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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水深火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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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福王府的前院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笙歌曼舞;后院里,精致的楼阁星星般互相遥望着,便显得格外空旷幽静了几分。靠近下人居住的后巷,有一处破败的院落,院子的两扇门,有一扇早已经不见了,留下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森森的可怖,另外那扇,朽烂了大半边,摇摇欲坠!
却有一道黑影,鬼祟的奔进洞口,黯淡的月光,拖长了那人的身影。那人进了院子,熟稔地直奔着同样摇摇欲坠的小屋子去,她并没有直接去推门,而是走到窗边,往那破损的仿若怪兽张开的大嘴似的窗户里,扔进去一样东西。
屋子里有亮光闪动了几下,月亮刚好钻出云层,照在窗边的黑影身上,却是一个肥胖的妇人,闪动着一双含恨的眸子,定睛盯着屋内的动静。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屋里依旧没有任何的动静,妇人欣喜地绕到门边,搓着冻僵的手,将那扇木门一推。
咯吱!木门发出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响亮,不知是不是心虚,妇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然而,屋内依旧没有动静,妇人往地上呸了一口,迈着重重的步子,走到窗边。
初春都还没到,这个院子的位置,正好是风口,窗口处直往屋里灌风,屋内便格外的阴冷。妇人点燃了手里捏着的一盏油灯,走到床前,借着那微弱的光,看见了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少女。
如云青丝遮住了少女的大半张脸,剩下的那一小半,在灯光下,宛若白雪,温婉如玉,小巧玲珑的耳垂,更像是冰雪融成!
“贱丫头!”妇人往地上吐一口唾沫,满眼的恨意,使得那双圆眼睛瞬间泛着猩红。
她手中的油灯,散发着淡淡的甜香,随着屋中的香气越发的浓郁,妇人脸上的笑容便越发的得意!
将油灯放到一旁,妇人搓着双手,双眼恨恨地扫过床上的少女,恰好少女无意识地翻转过身,刚好露出美丽不可方物的脸,灯光暗淡了几分,妇人在那样的容光之下,竟然情不自禁地别过脸。
“贱女人生的贱种!“妇人喃喃骂道,有些等不及药效发作,迫切地就想毁掉面前的少女,“真是的,直接杀死不就好了,后巷的一个臭丫头而已,谁会关心……”
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妇人将自己肥大的手,轻轻地放到少女娇嫩纤细的脖子上,正要用力,不妨对上一双清冷若寒泉的眼。
手一颤,下一刻,妇人脸上的笑容尽褪,浮上一抹惨白。
“王嫂,大半夜的,也要拉我去做活么?“少女慵懒地靠着床半坐起,笑颜如花地问,嘲讽之意尽显。
王嫂瞬间暴怒,肥胖的身体迅猛无比地往床上的少女身上扑,少女幽黑的眼眸里,闪过一点亮光,身子轻轻往旁边一偏,手轻轻往王嫂身上一推,一声巨响,王嫂肥胖的身体瘫倒在潮湿的地上。
“销魂香,极乐丸,小小后巷总管,竟然有这样珍贵的东西!”
少女起身,靠坐在床上,破烂的棉絮,靛蓝的粗布衫子,更衬得她羞月容颜。王嫂从地上望过去,只看到少女仿若坐在高高的云端,傲然俯视着尘世!
“你这个贱人!卫思辰,你和你娘夏弄舞一样的下贱!“ 王嫂破口大骂,满脸的错愕和惊怒,“你个小贱人,从哪里学来的武功……唔唔!”王嫂的嘴突然被一块凌空而来的破布堵住,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之声。
名叫卫思辰的少女明显的一愣,有些无措的看着自己的手,再次抬眼看王嫂时,眼底便多了几分看死物一般的淡然。
王嫂终于觉察到不妥,给自己销魂香和极乐丸的人明明说过,这两样东西相隔半个时辰使用,就算是大罗神仙,三天之内都会全身无力,疯癫而死。
可是看着床上的卫思辰,那美丽无双的脸上,带着盈盈的浅笑,一只纤细美丽的手,还把玩着垂在胸前的乌黑秀发,哪里有半点毒发的样子。
王嫂想要举起手,扑上去抓烂那张妖媚的脸,可是手颤巍巍的使不出多大的力气,费好大劲,才勉强扯掉几乎没入喉中的破布,瞬间,她面如死灰。
“姑娘,你救救我吧,求求你了!”王嫂挣扎着,想要往床边爬,“有人要害你,老奴是被逼的啊!你看,现在老奴也中毒了,老奴绝不是有意要害你的啊!”
