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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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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江南梅雨季节,大雨连绵月余,天气阴暗,令人心里焦躁不已。
苏锦年一柄油纸伞立于破庙的屋檐下,张望着大雨瓢泼宛若倾盆而下,心里暗恼。
虽早知江南雨水多而繁杂,可却不曾料到如此让人心烦。
苏瑾年心内埋怨着自己,嘴硬又犟,师姐说的她竟然一字不信,全然是活该了。
若是早知如此,就该听了师姐的话,这次出门便该赶着马车,而不是骑马。
雨天路滑,山路难走,如若马车走在官道上方不费时间,最起码可以照常赶路。
正思索着,远处传来了步履匆匆的跑步声,苏瑾年惊觉回神警惕的张望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人从不远处奔跑而来。
连伞也不打,身上都湿透了,怀中紧紧抱着油纸包裹。
苏瑾年不禁心里啐道,也是个脑子不好使的。
那书生看着凶巴巴的苏瑾年站在门口,连忙停下脚步站在雨中,对着苏瑾年腼腆的笑了又笑。
虽然书生面如冠玉,彬彬有礼地抿唇一笑足以颠倒众生。但苏瑾年不想理会,装作没有看见冷哼一声继续张望着雨中,心里焦躁着,这雨可什么时候能停呀…
既然苏瑾年没有说话,被大雨打湿的书生狼狈躲于屋檐下,也没有进到庙内的意思。
苏瑾年若无其事地再扫过他一眼,看得出他洗衫破旧,不住张望着破庙内,屋内燃起的火堆烧的正旺,想必是他目前最为渴求的。
察觉到苏瑾年瞪了自己一眼,书生忐忑的看了她一眼,正一正神色,再也不敢有想要进去的渴望,牢牢抱住了怀中的油纸包裹。
雨从中午到日落,仍是未有停息的迹象。
苏瑾年站的累了,耐心消失殆尽,索性回到破庙内席地而坐,对着乖乖站在檐下的书生毫不客气喊道:“喂,我要睡一会,你帮我看着门口,莫要让马匹跑了出去。”
书生好脾气的笑了,应了下来,蹭到了门槛的位置侧着身坐下去,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油纸包裹安放在破庙内的地上。
苏瑾年放心许多,从马上拿出随身的枕席,席地而躺,安然睡去。
她倒是真不的不怕这个书生是不是说谎。
一觉醒来,暮色已晚,屋外大雨瓢泼未停,身侧的马匹也陷入了熟睡。
苏瑾年站起身伸个懒腰,看见书生倚着门栏困的直点头,仍是坚持不肯睡去。
歪着头看了一会,苏瑾年觉得好笑,走过来毫不客气的拍醒书生:“你要是困就过来睡,正好我睡醒了。”
书生听见她说话,从睡梦中惊醒,换了个姿势也难掩语气中的困倦:“无事的,无事的,姑娘睡吧,我熬得住。”
苏瑾年毫不客气道:“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叫你睡你就睡。”
“姑娘不用客气…”
苏瑾年起身让开了身边的位置,示意书生去自己铺好的位置睡,守门书生仍是扭捏的想要推拒:“不好吧,姑娘…这……”
“叫你去睡你就去睡,读书人都是这么啰嗦?”
书生涨红了脸,声如蚊蚋:“姑娘枕席,我如何睡得呢。”
苏瑾年没心没肺道:“那你挨着马睡,睡地上。”
书生郑重地向苏瑾年深鞠到底,再三谢道:“谢过姑娘了。”
躺在地上的书生辗转反侧反而睡不着了,看着她守在门边,若有所思的望向远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姑娘为何只身一人赶路?如今世道混乱,实在不太平。”书生语气中难掩担忧,道。
“你又为何一人?”苏瑾年反唇相讥。
“春闱在即,我是进京赶考的。”
书生的语气中都是向往,苏瑾年转头对他挑眉笑道:“你是要进京赶考?”
“是的。”书生腼腆的笑着。
“徒步?”
