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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知” ...

  •   华秋想清楚了卫慈此番动作,瞬间就黑了脸,急急写下药方,一句话都不想再同周渊琛讲,背着身摆摆手表示他可以滚了。

      山下还有人等着救命,周渊琛也无意在多番纠缠,起身道谢,却是深深鞠了一躬。
      礼于长者,方才躬身献礼。周渊琛及冠之年就能爬到如今的地位,就算是遍地权贵的云京,也鲜少又能够让他行此礼之长者。

      这厢,华秋的脸更黑了。
      周渊琛自知理亏,起身之后便就此离去。

      山间陡峭,鸟兽清寂,确实是个归隐的好地方。
      周渊琛走了一段山路后,不经意间抬头掠过山中药庐,剑眉高鼻纵然作出一副谦和也难掩一身血气凛冽,深邃眼中凝着莫名的释然和淡淡来不及被捕捉的遗憾。
      他抬手扶了扶发冠,收敛视线,再抬眸时已然一片凛寒眉眼,血气邪狞。
      有所得必有所失。
      此生,他都不会如先生这般枕云宿月,饮泉梦山。

      周渊琛走后,魏收便推着顾昭走出来。
      华秋只看了一眼,便有些头疼,那四皇子和周渊琛途经此地,谁知他们到底要去干什么,就顾昭这副眉眼实在是有些扎眼,倘若两者真有干系,必然又是一番风波。
      这真真是集其父母之长生了副好容貌,小小年纪便能见杏眼桃腮,虽然带着些幼儿稚气却也难掩容貌精致绮丽。
      这小姑娘还就半点都不遮掩,敢同魏收跑到前院里来。前些日子他还以为这是个颇得柳舒安遗风的,就算放在今日四海之内谁人不知其名讳事迹,乃敢小觑。
      如今再看,纵然智多近妖又如何,到底还是年纪太小,压不住气。是他先前被生而知之这四个字唬住了。

      华秋饮了半盏茶,暗叹一口气,开口悠悠道:“方才你二人躲在廊台上都瞧见了什么?”

      顾昭低着头,她不会挽发,魏收也只学了如何将其束起,临出门时左看右看只好上手为顾昭松松地绑了截发带,这会儿发带早已缓缓滑落。
      乌发云绕,那颜色在这日头下像极了一方上好的墨,极浓馥郁。
      只是这如此浓墨的发落在小姑娘身上有些沉,有些坠,映衬一张苍白不到巴掌大的小脸上,沉静得有些过了。

      魏收瞥见顾昭低头不语,怕她有些被师傅吓到,持着轮椅向自己身后推了推,上前一步道:“虽不知是何人,但刀兵相见必非善者。”

      华秋只当没瞧见魏收的动作,眼底闪过意思玩味冷光,视线掠过魏束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身后的顾昭,含笑道:“锦衣卫副都使,云京来的人——”
      顾昭方才在廊台听不真切,如今骤然听见华秋所言,浑身一僵。索性她半躲在魏收身后,又坐在轮椅之上,也不显眼。

      华秋顿了一顿,抬头看远山,青意旖旎朦胧,仿佛是瞧见什么有趣的鸟儿,轻笑一声,接着道:“来求医。”

      魏收拧眉,道:“既然是来求医,为何要如此做派,哪有逼着医者下药的患病。”
      华秋冲他招招手,摇着头笑道:“这世间多的是如今日这般毫无道理之事。”魏收上前两步,站立在华秋身边,恭耳听教。
      “盖因,财帛动人心,权势——”
      “毁人性。”

      华秋拍了拍魏收肩膀,桃花眸中潋滟生光,语气却透出一丝怅惋,失神一瞬又凝目在魏收身上。
      七岁的小小儿郎,能思善辩已是不错,只面上还带着天真的稚气,是在这山野之中养出来的纯质。
      是好,却也是不好。

