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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次处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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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硬的馒头、快要馊掉的米粥、半个鸡蛋。
日清梵看着布满灰尘的桌上摆放着的那顿可怜巴巴的“晚饭”,又看着少年脏兮兮的脸——实在是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孩子是如何活到这个年纪的。即使是在她原来的那个世界,【第三身份】的平民也鲜少过着这样贫穷的生活。
中岛敦小声地道:“最近粮食收成不景气,孤儿院的开销也越来越大,现在还能吃上东西就不错了...”
日清梵问:“那你怎么办?敦君还在饿肚子吧。”
银发少年下意识地摆手:“不...我还好...”
话音未落,他的肚子便响起了尴尬的一声饥叫。
“饿的话,不必委屈自己哦。”她拿起馒头递到少年跟前,歪了歪头道,“我受过训练,连续几天不进食也没有关系——敦君就不一样了哦,起码在救助别人的时候也得先考虑一下自己啦。”
“不过,我很高兴哦。”
少女的微笑莹润得好像皎洁的月光:美丽却莫名疏离,她的微笑并没有春日暖阳那么温热,反而有些疲于应付,只是下意识就展出笑颜的冷冽。
对于习惯于看他人眼色的中岛敦而言,他不难看出这个醒来以后说着一些莫名其妙话语的女孩并非普通人——她几乎时刻不放松地维持着圣职人员温柔博爱的形象,却绝口不提她的过去,想来还是多少对自己有些防备。
“日清小姐的过去是什么样的呢?”
他不自觉地想着,在看见少女脸上微微一滞的笑容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失礼地将心中的想法宣之于口了,立即有些慌乱地摆了摆手:“啊啊,对、对不起!如果有冒犯到你的话...”
“不,只是很少有人会对我的过去感兴趣啦。”
日清梵摇摇头,以类似于回忆的口吻说道:“我出生于一个叫利贝尔的港口小镇,唔...小时候过的也是很平凡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我从镇外的集市赶回家,发现我的爸爸妈妈被杀害了。”如此平静的口吻,好像在描述一场遥远的梦、或是一个属于他人的故事,“我逃出去以后,在路上遇到了收养我、并教导我成为神官的主教大人,之后就一直以圣职人员的身份工作。”
中岛敦忍不住羡慕道:“那位主教大人可真好啊...我被抛弃以后就一直留在福利院里,没有人愿意带我走,只能一直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
日清梵垂眸,语气似乎变得低沉了一些:“是啊,我是幸运的。”
***
她至今也忘不了那一天。
镇上到处是横死的尸体,或是被吊在半空中拦腰截断,或是被叼在怪物的嘴里悠闲地啃噬。鲜血一滴一滴地掉在她的脚下,被【原罪概念】影响的魔物们好像陷入了一场诡谲血腥的狂欢——只有小小的少女丢掉采购的篮子,往家里发疯似的狂奔。
“对...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只是...想要回去...”
带来灾厄的女人满身鲜血跪在她的面前,【蚀】的纯粹概念让这个仅仅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于一瞬之间灭亡。她紧紧地抱住眼前这个幸存的女孩,像是抱住了拯救自己出地狱的救命稻草,“它们已经不受我的控制,吃完那些人以后很快就会抓到你...”
“和我一起...离开吧...只要跳进海里...只要...只要跳进海里...”
在这混乱难以理解的破碎语言里,少女看见了女人胸口铭牌上的名字。【纯粹概念—蚀】依旧在发动,啃噬女孩的记忆、染黑她的灵魂——直到跃入海中、逼近死亡的那一刻,女孩终于听见带自己跳入海中的女人发出灵魂撕裂般的叹息:
“啊啊...对不起...”
少女苏醒后,自称奥薇尔主教的老者望着她,微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头。老者的目光已然浑浊,却比少女见过的任何商贾还要精明。
——那是类似于意外发现一把趁手武器的狂喜。
“你叫什么名字?”奥薇尔主教问道。
名...字?
