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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盈0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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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的网安课,龚海教授带他们模拟黑客入侵与数据保护。
来上课的学生一共有36人,将被分成两组,一组扮演入侵的黑客,另一组则以保护系统数据不被破坏为目标。
四十出头就银发驳杂的教授在他们中间缓步穿行:
“我想对这门课感兴趣的同学,很多人内心应该都藏着过过反派瘾的想法。Hacker,听起来很酷不是么?要判刑那种。”
学生中爆出笑声,其中不乏有人大胆地点头附和。
“我赞美你们的坦诚,法律并不惩罚思想,这很伟大。”龚教授说,“就像研究犯罪心理学的法学者,尝试用罪犯视角思考以寻求真相和动机,我们这些立志做好一名网络保安的,也应该体验闯入者的角色来防患未然,否则保安的动作将永远慢于窃贼。”
“比法学者幸运的是,他们无法真的去实施罪行获得心理体验,而我们……马上就将有机会尝试。所以在座各位如果电脑里存了几个G不愿共享的手工资源,可以先拷贝到我的安全硬盘里暂存,下课后我保证悉数返还、绝无副本。”
“老师你的话术很像电话诈骗啊!”教室里唯一一个女同学扬声说。
龚教授突然回头,发现理着露耳短发的女生:“抱歉,这里有女士在,我收回刚刚无理的玩笑,但安全硬盘仍然可以信赖。”
学生们又是一阵笑,彻底放松下来。
“好了,进入正题。”龚海走回讲台上,“想体验反派的同学请举手。”
他看向下面,很多同学举起手,多到数起来有点麻烦:“看来我要换个角度提问,刚刚没举手的请举手。”
大家互相看看,感觉身边的同学似乎也都举过手了,不确定有没举的。
这时,坐在教室后排靠门的男生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像上课溜号突然被老师叫到名字,他不很情愿地举起手。
同学们纷纷转头看过去,男生面无表情的脸英俊冷酷,一副不好接近的模样。
他穿着黑色卫衣,胸前是同色丝线描边儿的大字母H,黑色长裤,黑运动鞋,黑电脑包,桌角还放着一顶黑色棒球帽。
这位没报名反派的,才很像真正的黑客好吗?
大家默默在心里叨哔,难道是他有过经验,才将机会让给别人吗?
帅到犯规,拽到讨厌。
他怎么不去考丹艺啊!白白浪费这张耍大牌的脸!
“聪明如我,幸好没把提问换成,想当保安的同学请举手,”龚海看着林铮,“那样你还是不会举手,对吗?”
林铮无所谓地答:“都行。”
“懂了,”龚海不计较,“就是说其他同学都想体验黑方,你则服从分配,那你就来当白方吧。”
这回轮到所有人比林铮更吃惊,不一定非要18对18,可35对1也太离谱了吧?!
“老师你也是白方吗?”短发女生问。
龚海说:“我想体验如来视角。”
然后他介绍了对垒规则,带大家连接调试好电脑,攻击范围仅限一个小的局域网,方法可以自由选择。
“一百分钟,你们所有的操作我都有权查看,胜负也是我说了算。开始吧——”
林铮的视线落回屏幕,微微抿唇,调出若干个界面逐个查看,更改设置。
前排一个男生问:“老师,我们黑方可以内部交流吗?”
龚海差点笑出来:“你们还真是遵纪守法讲武德的反派啊!”“他们可以吗?”龚海问林铮。
“随便。”林铮盯着视窗里不断滚动的数据,没有抬头。
黑方成员开始小声交头接耳,开始是三三两两的,渐渐扩大范围。
为了不让教室角落的保安听到他们密谋的内容,成员们渐渐向林铮的对角聚拢,还重新拼了桌椅。
现在教室被黑白双方切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一边兵多将广,一边孤家寡人。
林铮等来的第一波正式进攻比他预期的程度要温和,时间也晚些,在23分钟左右。
他仿佛是个独守城池的将军,可以封城门、筑高墙、挖陷阱、埋火雷,但没有兵卒能够调遣。
所有一切部署都是他说了算,所有一切危机也都由他来解决。
林铮飞快地敲击着键盘,用快捷键迅速切换各个界面。
右下角时而弹出带有红色感叹号的安全预警,林铮需要快速分辨它们中哪些是真正的风险,哪些是声东击西的烟雾弹,还得立即对风险程度作出排序,优先解决最紧迫的问题。
这要求他对网络知识了解到深入宽泛,并且达到凭借经验就能马上作出正确反应的程度。
林铮依靠自学,尚未在这个领域成神,但好在对面也只是一群初出茅庐的笨贼。
笨贼们的第一波进攻被高墙成功拦截,一个个铩羽而归。
他们中有人开始电脑和手机并用,还有埋头翻书现学现卖的,场面一度非常热闹。
这真是太精彩的,如来视角的龚教授此刻内心体验不亚于观看一场职业电竞比赛,5v1那种。
当然35v1就更刺激了!龚海一脸姨母笑。
如果这会儿学督从外面经过,很可能判定他上课时间摸鱼,给他记个处分。
62分钟时,第二波大举进攻袭来。
书不是白看的,百度百科也不是白查的。
这次进攻非常有质量,成员之间分工明确、互相配合。
白方持续有条不紊地应对,一手补丁打得密不透风。
鏖战8分钟后,白方一处城门轰塌,被黑方戳了道口子。
黑方逮住机会,一股脑朝着白方的弱点杀过去,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黑方杀疯了,不少成员的脸上透出胜利曙光。
有些已经忘了自己的职责是后勤保障或侦查瞭望,一股脑上前冲锋陷阵,好像只有在刀兵相接的前线才能深刻体会一把反派们最后的疯狂。
胜利近在咫尺,人人都想争做那个击碎对方水晶的英雄,哪怕以多欺少胜之不武。
没人注意到的是,作壁上观的龚教授此时反而敛去笑容,微微挺直了脊背,若有所思向林铮望了一眼。
而后他收回视线,看向熙攘雀跃的笨贼窝点,幽幽叹了口气。
74分钟,笨贼们先后一脸懵逼,互相投去难以置信的眼神。
原来他们进攻的城门是一道假门,门里是空空如也的虚拟城池,所有的文件夹全都是空的!
