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有一年,地里闹饥荒,大水把地里的庄稼全冲坏了,大旱晒得土都开裂了手臂宽的缝。 一户家穷,有个女孩,养不起了,想把她卖了给大户人家当丫鬟使,以后兴许还有机会荣华富贵接他们一家去享福。
当晚夫妻俩拉扯着女娃出门,怕女娃知道不依,骗她说出去玩。
女娃很害怕,但也信了。
直到夫妻带她到处问要不要人,她更害怕了,又瘦又小,知道自己跑不快,乖乖跟人走,看起来很听话。
人牙子嗑着瓜子出来看,发现女娃好看,问卖不卖,价钱压得很低。
但是那些钱对两夫妻来说,已经很多了,他们还有点不相信,以为是骗人的,又有点舍不得,想待价而沽。
讨价还价好一阵,夫妻俩心满意足地把人转手,讨论给家里的男孩买新衣服带回去。
女娃一下子哭了,也不出声,很丑,把脸上的灰冲走不少,看起来花猫一样,滑稽。
人牙子嗑瓜子打量她,问名字。
爹妈没给她名,人牙子给了她一个,吴南。
吴南住下了,人牙子收男女老少,百多个人住在一间屋子里,平时吃饭靠抢、衣服靠补,从早干到晚的活,不会就学,学不会就打,不许吃不许睡,直到学会为止,做得不好还有惩罚,做得好了,多一碗水。
但吴南好像很笨,学得最慢,做得最少,错最多,吃不饱,挨打受罚。
后来人牙子都不想管她了,又不能白养,让她学诗词歌赋,还是很慢,这种东西要认真学是要花大价钱的,人牙子舍不得,随便找人教,让她读写抄,不完不许干别的。
吴南十一,该学的都学过了,比半吊子能唬人点,人牙子就把她买去了销金窟,那种地方人多,管酒菜。
人牙子走的时候表情比她父母还要欢快,好像终于甩脱了一个大包袱。
吴南落了户,老鸨看她年纪小又废,让她养两年,之后再赚钱。
转眼时间就到了该把她卖出去的日子,整个人出落得水芙蓉一样,我见犹怜。
买下她的人花了大价钱,不知是心疼怎样,面如寒霜,冷如冰窖,怀中抱剑,仿佛不是去享受,而是去杀人,吓得老鸨都不敢跟她多话,没认出是个女的。
“你叫什么?”
“吴南。”
“我叫赵雁。
记住了?”
“记住了。”
“我叫什么?”
“赵雁。”
“你会什么?都来一遍,我不喊停,你不许停。”
“痛吗?”
“不痛。”
“够了。”
“抬起头来。”
吴南还是垂着眼。
“看着我。”
吴南眨了眨眼,想拒绝,但还是按照要求做了。
“过来。”
吴南赤足踏着上好的地毯走过去,火红的软毛带着室内的温热,仿佛她是熊熊烈火中诞生惑人的精灵。
赵雁看得有些恍惚,好像透过吴南看见了日思夜想的心上人。
吴南恍然明白了,又是一个。
次日,赵雁离开。
“爷,您可满意?”
“满意,把她给我留着,我要包了她,一年,多少钱?”
老鸨笑得合不拢嘴,一边说不多,一边比了个数,对普通人还是个天文数字。
赵雁付了钱,几乎天天都来,不知是折磨吴南为乐还是为了看不在身边的心上人,她会提各种要求,却在这种地方洁身自好。
吴南累得气喘吁吁,浑身大汗淋漓,每次在人走后都几乎抬不起一根手指,旁人全都被误导,以为赵雁真是色中恶魔,日日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还不肯多留一时半刻,分明将人包下来,却似乎连表面情谊都没有。
真是古怪。
一年之后,赵雁找到老鸨说要买下人来,老鸨再次提出一个高价。
赵雁带人离开,安置在一个小院子里。
“我会安排人照顾你,不要出门,我随时找你。”
赵雁死在了吴南不知道的地方,她连祭拜都不清楚应该向哪个方向,从头到尾没名没分,默默无闻地守在小院子里,整个人温驯而淡然,有时也不出房门一步,直到某一天,旁人传来了赵雁的死讯,又或者,只是下落不明。
总之,吴南很怀疑是赵雁终于想甩开她了。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吴南没有出门。
赵雁没说让她走,她就真不打算走。
旁边的人站了一会:“您不准备离开吗?”
吴南停下筷子:“她说的?”
