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色蝶尾》春杼

3、狼狈

　　虽然在同一个大学四年，但直到大三那年秋天。
　　姜灵才认识祁浔。

　　那年十月中旬，崎川市逐渐有了入秋的迹象。
　　行道树的叶子开始泛黄，晚风摩挲着叶尖，偶尔带起沙沙的响声。

　　实验室内，姜灵正伏案操作，神情专注认真。
　　那是他们专业课老师布置的一项试验作业，给破损的书籍做修复。

　　见她终于结束后，身旁的室友任念忍不住调侃道：“你是真厉害，碎纸片也能被你搞得像在修复真古画一样。”

　　姜灵闻声哑然失笑，侧头看过去，发现她又低头刷起了手机，嘴上也没闲着：“哦对了，你看群了吗？”

　　“还没。”姜灵边说边下意识地摁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六点整。
　　还不算太晚。
　　随后又自然地问道：“群里发了什么吗？”

　　在她打开微信之前，任念就已经快速地给了她答案：“倒也没啥事，就是隔壁寝今晚有人过生日，请我们一块去庆祝，你去不？”

　　姜灵浏览着聊天页面上的未读消息，果不其然，群聊「富婆的群居生活」在半小时前正讨论着这件事。

　　三个人就着生日会这件事叽叽喳喳地聊了几十条。
　　那几十条消息姜灵没有看完，只扫了一眼她们最后得出的结果：去。

　　返回到主页，手指向下滑，她看到「S.」发了一条私聊：
　　【你晚上什么时候结束，我去接你】

　　姜灵盯着对方的头像愣了两秒，想了想还是退出了微信界面。
　　没回。

　　放下手机后，她才想起还没回复任念刚刚的问话，“不去了，我今晚有活。”
　　似是觉得不太好，她又迅速补上一句：“你和老大她们要去的话，礼物算我一份，我回头补给你们。”

　　“好吧好吧，大忙人。”任念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正垂头自顾自整理工具的姜灵。

　　从任念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姜灵的侧脸。
　　饱满的额头，挺翘的鼻骨，还有那双眼尾略微上挑的狐狸眼，给她增添了不少攻击性。

　　任念一直觉得姜灵的长相真就和她的名字一样，不仅有灵气还特明艳不俗气。
　　这也难怪，从大一到大三明里暗里想追她的男生都有一箩筐。

　　想到这，任念问出了一个她早就想问的问题：“姜姜，你真不打算找男朋友吗？老幺还说到时候她毕业就结婚，超过我们这些年纪大的。”

　　“不好说。”姜灵笑了笑，手中的动作倒是没停，“谈恋爱这件事真的要看眼缘。”

　　“也行，你专注搞钱也挺好。”下一秒，像是想到了什么，任念苦着脸，“我靠，我想起来，晚上这场生日会，是隔壁体院那个帅哥为了向人家表白办的，那男的大一的时候好像还追过你。”

　　姜灵一脸讶异：“这你都记得这么清楚？”
　　倒也没在意对方是不是真的追过她。

　　任念挠了挠后颈，苦哈哈地说：“当初我看他还挺帅的，就印象深刻了点。”

　　-

　　姜灵到雾色酒吧时刚好六点过半，屋内正放着一首舒缓的情歌。
　　虽然还没到正式营业的时间，但吧台前已经有三五个人零散地坐在那喝酒聊天了。

　　阿珂抱着吉他在舞台的一侧调着音。
　　姜灵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后，又继续往后方的休息室走去。

　　她换了身衣服，正站在化妆镜前补妆时，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斜睨了一眼来电显示之后，她直接抬手关了机。

　　等她补完妆出来，刚才放的情歌已然换成了另一首轻柔的爵士乐。
　　店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卡座以及吧台前的位置被占去了不少。

　　姜灵一边跟着曲调轻声哼着，一边坐在高脚椅上调试着面前的话筒架。
　　不多一会儿，她伴着吉他前奏，开始唱今晚的第一首歌。

　　「seems like everybody's got a price
　　既然人人都有身价
　　I wonder how they sleep at night
　　我想知道他们晚上如何安睡
　　when the sale comes first
　　流言排在前面
　　and the truth comes second
　　而真相随后才到」

　　她的嗓音清脆透亮，音色独特，再加上咬字清晰这个优点，歌声听起来有种温柔干净的感觉。
　　舞台下有不少人沉浸在歌声中，并跟着歌词和姜灵产生了互动。

　　但变故也是在这时发生的。
　　当她唱着「everybody look to their left（人人向左看）」这句词，偏头向左转时。

　　台下相隔不远的地方响起一道尖锐的嗓音：“姜灵，狐狸精——”
　　与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那个女人原本手中拿着的一杯啤酒。

　　姜灵也许该感谢下一句歌词是向右看。
　　要不然她也不会下意识地往右偏头，正好躲过了对方扔过来的杯子。
　　酒杯掉在木质的舞台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只不过从杯中泼洒而出的冰啤酒，都尽数落在她左侧的头发以及左半边的身子上。
　　丝丝的寒意隔着一层衣服布料很快便渗透进去。