这就像小偷费尽心机才破解开最高级的加密锁潜入房间,却发现里面是烂尾楼的毛坯房,连个马桶都没有。
黑方彻底乱了,有人开始指责他人,有人制止相互指责。
看样子剩余的26分钟他们没可能再次组织起来像样的攻击,有人已经双手离键放弃了。
短发女生用力看了眼仍在专注防守的林铮,继续蹙眉尝试其他办法,配合她的同伴所剩无几,还没认输的也是各自为政。
龚海也看着林铮,无疑他是这次对垒的胜利者,一夫当关拦下千军万马。
青年脸上仍旧面无表情,没有骄傲也没有紧张,仿佛做好了战到最后一秒的准备。
他敲击键盘的动作从容流畅,像在弹奏乐曲的不同章节。
龚海隐约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乐曲已经进入到尾篇,按说不该如此欢快激昂得好像冲锋号。
他后知后觉地看回电脑屏幕,迅速前翻操作日志,一目十行。
然后,龚教授果然露出如来那种佛系微笑,悲悯地看向讲台下众小妖。
80分钟,黑方成员所有的电脑同时黑屏,一串白色标语字体从屏幕右侧汩汩流出: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八十五条……二百八十六条……二百八十七条(此处省略法律条文1000字)
林铮的双手终于离开键盘,教室里鸦雀无声。
“咳咳,那个,”龚海食指搓了搓鼻头,“咱们是不是该给普法白客鼓鼓掌?”
他带头拍了两下,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拍手声。
“牛逼!”
“这样很傻啊,现在除了公务员谁还鼓掌。”
“怎么做到的啊?!我们才是攻啊,现在被A爆了。”
“这是什么病毒,我电脑不会废了吧?彻底没反应了——”
“肯定是我们进攻那波中的埋伏!木马吗?”
“他必须管杀管埋啊。”
“可以拜师吗?林神。”
“我要我的18G!”
“你们当我不存在吗?”龚海又清清喉咙,看向林铮,“解药给他们吧,也不用一上来就帮我清理门户,会把我搞失业的。”
林铮:“到一百分钟时就会恢复正常。”
“挂件不可能是现写的吧?代码拿出来交流一下啊兄弟,别小气。”
“你有电子养蛊的爱好啊!”
“不会是钻我电脑漏洞感染过来的吧?我只是好奇点开看了眼他的共享列表,想找找灵感……”
“你丫这不是找灵感是找死,等会儿请可乐谢罪吧。”
三十五个人的电脑都宕机,林铮这是帮大家提前下了课。
根本没人搭理龚教授,大家都不计前嫌地往敌军跟前凑过去,七嘴八舌和林铮搭话。
林铮被堵在教室后面的角落,彻底被扇形包围住。
各种问题噼里啪啦砸过来,他从没招架过这种热情,社恐要犯了。
“我准女友的电脑中了CIH,我捣鼓两天都没整好,林神帮忙恢复一下?只要清掉病毒,‘准’字哥们儿就摘牌了,到时林神你就是我的丘比特!”
“做梦呢?人家姑娘缺个网管?林神你现在就给他一箭,社死他!”
林铮很认真地说:“我可以试试。”
“你住哪个寝室?下课我送你屋去。”
“林铮好像不住宿舍吧,我上下两个年级、上下两层楼都熟,没怎么见过你。”
“你老家哪里?本科没在科大念吧?”
“你专门学过这些吗?有没有什么书推荐?”
林铮像在执行程序一样,一行行在脑中记录下大家的问题,等能插上话的时候逐条答复。
等所有人的电脑都恢复正常,教室里纷纷响起重新开机的提示音,大家才意识到已经下课了。
一回头,龚海教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黑板上留下一行字:
本月后续课程安排为今日战局复盘。
经此一役,林铮在科大计院一战成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爆红如他,每天面对数不清的注视和搭讪,唯独没有自己认为同在一个校园里总会再遇到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