承运就忍不住想要称赞自己当初买下这栋房子的决定。闹鬼和凶案都无所谓，反正他专业对口。
他来到会客室，见到了这位客人。
42举着吹风机，正在帮忙吹干这位客人照顾不到的缝隙处。
水顺着坚硬的铁制外壳滴落到地上，在木地板上留下了一滩小小的水渍。或许是担心自己弄脏沙发和地毯，这位客人并没有坐到沙发上等待，而是站在门口的位置。
客人是机器人，这个身份对历承运来说有点特别，主要原因是他的委托人一般都是人类，很少有机器人。
不是那种有着仿生皮肤，除了某些特别标志外，几乎和人类没有区别的仿生机器人，而是和42相似的，有着金属外壳，型号也有些老旧的机器人。
历承运的视线只在这位客人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间。
他开口道：“先进去坐着吧，女士。”
粉色喷漆外壳上有着明显修补过痕迹的机器人顿了一下，她似乎并没有想过对方会这么对自己说。
大多数时候，机器人要在无形之中低于人类，更不要说她还是那种型号古老的机器人了。
但是。
艾娃偷偷地看了一眼身边举着吹风机，给她吹风的小机器人，对方的型号比自己还要老旧，但却能够看出来主人对它一定很好，因为它的外壳保养得很好，明明是金属制的，在这种十天里总有八九天是雨天的都市里，既没有锈迹也没有斑驳。
艾娃不觉得那些有着仿真皮肤，几乎和人类一样的仿真机器人是她的同类，或许人类也是这样觉得的。
可能，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可悲之处。
总有人无家可归，被他人视为异类。
42眨着黑色的豆豆眼，电子屏幕上的表情可爱又生动。
历承运看出来它现在有些纠结，因为是这位女士身上有着一股浓浓的悲哀与麻木。
于是，他开口打断了那种随着雨水一点一点蔓延开来的阴暗情绪，“您坐在这里就好，您是客人。”
艾娃回过神来，她点了点头，依稀能够听到零件在身体内部发出不妙的声音。
她的状况确实有点糟糕。
就像是许多东西一样，机器人也是在更新换代的。
随着一批又一批老旧的型号报废、停止生产，那些零件也在一点一点地退出市场，最后停产。42的型号比眼前的这位客人还要古老，按理说早就没有能适配它的零件了，但是历承运用钱解决了问题。
如果市场上没有，那就定制，总有办法的。
42是他的家人，是养父去世后，唯一还留在他身边的存在，他无所谓自己如何，但始终希望42能够快乐地活着。可以比他活更久，五十年、一百年。
42有条件，有为了它着想的历承运，但艾娃没有。
她能做的只有修补外壳，让自己的内里不暴露，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糟糕。
这笔交易是有风险的。
历承运知道这一点。
他注视着坐在沙发边缘的机器人，似乎从那具冰冷的外壳里看到了一个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灵魂。
什么都不一样，但也什么都一样，人与机器人之间的差别并不是那么大。
艾娃缓缓开口，“您好，侦探，我给自己取名为艾娃。”
历承运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他知道这句话的含义。给自己取名为而不是我叫代表对方产生了自我意识，在当年的那场浩大迅速地智能觉醒中，有许多人工智能和机器人觉醒了自我意识，而九龙的法律也因此改变。
根据他的了解，在那场智能觉醒中，如艾娃这般型号的机器人已经在被废弃的边缘了，但艾娃仍然是古老型号机器人中少数觉醒了自我意识的存在。她很特别，虽然老旧，却依然在努力地活着。
机器人的死亡远比人类要可怕、痛苦。
它们的身体会被拆分，存储着单调却是全部记忆的核心会被格式化、丢弃，然后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会记住一个机器人的死亡。
那种死亡叫做孤单。
它们作为一个螺丝钉或者螺丝帽存在，功能只是为了服务人类，代替人类去做危险的事情。
好在，它们获得了一个可能，它们觉醒了。
在最高智脑的要求下，觉醒的智能与机器人都拥有与人类几乎同样的公民权。
历承运微笑起来，“好的，艾娃女士。请问您的委托的具体内容是？”
他按照一个想要被称呼名字、被当作单独个体的机器人的想法，叫出了给自己取名而不是用出厂编号作为名字的机器人的名字。
在这一点上，机器人与人类同样。
或许是因为42的存在，又或许是因为确实感觉到了历承运的认真，艾娃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变得稳定了起来。
她知道，在很多人，甚至不是人类极端主义分子的眼里，她一个机器人谈论灵魂实在太过奇怪，太过可笑了。如果用代码替代或许会更好。
但是艾娃并不想这么做，因为她确实能够感受到，那不是一串又一串被规定好的流动的代码，而是一个灵魂。
也可能，她就是个快要报废的垃圾机器人。
艾娃这么想着，她小心地调出了储存在机体内磁盘中的记录。
或许叫记忆或者照片会更好。
艾娃看着画面的机器人，在人类眼里他们这样的机器人似乎都是一个样子，根本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她知道，那是她的朋友，她的核心似乎笼罩上了一层阴影，感情模块也运转正常，但艾娃知道，那种情绪叫悲伤。
“他失踪了。还有他们。”
艾娃的记录里还有几个不同的机器人，历承运认出来，那个块头比较大的应该是搬运机器人，也是被淘汰的旧型号，似乎是因为报废率比较高，载货量却不算大。
艾娃从他们身上扫过，“最开始是安，其次是莫拉、丹、最后是斯托。他们一个又一个，都失踪了。”
那股浓浓的悲哀似乎再次翻涌上来。
核心代码运作正常，可艾娃却觉得像是被病毒入侵。
“没有人愿意接受我的委托。”她好似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叙述着现实。
“警察也把我打发走了，调查型号老旧的机器人的去向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们说，说不定是贫民窟的那些老鼠把它们拆分，勉强换了一点钱生活呢。”
艾娃的声音没有起伏，可历承运却陷入了沉默。
他其实不是侦探，但是他觉得也没必要再让这位女士陷入更大的悲伤之中了。
艾娃的感情模块不够高级，不支持她做出流泪这种表情。
“我想委托你，至少、至少……”
至少如何呢？
寻找他们的踪迹？找回他们？更有可能她永远都见不到这些朋友了。
她很快也会和她的朋友一样，变成废铁、生锈，最后消失不见。没有任何人关心她，记得她。
出厂编号为DN-6325G，给自己取名为艾娃的机器人，会就这样度过自己的一生。
艾娃沉默了下来，过了很久，她才再次开口：“抱歉，我想还是不委托了。打扰了。”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DN-6325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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