      他下意识抬眸看向一旁静默的卫慈,手中长剑收鞘,如风如竹飒沓洒脱,立在某处之时却又有隐于影中,落入无声之地的透彻。
      视线落在卫慈手中的剑,华秋心下缓缓叹了口气,可惜那终归不是侠客的剑。
      与卫慈视线相对一触,桃花眸中千百思绪,凛寒眼中无情无欲。华秋不肯收回目光,像是要一个迟迟不给的答案。
      良久,卫慈在轻风之中微微颔首,后垂眼看剑。

      在场的两个小童都不曾注意二人曾经视线相交又错开。

      魏收思量着华秋的话,想了想,带着些反驳意味道:“人立于世,若能抱守本心,则万物归其一也,自然能不为外物所动。如此般被财帛,权势诱惑者,必当是立足不稳,心性不坚之流。”
      “是以,是以。”华秋收回视线,愣一下又拍掌大笑惊呼,“是……心性不坚。”
      是……难立于世。
      桃花眸中一派水光流转,如山中精怪妖鬼般有些惑人。只可惜这山中只有一根木头,和两个不知世事的小童,白瞎了这副春花月容。

      顾昭被华秋这突然之间的拍掌大笑,惊讶地仰头看去,三两额间碎发落在眼前,正要抬手捋到一旁,忽感身后有人为她轻轻挽发。
      她不明所以,微微抬头。
      按理说,这药庐能留她已是说不尽的恩德,她自会记得此渊源,实在没必要再与她许多照顾。若为谋利,她的家底都被人摸得一干二净,若为日后,谁知会不会白费心血。
      就连魏收的亲近,也该有三分是她自己主动筹谋之故。这平日里三日不言一句的卫慈来为她挽发,实在让她有些惊讶。

      但,这又不碍着她撒娇卖乖,顾昭大眼睛忽闪忽闪发亮,糯糯令人心软,小声谢道:“谢谢卫姨。”
      “嗯。”卫慈轻应一声,挽好头发,道:“回后院吧,该用午饭了。”
      语罢,推着顾昭便往后院走去。

      “呀?”顾昭猝不及防被卫慈推着转身,探着脑袋向后看去,问道:“那魏收哥哥呢,怎么不同我们一起?”
      卫慈脚步不停,稳重而有力,“他们稍后便来。”
      顾昭莞尔一笑,乖巧端坐。
      这就是说,是有什么她不该听得的事情了。

      ——

      小小儿郎背行囊,远去千山渡万水。
      华秋眼眸含笑,忽然想起了这么一句俚语,失笑摇了摇头,他与魏收从小便颠倒了般。

      山中药庐清寂归守,偶有求医,但平日里还是如现下这般宁静舒和。
      卫慈带着那生而知之的小郡主离去,华秋便指了指旁边的石凳,要魏收坐下。

      山中泉水泡着他今年上山亲采的百醇香,可惜了先前那人没口福,粗粗喝了一盏,想是也品不出其中意趣。
      换盏重来,行云流水般的茶艺,瀑布沁石般茶水落盏之声。

      华秋给魏收斟了半盏,推过去,眉眼舒展噙着笑意道:“尝尝吧,你年纪还小,平日里不让你饮茶,是怕茶浓伤身,今日可破例一次。”
      “若是待来日,怕是不知你我何时才能一同饮一盏着山水清澄。”

      魏收端起茶盏,手下微微一顿,神色从容未变,低头品茗:“山清水冽尽在其中,方才那人白费了师傅一番好意。”

      华秋轻哼一声,暗道一句都是小兔崽子,分什么一二三四。

      “怎么不再藏拙些,也省得让你那捡回来的妹妹不小心看见。”

      枕石饮茶,魏收垂首抬眸之间,神色变幻,钝气一褪而尽,锐气微露,便如山间松涛淋寒雪,高山之颠溶冷月,容色清雅泠寒,是举世皆污浊的淡然清冷,又似菩萨似笑若悲的低眉。
      他华秋教出来的弟子又岂是那般容易被人三言两语哄瞒了去的人,纵然少经世事,也不该是这般朴拙无害的样子。
      装模做样。

