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殷离

1、第 1 章

　　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们相遇的再早一点，结果会不会不一样，但随即会想起我们早在他们相遇之前好久就相遇过了，也许，这就是没缘吧。

　　爹娘去得早，从小便住在姨丈家，表妹和我只差半岁，姨丈姨妈待我虽好，总不是亲生。表妹性子娇蛮，姨丈姨妈都十分疼她，便略有些娇纵，行事欠考虑，姨丈姨妈便总是又气又痛地骂她。我从不撒谎、从不和表妹吵架、从不和表妹争抢东西、从不做姨丈姨妈不让做的事情。姨丈姨妈从未骂过我，常常赞我性子“温婉”，又对表妹说：“你怎么不向你表姐学学？”，只是也许，我更希望得到的是他们的责骂，更羡慕的是表妹那种恣意的生活。

　　那年我九岁，表妹也九岁，家中大变，我们被一个怪人送到一个破窑中躲避，而那个破窑居然就是他的家——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只是我们都没有留意。之后表妹与我分散，我被师父带走，表妹则不知去向。

　　那年我武功初成，禀明师父，北上寻找表妹。那是我第二次见到他。我看着他不顾自己性命的相救于素不相识的表妹，向他们示警，帮他们引开敌人。我看得出来表妹对他的情，他装傻叫表妹“媳妇儿”时表妹借怒掩羞的表情，表妹含着浓浓情意的一声声“傻蛋”，我看在眼中，听在耳中，也印在心里。从小，表妹喜欢的东西，我便从来不要，这次，也一样。何况，他心中根本没有我们的位置。

　　有时问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却从来没有答案。如果硬要说有，大概是他让我知道生命的意义。他重视每一个生命，重视的是生命本身，而不是这个生命所代表的东西。这是我从来不曾了解过的。他重视自己的生命，所以他在不伤天害理的范畴下随性而为；他重视别的生命，所以他会不顾自己性命的去救素不相识的表妹，会明知不敌还拼命去救身陷危险的师姐母女。

　　看到为救师姐母女重伤却无人问津的他，再看看被他所救又被两个徒弟和女儿围绕着的师姐，我怎能不救他？

　　我常想，只有我和他独处的那几天，是我从下辈子的福气里偷来的。我每日除了给他做饭，便是一遍一遍的把我的心写出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如果不这样做，我会控制不了自己。我怎能控制得了自己？连吹箫都会泄露自己的心事：“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可我知道我没有希望，从开始，从他叫我“姑姑”。我只好把我的心，一点一点的撒到给他做的饭菜里，一针一针的缝进给他补的、做的长袍里。他伤得很重，本以为他会留下来很长时间，只是事情总是不遂人愿的多，表妹带来了坏消息。

　　不管他会和谁在一起，我总是希望他活着，表妹也是这个心思，他更是不肯要我们为他牺牲，于是我们并肩作战。他说：死在一起，我知道他定是不甘心的，我却真的有些希望可以如此。师父救了我们，并和他成为莫逆之交。虽然不可思议，我却知道那很简单，他们是一样随性的人。

　　师父的到来并没有延长他留下的时间，另一役中，我看到我为他做的长袍下，那件早已破破烂烂的长袍仍在，我早该知道的。他是注定了要离开的，我永远不知道再见他是什么时候。

　　只是我没想到，再见沧海已成桑田。他身上少了一臂，身边多了一人。我早该知道她是这样的一个人的，却无法不再见到她的那一刹彻底死心。为了救我和表妹他再度中毒，我想他不知道，我宁愿死去也不愿以他为救我而中毒。

　　绝情崖上，他的神情让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谷中的结拜，吹走了我心中所有余下的灰烬。

　　他终于还是走了，我对表妹说：“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聚，散了又散，人生离合，亦复如斯。你又何必烦恼？”可我为什么还是落下泪，只有我自己知道。

　　有人劝我和表妹忘了他，只是他们不知道，有关他的一切，早已融进了我们的骨髓，成为了我们的一部分。早在当年我反复书写“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时，就已经一同一遍遍地把这句话刻到了心上；而当我成为他的二妹的同时，心中有一部分就已经死去、烧毁、成灰、吹尽。如今，有关他的回忆是我生命的全部激情。也有人为我和表妹抱不平，说他负了我们。其实他们不知道，无论是于我还是于表妹，由他参与的那一部分生命都是一声最值得回忆的事情。是他点亮了我们的生命。如果没有他，也许我们会平平淡淡的完一生，却无法知道，什么叫刻骨铭心。与其过那种平淡的日子，我们情愿如此，至少我们曾经爱过。这条路是我们自己选择的，不管有多少荆棘，我们会走到底。

　　绝情谷中生长的情花，花则美艳绝伦，食则先甘后苦，果则千奇百怪，食则甘苦无理。取名情花因之与人之情相似。我们的情花没有机会接出果实，但我们感谢他给我们开花的机会。

　　十六年过去，他终于等到了她，襄阳城外他再立大功，华山之巅，我们再一次分别。

　　秋风清，秋风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的过去，我常常会想，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还是会作何当初一样的事情，唯一不同的，是我愿能亲口告诉他 ：“我叫程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