被救起的少女好像又听见了尸体被啃噬的声音。接着,一个陌生,却又叫她心痛的名字浮现脑海。烫金的字体被机器镌刻于黑色名牌之上,即使被鲜血沐浴,也依然显得那么扎眼、刺目。
“日清...梵。”少女重新闭上眼,小声道,“我叫日清梵。”
她要以那个女人的名字活下去,然后用手里的刀,亲手将身上携带着【纯粹概念】的【迷途之人】,悉数斩尽。
***
距日清梵被中岛敦捡回来已有一段时间。
这些天来,日清梵一直被少年安置在常年破落的柴房里躲藏——有导力的加持,她身上的伤也一直恢复得不错。白天的时候她也会出去走一走,毕竟不动声色地潜入对于一个【处刑人】来说可谓是简单得不得了,唯一对此担心的反而是中岛敦。
“等等!就算日清小姐很厉害也不能就这样出去呀!”少年有些急切地阻拦道,“就算伤口没事,被发现也会很麻烦的!”
日清梵叹了一口气。
——既然没有办法和这个少年解释清楚的话,就趁他不在的时候再好好去外面探索一下这个陌生的世界吧。
“最近孤儿院经常受野兽袭击呢。”
某天,中岛敦照例将手中的午饭放在桌上,聊赖地窝在角落里和她诉说着近来的见闻,“毁坏了孤儿院、还有院外的田地,才让我们没有饭吃……”
这个话题,日清梵倒也有印象。
在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还对少年如此可怜的饮食感到诧异——毕竟是福利院,再怎么揭不开锅也应该能按律申请到资助才是。在她原来的世界里,这类公益部门统一由教会管辖,还需要接受神官的不定时抽检,直到检查合格了才能继续办理。
当然,教会也会给予对应的资金补贴以便于这些公益事业的维持。
“今天捡柴火的时候又被院长骂了...呜...我是不是真的那么差劲啊……”瘦削的少年抱住自己的双腿,将头埋进怀里,有些难过地闷声道,“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啊...”
“要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就好了...唔?”
中岛敦自暴自弃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双白净的手忽然地抬起他的脸——收到挤压的脸颊肉有些可笑地挤在一起,紫金色的眸子却愕然地看着眼前皱起眉头的日清梵。
她生气了?
中岛敦莫名其妙地想:这好像是日清小姐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生气。
“虽然不知道敦君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觉得,这样很不好哦。”
总是维系着温柔微笑的少女第一次收起了伪装的面具,她的上半身微微靠近,清丽的身影也好像水中倒影似的映入中岛敦的瞳孔之中,“可以让你的不幸成为你前进的动力,但绝不可以让它成为阻拦你的绊脚石。”
“在我的眼里,敦君一直很温柔。”她说,“不然你也不会救我,不会宁愿饿着也把你的食物分给我。”
“至少敦君的存在,对我很重要。”
这是中岛敦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对他说话。
在他挣扎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有的人会对他说:“你的存在就是浪费资源和食物”,有的人也会对他说:“真可怜啊,这样一个孩子...努力活下去吧”,但好像从来没有人把他放在心上——毕竟,自己实在是太渺小,太微不足道了:好像一粒掉在地上的沙子,单凭肉眼根本看不清它掉在哪里。
第一次有人认真地告诉他:你对我很重要。
因此,比起被这番有些煽情的话搞得突如其来的脸红,中岛敦自己也没料到的是,比起觉得不好意思与感激,他其实更想任性地哭一场。
眼睛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好像有什么感情要从自己的胸口泄出来了一般。
“...谢谢你,日清小姐...”银发少年努力地睁大眼睛,好像只要抑制眼泪流出就不会在她面前显得软弱似的,“我...”
“既然眼泪无法解决问题的源头,就换一种方式。”
日清梵站起身来,语气镇定得好像不是要去解决一件大难题,而是要去干一件司空见惯的小事一般:“孤儿院被野兽袭击的话就去解决野兽,被人破坏的话就去抓住凶手。如果抓到罪魁祸首的话,院长就算再不喜欢你,也只能感谢你才对,不是吗?”
中岛敦一惊:“欸!等...等等!那不是很危险吗!”
“放心交给我吧。”身着黄蓝色奇异神官服的少女微微一笑,一如初遇那天,轻抚着胸口,语气间透露出一股难以撼动的笃定,“毕竟,我可是维系和平,清廉正直、且强大的神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