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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程故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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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生日快乐。”
零点已过,房间里没有一点光亮,迟域缓慢坐起身,听着身边人安稳的呼吸声,拽出这人的手,指腹抚过疤痕,轻轻落下一吻。
那句话声音更轻,似乎都能被呼吸掩盖了去。
可下一秒,本该睡着的人手腕动了动,随后,迟域的手被反抓住。
“我听到了,迟域,睡觉。”程故渊对身前的黑影说。
黑影没动。
很久。
……
久到那五年的记忆在脑海里纷杂而过,迟域恍惚了一瞬。
一句没有回应的生日快乐,他说过五次。
那是在系统里的时候了——
离别第一年,那是程故渊所经历最寒冷的一场冬。
可记忆全无的他也不会想到,往后每一年的冬天,都比这时候更冷一些。
他生在冬天,长于北方,过早没有了父母,成长轨迹简单,围绕在身边的人只有那么几个。
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故,他的手腕多了一道狰狞的疤痕,看起来很新。
在那之后,所有人见到的程故渊,更寡淡无趣了。
生日那天,他是忘了的。
大早上杨杉带着几个朋友砸响他家门,拎着事先买好的蛋糕冲进客厅。
一群人忙忙碌碌,给他过了个很热闹的生日。
“很热闹”这三个字,是程故渊自己形容的。
不光这个家,就连他这个人,都是一副冷清了很久的模样。
刚处于欢声笑语中时,程故渊站在门口愣了几秒,听到他们喊自己,挽起袖口走了过去。
指尖碰了下手腕的疤痕,程故渊垂眸,转而去拿了个黑色的护腕。
杨杉很高兴地摆好蛋糕和蜡烛,要程故渊许愿。
旁边有人嘀咕着“哪有大上午吃蛋糕许愿的啊”,被杨杉杵了一下。
程故渊看着蛋糕,他不想扫兴,可实在没愿望可许,便配合着闭了闭眼睛,睁开后说:“好了。”
迟域站在99层机器面前,看着屏幕里身处人声鼎沸中却并不开心的人。
他们热热闹闹的,也散的很快。
出门后有人问杨杉为什么这么早就过来给程故渊过生日,杨杉说:“不知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就是觉得这个时间合适,觉得……可能把更多的时间留给他自己比较好。”
又冷清下来后,程故渊坐在沙发上,觉得有些疲倦,阖上眼睛睡着了。
外面一阵寒风呼啸,卷挟过雪花,落在迟域肩上。
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明明知道有无法跨越的沟壑挡在前面,却非要想办法,企图寻到些别的什么。
要心如针扎般疼,要难捱到喉口堵塞,要一遍遍认清自己无法和所爱之人相见的事实,要在记忆的攻击中把塌陷的情绪整拾好。
总之就是不能好受。
迟域站在房子一侧,随时做好离开的准备,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扇门上。
雪花已经堆积高高的,他一动不动,就像是在这里多站一会儿能得到什么似的。
门始终没有打开的迹象,大雪纷扬不息。天色全黑之际,那扇门前,出现了一个雪人。
没鼻子没眼睛,不太好看。
迟域站在齐腰的雪人旁边,手指僵硬没有知觉。他看了又看,许久没出声的嗓子有些哑,他说:
“亲爱的,生日快乐。”
不会有人听到的。
程故渊不会听到的。
可迟域还是要说。
迟域转身离开的一刹那,程故渊走过黑透的房间,打开门。
雪人孤零零地伫立黑暗里,周边迟域走过的痕迹都被销匿了,好像无端出现般。
手腕的疤痕跳动着疼了一下,程故渊抬起手,在刺眼的白中,脑海中有什么闪过。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划过疤痕,鲜红的雪滑落,是无际的大雪里唯一一抹红。
借此,他疼得久一些,抓住那缥缈的记忆,也就能久一些。
最后,那只血痕蔓延的手伸向雪人,临碰到时猛然止住,换了右手去摸。
雪人还是又丑又白,没染的一点瑕疵。
不知过了多久,程故渊垂眸问道:“你出现在这里,是有人来祝我生日快乐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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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第二年,生日前夕杨杉问程故渊:“我和朋友们约了去旅游,你想不想去?给你在暖和点的地方过个生日。”
程故渊看向窗外,说:“后天还会下雪吗?”
杨杉不明所以:“不会吧,我看了天气,这几天温度都不太低。”
程故渊“嗯”了一声,说:“你们去吧。”
他生日这天没有下雪。
他在外面逛了一整天,讲不清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在他折返回家时,有个小姑娘跑了过来。
迟域站在远处,视线里的程故渊半跪,和小姑娘平齐。
小姑娘不露怯,一手拿着白玫瑰,一手拽着程故渊的右手摇晃,说:“哥哥,你真好看,我今天就剩了这一支花没卖出去,好冷哦,我要回家了,这朵花就送给你啦,祝你开心!”
迟域看着程故渊接下那朵白玫瑰,笑了下,遥遥说道:“亲爱的,生日快乐。”
他回到系统,并不知道后来程故渊攥紧白玫瑰,克制着情绪,让声音尽可能柔和:“小姑娘,是有人托你把白玫瑰给我的吧?是谁?他在哪?”
这是迟域没预料的。
小姑娘反应了几秒,转头指着一个方向:“也是个大哥哥,在那边!”
程故渊跌跌撞撞走过去,即便不知道那个人是谁,长什么样子。
可那个方向早就空无一人。
小姑娘也找了很久,四处寻找无果,程故渊问她:“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你能给我描述一下吗?”