“不是。”
“她之前提过?”
“不是。”
“她吩咐你问的?”
“不是。”
“你想赶我走?”
“不是。”
“你讨厌我?”
“不是。”
静了一会,那人低声说:“我们只是觉得,这里不安全,而且您不想出去看看吗?”
吴南摇了摇头。
赵雁很久没有来过了。
以前她有时间,天天都想来,后来,她没时间了,就慢慢来得少了,再后来,就来去匆匆,仿佛忙着很多事情,说不了几句话就要走了。
她来的次数越来越少,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直到现在,再也不会过来了。
吴南静静地坐在屋子里,一边数日子想之前的事,一边望着一个点发呆,忽然听见有人在敲门。
来的人给她递了一封信。
“这是赵雁离开之前写好的信,如果她没回来,就会送到这里,您就是吴南?”
“是我。她还没回来?”
“没有,凶多吉少。”
送信的人看上去想让吴南节哀,但不知道怎么说。
吴南长相就是弱女子的娇怯柔和,又是那样的来路,一身的风流妩媚,从俏生生的皮囊里透出些许妖精般蛊惑人心的气质,水火不相容,她是水做的肌肤,火做的魂灵,一种奇异的美感。
她侧身看了信,不哭不笑,薄薄的纸张接着那丁点的光,笔墨力透纸背。
她小心收好了信,就将人请了出去。
一句话也没多说。
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她就是这样的,还请先生不要怪罪。”
送信的人连忙回神挥手:“当不得先生二字,承蒙不弃,我姓尤,叫我尤信就行。”
他低声问:“这就是你家先生那位?”
“正是。”
“她们二人是姐妹关系?这也算是绝笔信了,先生只写了一份,指明让我送给她。”
“不好说,先生是喜欢的,那一位回回盼着,也不像单相思,倒是两人见了面从不多说话,好像陌生人,只让我们照顾,不让她出去,一步也不许,平日里,她就连门也不出了,有时站在院子里晒太阳,我们都害怕,像个瓷人似的要碎了。
脾气不大,就是……认定了先生,都担心她哪天想不开,先生回来了,我们就是照顾不周。
先生跟她不明不白的,她要是愿意还能出去自己挣口饭吃,干什么都行,比我们厉害多了,好像样样都会,要是她想开了,以后还能找个好人家嫁了,总比闷死在这屋子里不见天日的好。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您既然来送信,跟先生的关系肯定好,不如常来,也好多个人跟她说说话。”
尤信点头,又奇怪:“先生跟她关系好,怎么会还没名分?”
“不知道,先生不说,她也不说。”
外边的人打进来了。
无人管得了,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他们知道赵雁,恨之入骨,早听说赵雁藏人,全城鸡飞狗跳,踢开门就找人,乱得不行,他们就摸到了吴南门口。
“跑吧!咱们换个地方,我们都跟以前一样照顾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走吧。”
院子里的人还剩下大半,有的外出大概是不会回来了,有的是跑了,剩下的收拾东西,催着吴南跟她们走。
吴南还有闲心开玩笑:“我不走,走,赵雁就找不到我了。”
她是不想走,只因为赵雁跟她说过,不能出去。
众人要来硬的,她就软了说进屋取个东西。
吴南进去出来,速度快得仿佛她本来就愿意离开。
只是慢,不过,她常年足不出户,就没人在意。
她说有点困了,能不能让她睡一会再走。
当然不行。
于是吴南说:“那可以背着我走吗?”
其中一个还留在院子里的常年做力气活的中年女佣自告奋勇:“我来。”
吴南说了一声谢谢,那女佣就把她背在背后,还颠了颠:“真轻,我小时候抱那小猪仔还重点。”
吴南笑了笑没反驳。
大家顺利地离开了。
吴南没出声,好像真的睡着了,就是脸色很不好,但她一直都是苍白的,现在惨白,忙着躲人,又没人有心思关注她。
只是觉得小孩一路上都很听话。
大家很欣慰,以为她终于想开了。
到了地方,将人放下晃了晃:“吴南,醒醒,到地方了,看看再睡。”
吴南还是闭着眼睛。
不像是睡着了,像是……失去意识了。
吓得人赶紧把她翻过来看是不是吃了枪子。
没有血。
好好的。
松了一口气。
“让她睡吧,累了。”
一路上脚不沾地,连眼睛都没睁开,不会累成这样。
但大家都相信了,吴南休息一向不喜欢被人打扰。
只是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