卫思辰的目光,空灵幽远,静静地,悲悯地看着她。她不是不想救,而是王嫂中毒已深,根本就救不了。
“别以为你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你和你娘,都是这样的下贱,活该以后有相同的死法!”王嫂一看卫思辰并不肯出手相救,破口大骂道。
卫思辰俏脸寒霜漫布,眼底的同情悄然隐去,淡淡地看着王嫂最后的挣扎。
“小贱人,王爷已经决定,将你送出去,你就等着自己的好日子吧!”
王嫂的嘴角逸出一抹黑血,卫思辰脸色一变,正要问清是怎么回事,地上的王嫂变得更加癫狂,猩红的眼珠子凸出眼眶,嘴角的黑血越流越多。
“我诅咒你!诅咒你生不如死!”
王嫂的声音越来越低,那黑血从她的嘴里奔涌而出,瞬间弥漫到她的全身,一缕异香过后,地上只剩下一摊黑水……
卫思辰看得心惊胆战,虽然早听说王府里有一种药,是那些姬妾争宠时,用来悄然无息除掉对手的,可如今亲眼看到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如同一缕轻烟,烟消云散……浑身便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我诅咒你!诅咒你生不如死!”
那临死之时的诅咒,缠绕在耳际,卫思辰美丽的脸庞,在朦胧的月光中,苍白如纸。
“诅咒,又是诅咒!”她喃喃道。
从小到大,对卫思辰无数次欺凌打骂的王嫂终于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了存在,卫思辰的心里,并没有因此而高兴,反而很沉重,就像一块大石,压在胸口上。
窗外黑影闪过,卫思辰连忙去追,屋外寒风猎猎,举目四望,哪里还寻得着!
这一夜,她时睡时醒,总感觉一双肥大的手,掐住自己的脖子,难以呼吸的窒息感,让她惊醒,茫然的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小房间里,借着月光,地上的那滩黑水,竟然幻化成一张嘲讽的笑脸。
清晨时分,竟然有两个小丫鬟满脸讨好的送来了热粥,还配着几样精致的小菜,又热情地侍候着卫思辰更衣洗漱,将破乱的屋子,也细细地打扫了一番。
卫思辰惊诧莫名,那两个小丫头口风极紧,看衣饰,倒像是前院的人。
卫思辰本有一颗玲珑心,凭着王嫂死前的只言片语,看着这不同以往的待遇,隐隐猜到,估计,那位高高在上的父亲,真是记起了自己这个被发配到后巷,与奴仆混居的女儿!
果然,不一会,门外突然喧哗起来,在屋中的两个小丫鬟连忙迎出去,很快又回转,往地上铺了一层奢华柔软的地毯,便恭敬地垂手立在门的两侧。
未待卫思辰反应过来,一团金光,从门口,很快地滚到卫思辰面前。金光的后面,跟着一群婀娜的婢女,手里捧着华光璀璨的珠宝首饰。
卫思辰眨眨眼,终于看清金光熠熠中,油光满面眯着小眼睛笑得猥亵的矮胖男人。摇摇欲坠的屋子,因为一下子进来了许多人,簌簌发抖。
“我的辰儿!”
那男人大吼一声,立即有人将卫思辰推入他的怀中,四周配合的响起了呜咽之声。
卫思辰突然被一个陌生男人搂在怀里,别扭不安地想要挣扎,男人却死死地将卫思辰抱住,他身上的金缕衣,就像长满了刺,扎的卫思辰全身发痛。
终于,他放开了卫思辰,小小的老鼠眼,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动着,亮光闪闪,活像面前的卫思辰是一座金山。
不施粉黛的一张脸,清丽无双,锦缎般的长发,婀娜纤细的身姿,福王爷越发的欢喜,这后巷中被自己遗忘的女儿,竟然出落的如此可人!
