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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明月坠 ...

  •   永元三年,镇南王府满门血洗,一时朝野震荡。
      云京的惶惶不安传到这江南西道边缘永州的回云山,已是尘嚣皆熄,无人在意。

      山中药庐清寂,今日不见病人寻医,倒是多了位不速之客。

      魏收拿着浸润的帕子轻轻的擦拭床榻上昏迷着的女娃娃脸上的血迹,眼中清澈好奇,抬头问道:“师傅,她怎么还不醒呀?”

      华秋一身葛布衣衫,体态修长风流,颇有山居名士之风,甫一开口却无半点耐性,翻了个白眼吞了一盏茶,才有些烦躁道:“流了半身的血,还有一口气都是老天爷保佑,保命的药已经喂给她了,能不能醒过来,看命吧!”
      他一屁股坐在红木凳上,还很不顺气地拿袖子呼扇呼扇地扇风喘气,一副气急又无奈的样子。

      魏收年纪小小,君子仪态学了个十成十,好在没有沾染半点他师傅那副荒莽不羁的态度,见状,也只好闭了嘴巴,担心地看着床上粗略包扎了一下外伤的小姑娘,对自己师傅的话存疑。

      华秋是怎么也没想到,永州回云山距离岭南道归州那地界不说千里,至少也有百十余里,血洗镇南王府的人都是蠢货吗,还能让个三岁幼童逃出来。

      麻烦,大麻烦。
      华秋暗自撇了撇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穿上躺着昏迷的小姑娘,就算是不承认,却也不得不感叹她真的是命大啊。
      满门屠戮,只她一人幸存,留了一条命。

      “怎么回事?”木门被推开,背着光影,一道纤长笔直的身影立在门槛处,走进来便卸了腰间的佩剑,声音冷淡却并未有半分令人觉得轻慢。

      魏收坐在床边,很是担忧,闻声骤然惊喜抬头,喊道:“卫姨!”边喊边跳下床榻,眼巴巴地跑过去,小尾巴似的跟在卫慈身后。
      他想说,那个妹妹的衣服上都是血迹,也不知衣服下藏了多少血迹,他和师傅都是男子,男女有别也不好为她更衣检查。

      卫慈规矩多,每每外出回来必是先要洗漱一番,才能坐下另做其他事情。
      魏收往日里知晓这规矩,这一时间心里的担忧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却还是得眼巴巴看着卫慈收拾洗漱,等着开口的时机。

      华秋在一旁看着,险些气笑出声,重重冷哼一声,咬着牙讽道:“担心你这捡来的妹妹,还不赶紧出去看着药熬得怎么样,还在这呆着准备让她等死吗。”

      魏收担心地往床榻上看了一眼,轻轻拽了拽卫慈的衣角,到底是年纪小被自己师傅这么一激,面上肉眼可见慌乱起来。

      卫慈草草擦了把脸,语气清冷,回护之意却明显,道:“你嚷他作甚。”又低头软了几分声,对魏收安慰道:“去吧,我在这看着。”

      见魏收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华秋就气不打一出来,冷哼一声,撇过头牛嚼牡丹似的饮茶。

      卫慈走到床榻边,伸手探脉,眉头皱起,半晌又轻轻松开。
      她道:“你喂了天元丹。”
      用来保命的药,一颗就能护住心脉,再重的伤只要服用及时,也能救回来。

      不等卫慈说下一句,华秋眉眼烦躁,摆了摆手道:“这么大个麻烦,真是倒霉透顶了。”重重叹了一口气,又问道:“确定镇南王府无一生还?”

      卫慈将小姑娘的手轻轻放下,道:“青石板下,血流三尺。”
      华秋倒吸一口凉气,恨恨道:“云京那群人真是恶心透顶了。”纵使夺权倾轧,也不过是杀了镇南王夫妇二人,如何敢屠尽满府,令人听之色变。

      想他八年前游学山川,偶遇镇南王顾太清和当时还不是镇南王妃的柳舒安,纵然与其身份有异,却也不得不感概那真是两位风姿灼灼的人物,尤其是柳舒安,更是这天底下啊难得一见的妙人儿。

      女儿之身,谋得尚书之位,文人风流尽显,气度异常,有容貌倾城,也不过是多了三分锦上添花。
      满京儿郎,谁不心动。如今这般,可惜可叹。

      卫慈冷眸一闪,疑惑问道:“你还不出去,我要为她更衣检查外伤。”
      纵是幼童,但无血亲,男女有隔,还是应当避嫌一二,如若不然华秋只为小姑娘止了血,等卫慈回来。也托于先前把脉之时发现这小姑娘并无外伤性命之忧,只内里五脏堪忧。