      魏收郝然,点头示歉,转而又小大人似的无奈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只好出此下策。也不知师傅你那日同她说了些什么,这些天以来,我纵然见着她收敛凶意爪牙,却仍然能看出昭昭心中惊惶难安。”
      “师傅。“魏收央叹一声,“你同我玩闹便也罢了,昭昭年幼遭劫,你就莫要再去惊她。”

      华秋冷瞥一眼,“你倒是护着她。”
      魏收弯着眼歪头,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我捡回来的,自然该我护着。”
      丝毫没被华秋眼刀子伤到半分的知觉。

      华秋敛了眼,只道终不是当寻常孩童养大的,眼前这个也聪慧得近乎妖异。

      华秋叹一声:“你想下山吗?”
      魏收不答,反问道:“师傅要去哪里?”

      “鬼精灵。”华秋在魏收面前言语从无顾忌,暗骂一声,直言道:“去你如今不能去的地方。”
      如今不能去?
      魏收敏锐地捕捉到华秋话中暗藏的玄机,心下疑惑,却也明了既是不能去又未言明,怕是也不能知。

      “与卫姨同行?”
      “自然。”

      魏收一摆手,不再关切华秋此去事宜,只问道:“那我当去何处?”
      就算他腹中墨水再多,空有筹谋却也是个七岁小童,魏收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若要他独自下山也不是不能生活,只是总要艰难些。
      另外,他现在还捡回来了个妹妹,身子骨柔弱不禁风,他瞧着那就是该在明珠玉台里好生娇养着的小姑娘,不该受什么人间疾苦。

      华秋一言定下:“山下张员外家与我有旧交,你可暂居于此。这世间有八百大道,不拘高低贵贱,你心之所向既可前往。”

      魏收颔首表示明白,稍后又幽幽补了一句:“我要带着昭昭。”

      七岁的娃娃带着三岁的娃娃,也不想想自己能不能照顾好自己,还妄想去照顾更小的妹妹。
      智多近妖又如何,早慧明理又如何,终归都是小童。

      华秋挑眉,有些好奇问道:“当时我就不解,你为何非要救她?”不光要救,还有确保人一定平安。如今竟然还想走哪带哪,就也不看看那小姑娘愿不愿意白捡个哥哥。

      话说回来,那小姑娘刚捡回来时,不过受些外伤,五脏稍加时日调理便能恢复,何须天元丹如此珍贵的吊命之药。是魏收惊骇小姑娘面色苍白,气息微弱,浑身是血,偷偷喂下的。
      要说魏收在这药庐之中也见了不少病重难医之人,往常也不会如此心性不稳。
      华秋着实好奇。

      魏收顿了顿,睫羽轻颤,顾左右而言它,模糊而道:“见她可怜?”
      恍而想起那日他躲在山间草灌中,瞥见的慌乱杏眸,嫩白小脸上尽是泪痕,又或是惊鸿一见那滚落山崖的小姑娘咬着牙爬起来向隐秘草丛中躲去,踉跄着连脚步都站不稳还一脸凶意倔强。

      华秋蔑了他一眼,满脸都写着魏收胡言乱语,借口都找的毫不经心。

      魏收低首轻笑一声,意味莫名吐出两个字:“不知。”
      他亦不知为何要救,惊觉之间就已经将人救了回来。

      华秋见他不愿意说,还要百般借口糊弄他的样子就摆了摆手,不在问是何故,遂而叹息寒声道:“你可知那小姑娘身世——”
      话意未尽,便被魏收决绝打断,坚定迅疾,比之华秋更如陨铁寒冰,弥尔越坚。

      他道:“我知。”
      此言一出,无论顾昭前路如何诡谲莫测,他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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