“辰儿!”福王爷满脸的横肉,随着他的笑容,一颤一颤的,“不认得父王了?”
丫鬟们连忙擦擦眼角,跪地行礼,一屋子的人高声道,“恭喜王爷父女团圆!”
被下人的声音一搅和,福王爷看着女儿的朱唇好似动了动,以为是卫思辰高兴地唤了一声自己,乐呵呵的笑个不停,握起卫思辰的手,眼睛停在上面斑驳的伤痕上,屋子里的恭贺声瞬间消失无踪,俱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看着福王爷那张乌云密布的脸。
“将王婆子给本王找来!”福王爷厉声道。
很快,就有人进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王爷,王婆子跑了!”那人抹抹额头的汗水,战战兢兢地说。
卫思辰闻言一愣,随即明白了,那幕后想要加害自己的人,不但在王嫂身上下了药,还早就买通了侍卫,造成王嫂逃跑的假象。若是自己被害,逃跑的王嫂便是最大的嫌疑人,如是自己安然无恙,知晓内情的王嫂更是留不得!
这便是福王府,吃人不吐骨头,人命贱如草芥!
“派人找,本王的女儿,也敢如此虐待,她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福王爷理理自己的金缕衣,和蔼可亲地看着果然花容月貌的绝色女儿,“辰儿,你受苦了,这些疤,你放心,父王有上好的伤药,以后一定一丁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辰儿,这些年,让你受苦了!”看卫思辰不准备回答自己的话,便又继续说道,“好孩子,父王让你到后巷历练,可谓是用心良苦,你那几个姐姐骄纵的不像话,嫁出去屡次给我惹事,哪里比得你这沉静如水的性子,以后肯定会是本王的骄傲!”
卫思辰嘴角不由自主的一抽。
“你放心,只要你将来好好听我的话,荣华富贵一定少不了你的,否则……”福王爷目光阴狠地望了眼四周,“好女儿啊……!”
卫思辰索性低垂着头,把玩着衣裳的下摆。对于卫思辰乖顺地低头,福王爷非常满意,刚刚的那点不快烟消云散,只当这个女儿在后巷里已经被磨灭了性子,此时巴不得逃离这种困苦的日子。
“辰儿,为父替你寻了一门好亲事!”福王爷抚摸着卫思辰的秀发,乐呵呵地道,“你如今也是花开的好年龄,云翳山庄庄主正是少年才俊,和你是天作之合。”
卫思辰心里的苦涩铺天盖地,依旧低垂着头,“我身上有母亲的诅咒,她的坟墓没有迁到王陵之前,我都不能离开王府超过三个月,否则,必死无疑!”
福王爷沉吟半晌,恨不得将夏弄舞从坟里挖出来鞭尸,那个巫族的恶女人,他将拳头捏的咯咯地响,诅咒……莫名的,他有些怕,可一想到送出去这个女儿,就能换来北国的军力支持,江山在握的快感,让他终于点下头。
“辰儿,你出嫁那天,我就将你母亲迁到王陵!”福王爷乐呵呵地说道,奸猾的小眼睛里,精光绽放。
“多谢父王!”卫思辰施施然行礼,举止高贵,直让福王爷又是一喜。
他本以为,后巷长大的卫思辰,即使貌美,也摆脱不了这下贱之地的粗陋,一早准备了皇宫里的两个老嬷嬷,要好好教导卫思辰礼仪,如今看来,果然是皇家血脉,天生威仪,心里对卫思辰,倒是多了几分真心的喜爱。
“好孩子!”福王爷亲热地挽起卫思辰的手,再次感叹一声,“我儿吃苦了!”说完,不待卫思辰有所反应,对着屋内的婢女吩咐道,“还不快些侍候小姐去汍澜苑,梳洗打扮一番!”
卫思辰呆呆地看着金光闪闪的福王爷,自己的父亲,指挥着人将自己玩偶一般的扶走,时隔八年,她以这种方式,又一次回到了母亲的故居……汍澜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