      她眼中更是明晃晃的疑惑他还在这呆着干什么,魏收都出去了,他一个没有半点用处的大男人为什么还呆在这。

      华秋一噎,怏怏起身去了外室。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虽说救人是救人,可是只要想到床上躺着的那位小郡主,就忍不住心中烦躁。
      他们这样的身份就不该同顾氏皇族有任何牵连。

      他来回踱步,倚靠在窗户边,敲了敲木棱,纠结道:“我看魏收那担心的样子,也不知道我们救了这小姑娘是好,还是不好。”
      卫慈端了盆血水出来,毫无波澜道:“他是个有主意,好或不好都是他自己说了算。”别看魏收年纪虽小,耳濡目染之下却未必是什么心底良善软弱之辈,更何况他二人有些事情纵然没有明说,却也不曾避讳与他。

      华秋倚在窗棱边,望着湛蓝无云的天空和山林之中惊渡的飞鸟,一双桃花美目,深邃落寞,长久才舒了一口气,又不免叹息感慨道:“确,也是。”
      那是个从小就甚是有主见的人,小小年纪就已经显现为主之风。
      华秋想着,又低头轻笑一声摇摇头,倒也不坠了他家的名声。
      ……虽然,早已都作尘土尽数消亡。

      卫慈连端了三盆血水出来,才堪堪将昏迷不醒的小姑娘洗干净,院中坐着的华秋都不由得皱了皱眉,暗唾云京那群人真是愚蠢又残忍。
      倘若直接给这小姑娘一刀送去黄泉九幽路,倒也干脆,如今这般满门被屠,又浑身是伤,也不知会不会落下什么隐疾,往后余生该怎么活呀。

      现下这般,若是这小姑娘真如旁的幼童般,受到惊吓颠了失魂症,倒也不可谓不是一种破局之法,华秋百无聊赖地想。

      魏收端着药盘从熬煮药物的百华堂走出来,脚步稳重生风,一脸端方不动,目不转睛地往内室走去,华秋气得蜷指扣桌,“咚咚咚”地发出声响,魏收这才恍然般微微侧身唤了声“师傅。”转头脚步不停。

      站在门口微顿,魏收道:“卫姨,药熬好了。”
      “进来吧。”

      魏收弯曲胳膊借力一手托盘,另一只手在托盘下暗暗打出一道劲风,木门承轴受力“咯吱吱”转开。
      走到床榻边,纱帐隔了视线,魏收止步,道:“卫姨,给。”端着托盘的手臂前伸,垂眸半敛,眼珠子规整的很。

      卫慈端过药,一点一点喂给昏迷的小姑娘,收拾妥当后,才撩开纱帘走出,顺带端着药碗走出门。

      走到门口时,卫慈侧身余光瞧见魏收坐在外室红木凳子上,乖巧规矩却难掩面上担忧,不由得垂了垂眸子,抿着唇顿了一下,道:“我与你师傅有事相商,你且看顾着她些。且多为擦伤,伤势不重,又喂了天元丹,约莫一个时辰便会醒来,只是恐有惊悸梦魇之兆,到时候你施针便是。”
      魏收想了想,点头表示明白:“多谢卫姨。”

      山中药庐有一高台,漫山景色尽览,云卷云舒颇有摘星宿月之感。

      华秋素来是个钟情享乐荼蘼的,但凡是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纵然是处于山间身披葛布,却也是宽襟大袖暗秀梅竹,大袖一洒,拢臂倚靠亭柱,坐卧之姿回风流雪。

      他眉间有些疲惫懒散,抬眸落在山间密林之中,倦倦道:“如何?”
      卫慈还是那副清冷寡淡的神色,开口却是三分沉沉之气:“没有找到。”

      镇南王府的被屠消息并非空穴来风,华秋谋在天下,能预料几分,可不出药庐,推忖全局也疑定难知,卫慈此番出山便是去岭南归州查探,顺带寻找那早已遗失之物。

      华秋烦躁地按了按眉心,眯了眯眼又道:“难道是被人捷足先登了?”转头又看向卫慈,思忖几分,有些好奇,缓缓而言:“以你之见,这血案是谁所为?”

      “前后至少四批人马。”
      卫慈一语如平地惊雷,炸的华秋差点摔滑在地,扶着亭柱,大惊之色面上犹显,半晌,才摇了摇头感慨道:“镇南王府,厉害啊!”

