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存在》颂尔

37、实验

　　日子平淡而顺畅的时候，总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云峤步入25岁的那年新年，林岑甚至没反应过来，直到云峤感叹了一句“我终于变成25岁的成熟男人了”，林岑才惊觉，从今天开始，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居然就这么正式进入了倒计时。

　　而距离他第一次见云峤，居然已经过了整整9年了。

　　这一年的每一天，林岑白天一睁眼，就担心这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
　　虽然他隐藏得很好，但云峤还是感觉到了恋人的不安，所以上半年花在林岑身上和花在工作上的时间做到了完美的平衡。

　　有一回，林岑从工作室下班准备回家，一开门就被云峤抱了个满怀。
　　其实自从云峤的实验项目开始的这两年，都是林岑去接他下班居多，难得云峤过来一趟，林岑既惊又喜。

　　回家路上，云峤牵着他的手，一路将落叶踩得嘎吱脆响。路上也有不少情侣，看着别人相牵的手，林岑又垂眸看了看他们交扣的手指，那两枚对戒已经褪了一些颜色，斑驳中透出一点璀璨的金，就像是他们在一起的岁月的具象化。

　　“云峤。”林岑没忍住轻声叹道，“你才25岁啊。”

　　他以为自己的声音会被风吹走，但却精准地落入了云峤的耳朵。

　　云峤皱着眉焦急地将手指又紧了紧，“我不管，我只要你。你看起来就和我一样大，而且那么好看。”
　　他说着赌气般地哼哼了一声，“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又是搞科研的，肯定一夜秃头，你不要让我脱发好不好。”

　　“……”林岑无奈地笑了笑，敢情云峤是以为他在担心他们的年龄差距？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云峤不会出事，到了这个阶段，以他的性格，确实会纠结自己会不会耽误了比自己小十岁的恋人。

　　“我之前跟你说的都忘了？”林岑徉怒道。

　　云峤想起了什么，笑得心满意足：“没有！”

　　“我说什么了？”

　　云峤欢乐得快要摇尾巴：“你永远不会不要我！”

　　*

　　时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秋天，刚入秋的天气是最舒服的，不冷不热，每晚和恋人相拥，林岑睡得都比平常更安稳一些。

　　这天早上他醒来时，云峤已经不在卧室了，但阁楼下边传来了碗筷的声音，估计是他家小男友要赶去实验室，特意早起了。

　　他迷迷糊糊地换好衣服洗漱完，下楼时看见云峤正准备出门，对方一边站在门口的全身镜前整理衣服，一边说：“哥，早餐我刚热好，你直接吃，今天实验室有点忙，我中午不回来吃饭。”

　　林岑怔在了原地，盯着他的衣服好半晌，才挪动步子走到了他跟前，“这件衣服怎么没见你穿过？”

　　云峤垂眸看了一眼，笑道：“那天你去开会，我去找你的时候正好路过商店，就顺手买了。”

　　林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双手，不至于抖得那么明显。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云峤身上的白衬衫，胸口处有个口袋，还有一条浅浅的镶边。

　　林岑下唇不禁抖了抖，却又很快被他咬住。

　　他见过这件衣服。
　　在他遇到第一次穿越的云峤的时候……

　　就是今天了吗？
　　为什么这么快，时间就到了？

　　“哥哥，怎么了？”
　　见他久久不说话，云峤担心地抓住了他两边的肩膀。

　　林岑抬眸，看着这张褪去了大半青涩的脸，一颦一笑都渐渐和他初次见到的那个人重合。
　　他来不及多想，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急切又恐慌地吻了上去。

　　他们交换了一个绵长的早安吻，一吻终了，云峤晕晕乎乎的，唇边还勾着不好意思的傻笑：“我就知道这身衣服很好看，今天的早安吻都比以往要长！”

　　“我送你。”林岑压着心里的绝望，若无其事地换好了鞋。

　　“你还没吃早饭呢。”云峤想阻止，“我晚上就回来啦。”

　　酸涩感直冲林岑的眼眶，他不得不撇开了脸，压住发颤的唇角，才没让自己哭出来，他坚持道：“我送你。”
　　赶在云峤开口前，他主动软了口气：“好不好？”

　　林岑作为较年长的那个，除了在情事上，平时很少这样。

　　但云峤很吃这套，脸当即就红了，挠了挠脑袋说：“那、那回来你记得热一下再吃。”

　　林岑勾着笑应下了，如愿以偿地牵着云峤的手出了门。

　　一路上，在确保云峤不迟到的前提下，林岑尽可能地走得极慢。
　　他看着头顶的碧空白云，一时间鼻腔酸涩，路过的一切景象他们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也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可他不知道，这一路，会不会是他最后一次和恋人一起看这个世间。

　　但研究所离他们小区实在太近，无论林岑再怎么拖延，也终究是将人送到了那扇看守森严的大门口，林岑看着那扇门，恐惧地拉着云峤往后退了两步。

　　云峤一转眼，就见林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肯放手，也不肯挪开视线。

　　“我今晚一定早点回家。”
　　云峤将人抱进怀里，在对方的颈窝里蹭了蹭，安抚道：“我们一起去买菜，然后回家给你做柠檬鸡翅。”