“是的。”书生有问必答,一本正经认真极了。
苏瑾年忍不住嗤笑,环抱于胸,流里流气地走到了火堆旁,大咧咧坐下去:“徒步进京,你到了估摸着状元游街都结束了。”
书生见到苏瑾年过来,瞬间弹坐了起来,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不自信地道:“不…不能吧…”
“这里离京都有多远?距离春闱还有多久时间?你没有算过?”苏瑾年毫不客气道:“亏你还是个书生呢。”
“我想着昼夜赶路应该可以赶到。”
“是哦是哦,马车的昼夜赶路还差不多吧。”面对憨憨笑着的书生,苏瑾年毫不掩饰着自己的蔑视:“你是个文弱的书生,一天才能走多少路?路上累出点什么差池,莫不是要强撑着自己累死在路上?”
书生垂头挠着后颈,羞赧地笑了。
苏瑾年凉凉道:“怕是累死,也不能在状元游街前走到京都。”
雨终于停了,天也黑透了。
苏瑾年也将书生的情况问的差不多清楚明白了,书生名叫顾山南,是父母双亡进京赶考的穷秀才。
竟然姓顾?苏瑾年心内一动,望着书生的目光中多了揣测。
也幸而他考上了秀才,才得了钱能进京去考春闱了。
顾山南并不避讳,兴冲冲的继续说着。
如若考上了,咸鱼翻身是励志,考不上,就是大千世界中平淡无奇的一个秀才。
“小书生想做官?”苏瑾年不怀好意的笑着:“是谁得罪过你,还是受过什么苦楚,一定要出人头地?”
顾山南摇了摇头,坚定道:“我愿意为国效力。”
苏瑾年心内一动,沉默地低下头添火。
“江山动荡,士族横行,我既然看不得,就要做些什么去改变些,而不是坐在家里看着世间的道义继续崩塌。”
少年人身上独有的朝气蓬勃,踌躇满志的志在必得,让苏瑾年不知道要该说什么。
死气沉沉的,仿佛能够泛起波澜,想起旧时的志向。
“倘若,凭着一己之力,无法改变什么呢。”
“倘若我尽心尽力做了什么之后,仍是什么都改编不了,我也问心无愧。”顾山南坦荡的笑着:“如若我被世道改变,我也算不得做世间的好人。”
“你在朝中既无亲朋,也无至交,想来是要艰难的。”苏瑾年谨慎问道。
“我是寒门冷籍出身,若是不能高中,回来教私塾也是好的。”书生心怀憧憬,语气里都是向往:“若是我倾囊相授后,能有试子高中,脱冷籍后有所作为,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解难,便不算我白活了。总归都能为国出力。”
实打实的实在人。苏瑾年心内感慨着。
“你倒是看得开。”
“人活一世,总要有所为。” 顾山南自信地昂首,满眼中都是希望:“我愿用毕生所学,报效朝中。”
下意识地望向庙外,苏瑾年在夜色中什么都不能看清。
因为是雨天,天色更是暗沉,让人觉得心口发紧,透不过气。
心浮气躁的苏瑾年岔开话题:“你身上的衣衫还湿着把,脱下来烤一烤火,干的快些。”
顾山南连忙摆手,脑袋摇晃的像是拨浪鼓,推拒道:“不碍事的,一会定然会干了。”
“你倒是不怕病了。”
顾山南连连摇头:“若是衣衫不整被人瞧见,传出去对姑娘名节难免不利。”
“出门在外,还讲这些虚的假的,你也不累得慌。”苏瑾年没好气的翻着白眼。
“虽是荒郊野岭,但举头三尺有神明,自然是要问心无愧的。”面对苏瑾年的嗟笑,顾山南正色道:“按理来说,孤男寡女不该独处一室,我已然是全然的冒犯了,实在不敢再败坏姑娘名节。”
“我又不在乎。”苏瑾年没心没肺的笑着:“真的传出去被人指指点点,我也不能掉块肉。”
“姑娘怎能如此?”顾山南正色道:“姑娘名节岂容自轻自贱?”
又来?苏瑾年深深地叹息了口气,望空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地挖着耳朵。
忍无可忍,寻着借口躲到了雨里才觉得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