　　姜灵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倒并不是说有多冷。
　　只不过皮肤被迫冷不丁地触碰到流水时，这种感觉实在说不上有多好受。

　　她今天穿了件短款的牛仔外套，内搭一件吊带上衣。
　　此时外套的左半边已全然湿透，轻微卷曲的发梢还在向下滴水，酒水在木地板上留下一圈难掩的水渍。

　　她现在这模样实在是过于狼狈。

　　因为这场意外。
　　身后的吉他声以及鼓声都停了下来，台下也有人惊呼出声。

　　在这周遭明显吵闹的环境中，姜灵拧着眉看向那个被安保带走的闹事者。
　　她并没有挣扎，脸上也没有醉意。
　　显然不是一个闹事的醉鬼。

　　但她，并不认识对方。
　　很莫名其妙。

　　姜灵垂下眼眸，思索了几秒。
　　随即快速地脱下外套扔至一旁，又扭头对身后的同伴比了个手势，示意继续。

　　目前解决突发事故最好的办法，只能先暂时忽略它，神态自若地进行接下去的工作。
　　现在并不是生气的时候。
　　她不能让狼狈的状态扩大化。

　　在台下众多诧异的眼神中。
　　姜灵浅浅地勾了勾嘴角，扶住话筒，继续刚才未完的歌曲。

　　「everybody look to their right
　　人人向右看
　　can you feel that
　　难道感觉不到吗
　　we're paying with love tonight
　　爱能让你的今晚圆满」

　　这场闹剧开始得突然，结束得却很平静。
　　只有狐狸精那三个字在姜灵心底留下了浅浅的痕迹，像是平静湖面上被小石子激荡起的一圈圈水波纹。

　　思考了半天，她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就只能在脑袋里先把它暂时搁置。

　　换曲目的十几秒空档中，姜灵抬手把身侧黏湿的几缕头发拨至身后。
　　抬眼间，斜侧头顶的彩色闪灯正好照过来，和她的眼睛撞了个满怀。

　　被强光照过之后，感觉自己的眼睛在下一秒就会痛到流泪时，她意外地撞入了一道晦暗不明的视线中。

　　酒吧二楼没什么人，光线也更为昏暗。
　　男人的个子很高，轻微俯着身，双手交叠着搭在栏杆上向下望，姿态随性散漫。
　　他穿了件黑色衬衫，领口解开两粒扣，微微敞开着，露出一小片冷白的脖颈和一截锁骨。
　　下颌线利落，一双眼眸漆黑，望过来时带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视线交叠在一起也就两秒的光景，下一瞬便被一道灯光隔绝开。
　　姜灵匆匆收回视线，耳畔刚好传来下一首歌的前奏。

　　-

　　姜灵下班的时候，正是酒吧最闹腾、声音最大的时候。
　　她只负责到十点，这也是之前面试的时候和经理谈好的，毕竟她还要赶在宿舍门禁前回去。

　　结束后下台，姜灵才发现她身上被泼洒的酒水差不多都干了。
　　只不过原本那件被丢在一旁的外套还是湿的，幸好她还带了一件别的外套，这样也不至于在回去的时候被冻死。

　　她简单地处理完，从休息室走出来时，忽然被一个酒保喊住，说是经理在找她。
　　于是，她跟着酒保七拐八拐地走上了酒吧的二楼。

　　和热闹的一楼不同的是，二楼显得有些冷清以及安静，虽然仍能非常清楚地听见吵闹的音乐声。
　　最后，酒保带她走向的是位于走廊尽头的某个卡座。

　　这个时间点，经理找她无非就是因为刚才那件事故。
　　正好，她还在为不知道闹事者是谁而发愁呢。

　　这样想着，酒保总算把她领到了经理的面前。
　　姜灵的视线刚和对方碰上，就听见李经理说：“小姜，今晚的这场闹剧算是我们这边管理的失误，负责人让我替他跟你道个歉。”

　　只有为管理失误的道歉，并没有提闹事者是谁。
　　这样看起来她就像个被误伤的人。

　　但是对方明显是冲她来的，还喊了她的名字。
　　思绪飘到无解的时候，她又想起经理刚才那句冷冰冰的道歉。

　　而且虽然说着道歉的话，但李经理的语气听起来特别公事公办，像是上司正在对下属嘱咐工作。

　　姜灵笑笑，大度地回道：“没事。”
　　顿了顿，又继续补充了一句：“多给我一个月薪水就行。”

　　这时候彩色闪灯刚好照亮他们这一小块天地，灯光在李经理的脸上留下余痕，她看见他的脸彻底板下来了。

　　其实，她倒不是想恶意敲诈或者缓解目前的氛围，只不过既然他说这场意外是他们那边的失误，那她凭着今晚这狼狈样要点赔偿也挺合理的吧。

　　但对方一直没回她，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僵持，而姜灵又赶时间，正打算直截了当问闹事者是谁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可以，多付两个月薪水就当是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