　　云峤知道，这些年林岑依旧忘不掉他们在Y国时聊的那个假设，无论他怎么安抚，恋人好像还是那么不安，他无法把人带进实验室，只能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向自己的恋人保证，自己一定会全须全尾的回家。

　　“可我想吃火锅。”林岑的声音闷闷的。

　　云峤又将人抱得更紧，“那我们晚上就一起吃火锅！”

　　林岑不出声了，两人的清浅的呼吸打在彼此的颈侧，直到又有人朝大门口走来，他们才依依不舍分开了彼此。

　　云峤拉过林岑的手，看着两人无名指上的婚戒，心满意足道：“哥哥，我们这个项目也快到尾声了，等忙完这阵，我们就去陪陪妈妈，然后一起去国外走一趟好不好？”

　　林岑挑眉：“想跟我领证啊？”

　　云峤傻笑，牵着他的手晃了晃：“我不管，我要名分，我要盖戳，等几十年之后，我还要和你一起戴假牙，做一对最幸福的老头子。”

　　“你怎么那么想变老头子。”林岑揉了把他还乌黑的头发。

　　“我都错过了你二十八岁之前的时光了。”
　　云峤面上很是不甘，“只能贪心地占有你全部的往后余生啊。”

　　林岑心里一痛，堪堪忍住了涌上来的泪意，扯出一个笑：“知道了，那你离开实验室之后……”

　　他说着突然又想到了九年前，他在小区门口见到的那个初次穿越的云峤，他忘不了那张又惊又惧的面孔，也忘不了云峤在看到26岁的他时，想要转身离去的脚步。

　　“……你离开实验室之后，一定要第一时间来找我，知道吗？”

　　他愿意承受这场因果，那个26岁的他，无论如何都会带那个迷失在茫茫时空里的云峤回家。

　　“我每次一下班都是去找你的。”云峤满眼闪烁着期待，“你随时可以查我的岗。”

　　相对于其他惧怕对象查岗的人，云峤倒是盼着林岑什么时候能查一下他的岗。这段恋情里，林岑对他很信任，也很成熟，从干涉他的私人空间，但云峤偶尔看到身边的同事被恋人查岗，他又觉得这种体验很新奇，自己也挺想感受一下。

　　林岑既难过，又满足于恋人的黏糊，可越满足，又越忍不住难过。
　　“那无论发生什么，你记住第一时间来找我，到时间我没看到你，我就查你的岗。”

　　云峤欢天喜地应下，见时间差不多了，他们默契地交换了一个亲吻，林岑眼睁睁看着他的手从自己掌心脱离，恋人身上好闻的薄荷香味随着他转身离开的身影渐渐远去。

　　“云峤！”
　　在云峤进了研究所大门后，林岑脱口喊了一句。

　　云峤立即回过身。

　　林岑看着那道身影，把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描摹进自己的心里，好一会儿，才微笑地挥了挥手，“早点回家。”

　　云峤也绽出了一个笑，晨光下，他还是一如那个阳光可爱的男大学生，像是永远不会老去。

　　当云峤转身离开时，林岑依旧笑着目送着他，可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掉下来了。
　　面对云峤，他总是有种准到离奇的预感。

　　他好像……等不到云峤了。

　　*

　　送走云峤后，林岑没有回家，也没有去旁边的咖啡厅，他就坐在研究所门口的长凳上，看着里面人来人往，从清晨到黄昏，他愣是没动一下，没吃一口东西，甚至不敢离开去买一瓶水。

　　秋天的天色暗得很快，就在黄昏逐渐落幕之时，研究所已经开始有人下班了。

　　但他还是没看到云峤，眼前的一切也那么的风平浪静。

　　林岑手脚冰凉，胃还泛着丝丝缕缕的疼。这些年云峤把他照顾得很好，他已经很久没胃痛了，可今天一口东西都没吃，那已经变得陌生的痛感还是找上了他。

　　下了班，走向大门的人越来越多，林岑心底不禁冒出了点希望。

　　他知道那一天迟早会来，可还是盼着越晚来越好。

　　或许云峤今天只是刚好穿了那件衬衫而已，那件事情并不是在今天发生的。说不定再等几分钟，他的大男孩就会欢天喜地地朝他奔来，他们会手牵着手，一起穿过人间烟火，去吃一顿红油翻滚的火锅。

　　他刚这么安慰完自己，却不知天意总是弄人，几乎就是在下一秒，研究所的警报声突然被拉响，尖锐的声音划破空气，直直刺进他的心里。

　　林岑浑身都凉了，腿上像是灌了铅，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研究所大门。
　　他看到许多穿着白大褂的人在往外疏散，很快，又有很多装备齐全的安保人员冲向其中一栋研究大楼。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林岑僵在了原地，他很清楚，云峤的实验室，就在那栋大楼！

