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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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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骷髅,荒骷髅,月下戏,踢皮球。
荒骷髅,荒骷髅,滚水煮人头。
银辉惨淡,大地一片晦暗。孤冢坟头,笼着幽微青芒,明灭难测。儿歌时隐时现,几具枯瘦人骨蹦蹦跳跳,脚下踢着只破烂不堪的皮球,往这边说笑着行来。
“荒骷髅,荒骷髅,月下戏,踢皮球。”
两具干尸,身形佝偻,坐在石碑前。它们面前一口铁锅,其中白水刚滚了第三道。
“荒骷髅,荒骷髅,滚水煮人头。”
那踢皮球的人骨,猛地起脚,将球高高踢飞,凌越树梢,惊飞雀鸟。煮食的干尸则探手用半只葫芦做瓢,在汤水中捞来捞去。很快,便有颗皮已煮得松垮的女人脑袋,浮了上来。
耶律显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屏风。
天时已晚,正用晚饭时刻。任小仙将他引至另一处更敞阔的花厅上,除山珍海味与歌舞相伴外,这回多了些不认得的人。耶律显猜测,坐着划拳行令的,应都是慕名自四面八方而来的游客。还有些佣人打扮的仆役小厮们,来来去去,忙忙碌碌,做着不起眼的杂活儿,任由人呼来喝去,半点不敢疏忽松懈。小丫鬟菊清随在他左右,侍奉殷勤,至于云浪主人不知何时开溜,早不见踪影。耶律显向来十分豪爽,次次酒到杯干,看似沉醉宴中,实则暗暗的将目光向周围打量。最先教他疑惑的,便是每屋里都摆着的骷髅屏风。
有的屏风尚且空白,只有斑斑点点几滴模糊墨渍。有的屏风上头内容耸人听闻,譬如眼前这副,画的就是僵尸月下烹煮人肉,分而食之的画面。耶律显初看一眼,有点恶心,撇过头去。可不知为何,那画仿佛有种勾人魔力,令他忍不住偷看第二眼。第二眼内,屏风中好像有个东西一闪而过。他吓了一跳,揉目要瞧个究竟时,被菊清插身挡住。
菊清亦陪饮了几杯,面露微醺神色,向耶律显柔声道:“耶律公子……”
耶律显听这称谓很觉别扭,忙道:“别,叫我名字罢。”
“耶律大哥,”她不胜酒力,身子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笑道:“你别光顾着喝酒,吃菜啊。”
正在两人拉拉扯扯,纠缠不清的当口。一队橘衣婢子,抬着烤乳猪大小的托盘,笑吟吟走入堂上。这边橘衣奴婢们将拖盘放下,众人立即停了吃喝,齐刷刷转向她们。其中一女娇声道:“主人特别嘱咐,宴饮过半,要用些清淡吃食才好解腻。命厨房做了这道罗刹海市的名菜,请客人们尽情享用。”
堂下立时有人举杯,谢道:“云浪主人的款待,真使人沉醉忘却归路!”
发话的橘衣婢女抿嘴一笑,刷地撤下蒙住托盘的红布。底下显露出好一座白水煮过,香气诱人的肉山。
不错,正是一座肉山!纯然是肉,无骨无皮的肉山。
耶律显目瞪口呆,倒吸一口凉气。
菊清凑到他耳畔,温声软语道:“耶律大哥,这肉最解酒了,你尝尝看?”
司徒敏装扮已毕,向北宗弟子问道:“怎样?看得出么?”
北宗弟子拍手大喜,连连道:“看不出,准能混得过。”
司徒敏嫣然一笑,把满头秀发于颅顶盘做髻,拿“美人刺”的簪子别住,再套上发网,更现风雅俊逸。她当下辞了北宗门徒,解下长短双剑交给对方,转身大步前往罗刹海市。
夜幕中,延绵的纸城格外庞大。司徒敏愈是接近,愈加小心谨慎。潮水不住拍打岸边礁石,将落脚地冲得滑溜溜的,想要潜伏实为不易。她距城池还剩小半段,就未敢莽撞靠近。原来,夜间竟会有身形高大的黄巾力士,绕着长墙在外城巡回往返,以防不轨者偷入海市。司徒敏见这群纸傀儡人数甚众,巡防又十分严密,无机可趁,不由得一筹莫展。正在发愁间,陡地眼前一亮。队内有名力士离了城下,往她所在处奔跑来。定睛瞧时,它背上背了只巨大口袋,里边装的乃是城内遗下的许多腌臜秽物,就在岸边随意挖坑掩埋。
司徒敏暗道一声,天助我!就在它低头刨坑时,耸身轻轻一纵,纵到黄巾力士宽阔脊背上。她接连两三个起落,来至纸巨人脑后。借着月光,觑近瞧看,果如先前所料,这纸人儿脑后书着道赤色符箓。施术操控者,多半是云浪主人了。司徒敏不去动那道符,只等它埋完脏物后,捏个掩眼诀,神鬼不觉隐在它肩头。就这般稳稳当当随他回转城内。她体型与黄巾力士相比本就小得像只蚂蚱,很不起眼,加之还使掩眼诀,守门的均未察觉。钝重的钉门慢吞吞在身后闭拢。司徒敏心内窃喜,等到纸巨人跨过主街,她瞅准时机呲溜顺臂滑下,不偏不倚踏在楼阁白瓦上头。
底下车水马龙,欢声笑语,罗刹海市灯火通明。司徒敏单膝屈起,居高临下俯瞰片刻,只感眼前景色美不胜收。惜此时此刻,没多余空闲玩赏。她一身男子衣妆,拿出剑侠飞檐走壁的本领,倏忽一瞬,没入茫茫灯海当中。
“耶律大哥,这肉最解酒了,你尝尝看?”
耶律显直觉里就感这筷箸中的白水煮肉,有些古怪,至于是甚么样的古怪,自己则说不上来。他正欲推开菊清腕子,没料她却道:“大哥,别人都瞧着咱们哩。”
菊清不知为何,面上现出惧怕之意,放低了声音,促道:“耶律大哥,你……你若是不吃,主人会责怪我招待不周的。主人……若是生气,就会……就会……”
她结结巴巴,竟连话也说不利索。耶律显大奇,目光环顾场内,先前的乐声、划拳声、唱曲声、言谈声皆无。室内那样多的人,都转过头来直勾勾盯着他们,目光令人毛骨悚然。耶律显虽不犯憷,可并不想连累小丫鬟菊清挨骂,只得勉为其难张口咬了半口。还没嚼两下,一种浓臭至极的生腥味直往舌头上泛。耶律显慌忙侧头吐在地下,菊清吓得“呀”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赫然起身夺门而出。耶律显无暇理会菊清呼唤,他胃内翻江倒海,人伏在栏杆上大吐特吐。耶律显好歹是个历经战事的侠客,连见着战场上的腐尸都未曾这般大的反应过。怪道是,他在这里吐黄水,厅上的人却莺歌燕舞,吃得津津有味,都夸这肉鲜美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