“他……”小姑娘回想着,“他很高,把花给我时是笑着的……”
“好,”程故渊说,“谢谢你。”
攥着白玫瑰回家时,程故渊少有的觉得好笑。
他什么记忆都没有,那个人也什么踪迹都不肯留下,如果不是雪人和白玫瑰真实存在,他也不能确定究竟有没有那样一个人。
回到家后,程故渊把白玫瑰放进窗边的花瓶里,蓦然注意到茎上被清理干净的刺。
没有凹凸不平,没有影响美观。
送自己白玫瑰的人,应该是很在意自己的吧。
但可能也没那么在意,不然怎么从没出现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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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年,程故渊发觉自己开始期待生日的到来了。
生日这天大降温,没有下雪,也没有白玫瑰。
程故渊等了一整天,什么都没等来。
夜幕降临时他自言自语:“前两次都是巧合么。”他说着这话,却不肯错失一点机会,始终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游荡。
赶在这一天结束之前,迟域带着满身伤出现,又是隔了好久,对着程故渊的背影说:“亲爱的,生日快乐。”
程故渊不会听到。
可巧在那一刻,程故渊垂眸看了眼手腕的疤痕,说:“好。”
说完后他又在心里补充:没有就没有吧,我就当今年也有礼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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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真的很奇怪。
胆大到敢等不知到底存不存在的生日礼物一年又一年,又胆小到只敢期盼个礼物,借此能证明那个人的存在,别的什么也不敢奢望。
第四年生日这天,程故渊发烧进了医院。
杨杉把他送去医院的,在路上他说了很多遍睡一觉就好,杨杉没听他的。
正逢流感高发期,医院床位紧张,他坐在走廊,不眨眼的抬眼看着吊瓶,想着打完得立刻回家。
杨杉还有些着急的事情,要先离开,嘱咐道:“我忙完还会来的,你等我。”
程故渊眼皮越来越沉,低声应了句。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护士就在身边,见他醒了,说道:“你醒的还挺及时,正要给你拔针呢。”
程故渊配合着抬手,手背旁边的东西跟着动。
他低头,看到手边有一个暖手袋,正在压着输液管。
“这是你们放的么?”程故渊问。
护士说:“不是哈,今天太忙了,也顾不上。”
她没说,其实她过来也是有个男人过去提醒的。
那个男人走到护士站,说:“你好,那边走廊里输液的病人要准备拔针了,我看他睡着了,就没叫醒他,来提醒一下你们。”
护士说:“好的。”
程故渊拿着暖手袋离开医院。去给病人换药时,护士诧异了几秒。
去提醒自己的男人只说“拔针”,没有提“换药”,就像是那个病人的家属一样,一直注意着输液进度,所以才能那么肯定。
可明明,又不是家属。
这是四年来迟域距离程故渊最近的一次。
他混迹在拥挤的人群里,换了很多方向看着程故渊。
等这人睡着后,他才终于有机会接近。
他坐在程故渊旁边的位置上,小心翼翼地把暖手袋放在输液管上,转脸凝视了很久。
离开时,他的声音混在旁边孩童的哭闹声中,说:“亲爱的,生日快乐。”
程故渊睡得昏沉,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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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年,迟域着急从一个世界里出来,手背被划破也顾不上,草草清理了下就出了系统。
先前四次总是有些明显,迟域不想留下任何可能被这人找到的踪迹,所以这一次,他准备了一场烟花。
不会有人知道这是为谁而放的烟花,迟域的爱热烈而隐秘,绽放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他看着程故渊仰头,注视着绚烂的烟花,又一次说:“亲爱的,生日快乐。”
程故渊没有听到。
再漂亮的烟花也会落幕,迟域转身离开时,手腕突然被拽住。
“你受伤了。”
熟悉的声音就响在耳边,迟域全身僵硬,没敢回头。
程故渊继续说:“你的手背在流血。”
明明稍一用力就能挣脱的,迟域却没舍得,他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戴了帽子和口罩。
“没事,谢谢,”他说。
程故渊不知要再说些什么,只能松开手。
他们在原地静站几秒,又心照不宣地朝反方向走。
……
程故渊又闪过模糊的记忆,他蹙紧眉心,找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划向手腕的疤痕。
这五年里疤痕长新,程故渊一次次地让痛觉长久,一次次试图去抓住那点记忆。
在愈合又裂开的痛觉中,程故渊想,他要找到失去的记忆里的那个人。
“既是很重要,便是从未忘记”。
他要告诉那个人:
我从没忘记你。
……
迟域走了几步,忽然觉得他真的很可笑。
都五年了,他怎么还是不愿意接受程故渊是彻底忘记自己的事实。
五年,在系统之外他只见过这人五次,还次次躲着藏着。
明明自己之于对方是陌生人的存在,又何必多此一举,试图通过不见面的方向得到些心理慰藉。
似乎这样还能骗骗自己。
可一旦相见,对方陌生的表情坐实了“真的已经彻底忘记他”这个事实,迟域搭建了五年的壁垒彻底塌陷。
他就这样,在他们相爱的完整记忆攻击里,爱了又爱。
——
说了六遍一模一样的话,在没有礼物的一个夜晚,程故渊说他听到了。
“雪人、白玫瑰、暖手袋、烟花…”程故渊在黑暗中说,“都是你给我的,对不对。”
迟域哑声说:“是。”
“差了我一年,以后要补回来。”程故渊说。
“好。”
顿了顿,程故渊坐起身,头埋在迟域颈间,说:“我也差了你五年,会补给你的。”
迟域抱紧这人,说:“好。”
“现在可以睡觉了么,你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程故渊阖着眼问。
迟域咬了下他的耳朵,说:“亲爱的,生日快乐,我爱你。”
被抱着睡着的前一刻,程故渊想起很久之前杨杉说过,爱是不能具象的。
可回亘数年,早在自己丢掉记忆之时,他就看到,因为迟域,爱有了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