      尽管早知这二人树敌良多,退居岭南也只不过保一时平安,可这前前后后四批人马还是让华秋惊了一惊。
      他忍不住回想,这二人的敌友,怎么数都凑不够四批人马,毕竟这方棋局上多的是有心无胆之人,蝇营狗苟之辈。

      卫慈冷面,眼中却是一闪而过的嫌弃,甚至后退半步拉开两人距离。

      华秋口中还在嘀嘀咕咕数着具有嫌疑的人马,复而问道:可都是尽出云京?”
      卫慈摇摇头:“不知,难料。”

      华秋讶异,还有她看不出的痕迹,毕竟卫慈之武功普天之下可敌者不过五指之数尔。
      卫慈沉默低眉,良久才目露嫌恶道:“三尺血迹,满府尸骸,难凑一身。”

      一府之人,竟然难以凑出一副完整的尸体,此行此作为,实在是人神共愤,令人不耻。

      华秋闻之,面色骤然一白,神色涣然,张了张嘴吐不出一个字,不自觉站直了身子,面对山色天空,长长冷然无语。

      药庐之中,魏收面色沉思,耳朵却时时刻刻支棱着,听着内室的动静,怕他捡回来的小姑娘醒来梦魇惊悸。

      “啪!”
      内室骤然传来一声瓷器落地的清脆之声。

      魏收“蹭!”的一下站起来,有些惊讶看过去,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分明没听见什么呼喊之声,怎么就瓷瓶先落地摔碎了呢?

      走到屏风边上,犹疑向内室问道:“可是,醒来了?”
      无人答话。

      魏收向前两步,又退后一步,怕自己太唐突反到惊了人,可又担心瓷器碎片万一扎伤了小孩就不好了,故温声道:“我是这药庐的药徒,先前将你从山崖下捡回来的。”
      还是无人答话。

      魏收思忖,莫不是还未曾醒来,只是睡梦之间打落了床边的瓷瓶。
      如此想着,突然传来一阵小声的抽泣,仿佛是拼命咬牙压制之下,流露出来的一点点不愿意为人所知的惶惶不安和恐惧悲伤。

      魏收便站不住了,抬起脚步就走过去,心下想这是个三四岁的妹妹,还小,圣人书上那些圣人言语现下应该还用不上。

      入室,满地碎瓷水迹,连清晨他从山间采的花都凋零打散在了地上。
      还有……点点血迹流淌的薄水之间,丹砂之色靡艳扎眼,如墨如水般慢慢散开。

      魏收皱起了眉。
      顿了一下,快步走到床畔边,隔着纱帘却不见原本躺在穿上的小姑娘,他抬手小心翼翼撩开纱帘,风声骤起,划破耳际——

      魏收几乎是瞬间提气,反手将人扣住,压在软被之上,手下施力,只听清脆一声,嫩生生的脆弱手骨就脱臼了。

      白瓷碎片带血“叮叮咚咚”从床榻上滚落到地板之上,一路细微的血痕袅袅绕绕“扑通”一声摔在方才的薄水之中。

      魏收眉间愠怒,尚显稚气的脸上气鼓鼓的闪过一抹狠劲。
      他定睛看去,被压着的小孩,瓷白小脸眉间朱砂,两颗清灵灵的杏眸眼泪大滴大滴地无声下落,洇湿了一片软被深色,鼓着嘴狠狠地还想张嘴去咬压着她的人。

      三四岁的小孩,明珠金台里养出的娇软却带着一脸惶恐凶狠,让人生不出气,反倒软了心肠,生出怜惜。

      魏收少年老成,聪颖多慧,平日里除了药书读的最多的就是圣人之言。
      幼子何辜。
      方才还因为猝不及防地袭击而生出的半分怒火,如今骤然消散,半点都不剩了。再看到手中捏着的细白稚嫩的手腕软塌塌地垂下,别说愠怒,就只剩下对自己的埋怨和对捡回来的妹妹的心疼了。

      这个妹妹就跟山中的小兔子似的,这么小一点,初到陌生之地,初见陌生之人,有些不乖和任性也是可以理解的。
      许是自己不好,吓到她了。

      魏收道:“我……先帮你把手腕接上吧。”脱臼接骨对于小孩来说还是有些受不住的,魏收压着她便没有起来,怕她一动反倒错位。
      魏收在比他更小的妹妹面前,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也是个七岁的孩子。
      手腕一掰,“咔!”错位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明月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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