　　那一瞬间林岑忽然感觉不到周围的事物，周遭似乎很是嘈杂，可他一点声音都听不到，脑子里只有一声尖锐的嗡鸣声，几乎将他的理智贯穿。
　　他开始不顾一切地往里跑去，可刚到登记处，就被守在门口的安保拦住了。

　　他只看到安保人员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却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林岑快崩溃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发着抖，声音破碎：“我爱人在那里，求求你，让我去看看他……”

　　“先生？先生！”

　　安保人员突然拔高了声音，林岑一惊，五感终于回归身体，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先生，您先不要紧张。”安保人员耐心地说，“实验室没有爆炸声也没有火光，大概率是没事的。”

　　他话音刚落，那栋楼里的人开始陆陆续续被疏散出来，林岑着急地张望着，可直到安保人员最后出来关上大门，他也没有看见云峤。

　　林岑感觉心脏都要跳出胸腔，他太害怕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趁着安保人员不注意，一把推开了他，径直冲向了云峤实验室的那个老教授跟前。

　　“教授！”

　　林岑眼眶红了一圈，老教授看见他不禁一愣，“怎么了，孩子？”

　　安保人员追了上来，但老教授挺好说话，帮他一一挡了回去。

　　林岑哽着声问道：“教授，云峤呢？”

　　老教授张了张嘴，可话还没说出口，人却再次愣住了。

　　一切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寒意顺着林岑的背脊不断往上爬，绝望和恐惧撕扯着他的皮肤，像是要掏开一个洞把心都给挖走。

　　这种反应，他太熟悉了……

　　老教授皱着眉思索着什么，半晌，他疑惑道：“云峤……是谁？”

　　“云峤他明明……”
　　林岑说着忽然顿住，他惊恐地看向了自己的无名指。

　　那枚还没来得及留下更多岁月痕迹的戒指，居然就这么在他眼前，一点一点的消散了……

　　那天，他一个人等在研究所门口，直到夜幕降临，直到凌晨的风扫过他的身躯，那扇研究大楼的门依旧紧闭，没有人从里面出来。

　　林岑缓缓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回了家。

　　开门时，他一眼就看到了家里空荡荡的餐桌，那顿他没来得及吃的早餐，最后也终究是来不及。

　　他再也等不到那个人回家了。

　　*

　　后来，林岑托人去了解到了那天伏羲粒子研究所发生了什么，说是人造黑洞的实验差点出了意外，但好在最后虚惊一场，而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这个小插曲居然给研究所带来了重大发现。

　　他不知道这项实验发现了什么，科研工作不是新闻联播，任何发现都要反复验证，他们这种行外人，就更不可能知道那么多了。

　　但有一件事，全世界却只有林岑发现。

　　他的云峤不见了。

　　他的照片，他的衣服，他的一切痕迹，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

　　只有林岑的那些画纸上，还留着他们携手走过年岁，像是一个虚幻的梦一样，醒来之后，只有林岑一个人记得。

　　他知道，他的云峤现在应该回到了他的26岁。
　　25岁的云峤和26岁的林岑，他们会一起吃饭，一起去买彩票，然后一起去剧组，住进同一个酒店的同一间房。

　　那是现在的他永远无法回去的时光。

　　黄昏的光从阁楼的窗户路过，林岑躺在小沙发上，夕阳的暖色染了他半个身体，余下一半藏在昏暗里。

　　他看着手里的那副水彩画，看着看着，突然笑了，既怀念，又遗憾。

　　画中是18岁的云峤，阳光可爱的男大学生，穿着一身礼服，站在教堂的花窗下，阳光落下，洒了他一身璀璨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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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K看着电影里那个“林岑”，忧伤的竖琴声流淌在画面里，“林岑”卸了力气，任由那张水彩画从手里落下，覆在了他的眉眼上，仿佛隔着远远的光阴，吻上了已经遥不可及的那个人。

　　进度条只余下短短一截，小K本想继续看到结尾，可无意中一个转眼，就看见窗户外，那个男人拿着一本水彩本沿着山间的阶梯回到了小酒馆门口。

　　小K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下了暂停键，飞快地跑下了楼。

　　“哥哥！”他脱口喊住了那道背影。

　　旅游胜地，这里很多酒馆和店铺都通宵营业，此时已经是凌晨，但山间依旧热闹无比，时不时能听到各个方向传来的欢声笑语。

　　可饶是如此，那个男人转过身时，小K还是清楚地听到他说了一句：“不要叫我哥哥。”

　　男人依旧神色淡淡，并不严厉。

　　小K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如果他没猜错，“哥哥”这两个字，应该是只有“那个人”才被允许这么叫。

　　晚风阵阵，不知道谁在听广播，广播里有人在念诗集，朗读者的声音飘到楼下，嗓音却并不比眼前这个男人的好听。

　　“有事么？”男人又温声问了一句。

　　“先生……”小K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问道：“云峤，是真的存在过，对吗？”

　　空气里，风声和其他各种声音混杂，却独独没有男人的回答声。

　　小K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情，“你们真的……再也没有见过了么？”

　　男人远远地看着山间灯火，半晌，才终于看向他，轻声道：

　　“其实，后来还见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