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某日》三秋泓

5、试探与重逢

　　乔宋不说话的时候，像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画儿。

　　她站在道路一侧，娉婷万种，姿态妖娆。

　　如海藻般浓密的长发倾泻下来，斜斜搭在她肩侧，乔宋用缠着绷带的右手从盒子里面抽出一根烟，香烟点燃，嘴里也随之吐出几股白色的烟雾。

　　她别过脑袋，就那么背靠树皮，十分慵懒的抽着。

　　直到烟蒂烫了手，乔宋才转过身，抬眼望向那片绿色：“跟了我一路，现在可以出来了吧？”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就当她耐心告罄，抬脚，想要说些什么。

　　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响。

　　“嘭！”

　　刹那间，乔宋的步子停了。

　　***

　　脚猛的踩在刹车上，车胎摩擦地面而又因为惯性继续向前行。

　　一点没带犹豫，声一响，乔宋脸色即变。

　　这时也顾不上什么别的了，三两步间，便重新奔回车前，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情形。

　　大灯撞坏一个，左前方的保险杠被蹭坏，浅浅漏了层黑底，两侧的后视镜倒是还好，没受什么损伤，至于安全气囊…

　　乔宋冷着脸，十分沉着冷静地打开车门，往里看了一眼。

　　妈的……全完了。

　　忍住心里的火气，下一秒就见她眯着眼，面色不善地朝眼前那辆SUV走去。

　　大概是今天过得太顺，老天爷总要给她找点事情添堵。

　　乔宋朝马路两边靠了靠，身体始终紧绷着，伸手。

　　扣扣！

　　“下来。”

　　“……”

　　见里面人不理，乔宋屈起手，重复。

　　扣扣！

　　“快点，别让我过来请你。”

　　也不知车上的女人是想要和她故意作对还是什么的，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乔宋等了一会儿，发现还是没什么动静，她觉得不对，便又往前走了点，狭小的空间内。

　　只见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人此时正安静地坐在车内，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自己。

　　“听不懂人话是么？”

　　眼见着沟通无效，气氛也陡然开始变的焦灼起来。

　　乔宋心里觉得奇怪，但也只是把她当做出了事就想跑的无赖。

　　她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心想：也对，自己跟无赖讲什么道理，她倒是要看看这人能装到什么时候去。

　　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乔宋本身也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很快，她就放弃了和里面人交流，随手丛地上捡起一粒石子，就要抬手往车上滑过去。

　　赔不赔钱倒是无所谓，最主要的是她今天一定要出了心里的这口气。

　　而正当乔宋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以防在“作案”途中伤到自己，顺便还在抡胳膊的间隙，思考着如何最快的时间内，砸掉车窗，把里面的女人逮出来之际。

　　安静的车厢內忽然飘出另一道微凉的声音

　　“萨拉，开门。”

　　她动作一滞，当即顿住了呼吸。

　　没想到会有第三个人在场。

　　乔宋在短暂的怔愣过后便注意到身前有一束目光正盯着自己。

　　日光恍惚，夏日的蝉鸣和知了声汇成一片儿，乔宋一个晃眼，就错失了与车内人四目相汇的机遇。

　　顶着头顶刺目的光线，乔宋抬了下手，掌心向下，俨然一副遮阳的姿态，正面朝里。

　　她尽量采用平视的姿态注视着眼前的女人。

　　此人个子极高，大概有一米七。

　　乔宋不愿和她废话，张嘴就是：“既然听到了，那刚才为什么不理？”

　　“我是先生的人，没有他的吩咐，我不能下去。”

　　乔宋极轻的挑了下眉：“哦？”

　　她大概猜出车上的人应该是某个大家族的人。

　　在秩序混乱的国度，没有绝对的人权和公平，反倒是有些家境贫寒的夫妇则十分愿意将自己才生不足满月的孩子，送到当地有名有姓的世家大族寻求庇荫。

　　乔宋来时稍微做了点攻略，所以闻言也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并没有作出太过惊讶的表情。

　　她道：”那你让他出来吧。“

　　这么说着，她又撇过脑袋，往里睨了眼。

　　“不必“紧接着，那个叫萨拉的女人便立马挡了过来，站在她面前，冷冰冰道：”小姐有什么话直接和我说就行。”

　　“你能做主？”

　　“可以”

　　“行。”既然她能管事，乔宋自然也就没必要去多操那份心。

　　她上上下下把自己刚从租车行开出来且不足半个小时就撞毁的车，又重新检查了一遍，她指着萨拉脚下那一片站着的沥青地皮；“从这里，到这里，左右间距至少超过三米，你们到底是怎么开的车？居然能和我的车碰到一起。”

　　“从隧道出来有个半米宽的积水凼，乔小姐要是存疑，可以亲自看一眼。”

　　从隧道出来，至少有两秒会是驾驶者的视觉盲区。

　　就好比在一片昏暗的环境正好有人用手电筒射中了你的眼。

　　剧烈的感官刺激会让人在当时下意识的眯起眼睛。

　　“也就是说你不是故意的？”

　　“自然。”

　　乔宋一听这话还当真回去查看了一下路况。

　　得，真有一个小水凼，不大也不小，刚好能把一辆越野的大半个车轮卡进去。

　　刚才他们那辆SUV想必也是一时栽进坑里，出来时又因为方向盘抱的太死，油门一轰，整个车身虽然得以出来，车胎却意外打了滑，最后朝她停车这个方向发生斜移。

　　啧，她这一天尽赶上水逆了。

　　正想着，这时，萨拉从后面走来，态度恭敬：“乔小姐想怎么办？”

　　乔宋眉梢微动，很快心里就有了主意，她道：“租金一千，押金两万，实不相瞒这车也是我临时租来的，等事情办妥还得给人还回去。”她回头：“只是现在事没办成，车就给撞了，你们除了要给我的修缮这辆车的基本费用，还要支付我下一辆租赁山地越野的押金。”

　　“……”

　　“这样处理，可以？还是不可以？”

　　若说她话里前半段还有几分道理可言，后半段就尽他娘的扯淡了。

　　哪有医生给患者治好病，且患者下次还来，一病治终身还不给钱的道理。

　　人家是有钱，又不是傻。

　　当然不可能白白把钱送到她手里。

　　乔宋说完就看着萨拉。

　　萨拉猛的皱了一下眉，像是没有料到：“乔小姐，要讲道理。”

　　“道理？我现在讲的哪句话不是道理？”

　　“你这是胡搅蛮缠。”

　　“哦，你倒是说说，我到底是怎么胡搅蛮缠，是我让你撞了我的车？还是我故意把车横在路中央不让你过去？“

　　“……”

　　“既然刚开始你就说你做的了这事儿的主，还让我提条件，那现在我把条件提出来了，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连本带利两万一，你又说我不讲道理？萨拉？你是叫萨拉对吧？”

　　萨拉截然不动，只是嘴唇逐渐抿紧：“嗯”

　　“我给你个忠告，做人太双标了可不行。”

　　这话乔宋明明是笑着说的，嘴角的笑意却在瞧见萨拉脸上没有半分歉意的时候悄然褪去。

　　诚然，她一开始也打算让对方道歉赔偿，草草处理就当了事，但她现在觉得还是别了，自己一片好心别人倒是未必领情。

　　乔宋那双雾蒙蒙，任谁看见都得称赞一句风情万种的眼睛在和萨拉一字一句，针尖对麦芒的交谈中变得逐渐犀利。

　　她的目的也很明显。

　　她故意激怒，故意冒犯，所做种种不过就是为了看看这人端着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到底能稳到几时。

　　“你想要怎么样？”

　　“道歉”

　　“我说的是事实。”

　　“怎么？你撞了我的车，我要句道歉来听听也不行？”乔宋端着胳膊，似笑非笑，她上下打量了萨拉一眼，后者除了在乔宋话音刚落时神色有所变化，但很快就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淡定。

　　“乔小姐，不要和我开玩笑了，你究竟想怎么样？”萨拉的语气要比之前认真点。

　　乔宋挑眉，听不懂：“我说了，不道歉连本带利两万一，还有你先别走，给我留下，等我顺利租下下一辆车之前，你得帮我付租赁押金。”

　　萨拉呼吸一滞：“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乔宋乐了：“我有么？”

　　萨拉：“……”有没有你心里有数。

　　“还有一个办法”乔宋道：“既然私下聊不开，或许我们也可以走保险。”说着，她往前几步，走到离自己仅几步之遥的SUV面前，弯下腰，在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时候，猛的把车牌一角已经翘边的铁皮掀起来。

　　“嘶，套牌儿？看来这车也不是你们的。”

　　她说的漫不经心，仿佛打一开始就已经察觉出眼前这辆车的端倪。

　　很不巧，乔宋以前和导师南下去西安采风的时候，曾在一个从业十几年的交警大队队长身上学过几招，所以，就他们今天这点小伎俩，她还压根没放在眼里。

　　也正是因为看准了他们不敢把这事儿摆到明面处理，乔宋现在才能如此步步紧逼。

　　她笑道：“我只是想要一个道歉而已，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更对你们两人的身份不感兴趣，就这样，难道你们还觉得我不讲道理？”

　　萨拉沉默。

　　车上那人亦是没有了半点声音。

　　视线交锋，四周空气里的火药味浓重。

　　紧接着，只听“咔嗒咔搭”的响声，乔宋就见一只清瘦有力的手忽然顺着已经敞开一半儿的窗沿伸了出来。

　　很难形容那是怎样一只手。

　　白皙，修长，指节匀称且肘腕虎口处一路青筋湛现，脉络分明。

　　“你有一张伶牙俐齿的嘴。”这声音不轻也不重，刚好能传入乔宋有些微微发烫的耳。

　　她怔住了，即使心中有气，也不得不承认这声音属实好听的过分了些。

　　她回头，正好瞧见那人把手指括成弧，仔细往下扣了扣：“还愣着？”

　　只是之后半句显然不是说给她听的。

　　萨拉目光微闪，试探性的唤了句：“先生？”

　　“就按她说的来。”

　　既然如此，乔宋觉得无话可说。

　　她细眉微挑，很配合的转身好让萨拉过去，而就在她微微侧目的瞬间，乔宋不经意间就看清了车子里坐着的男人被烁叶光晕镀亮的半边脸。

　　日光下，乔宋发觉男人那半张脸眉目朗润，他手里端着臂珠，一圈又一圈，缠在他清瘦的臂腕。

　　乔宋：“……”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车上那人早已注意到远处女人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他平静的抬眼。

　　乔宋顿了顿，几乎是立马就发觉对方温悯如水的目光正向自己直直看来。